1
暴雨砸在玻璃幕墙上,跟催命似的。城市霓虹在雨水里糊成一团,红的绿的蓝的,映着裴砚紧绷的侧脸。他对着落地窗站着,背挺得笔直,一块化不开的冰。
办公室死寂。就剩中央空调低吼,像要断气。空气沉得压胸口。几小时前,这儿刚炸了锅。董事会那帮老东西扯着嗓子吼,破产!挤兑!裴砚你担着!平时人模狗样,真金白银碎了,獠牙露得比谁都快。
裴老爷子躺医院,闭着眼,全靠机器喘气。裴氏这艘大船,漏水了,眼看要沉。
我端着杯冷透的黑咖啡,站在他身后几步。手指抠着杯壁,指节发白。后腰旧伤突突地跳,顶着皮肉,又痛又麻。三年前东南亚那场意外,替他挡下的三颗子弹,烙下的疤。当时我还有心思贫嘴:老板,这得加钱吧
裴总,我开口,嗓子有点哑,划破死寂,林副总又催了,十分钟,并购案意向书必须给。银行那边…王行助撂了话,明早九点,十亿到期,没展期。
落地窗上,他模糊的影子晃了晃,又钉住了。没回头。
还有,我咽了口唾沫,压住喉咙里的铁锈味儿,技术部防火墙,老爷子出事前就漏了。安全组在查,源头…指向那几个私下跟外人勾搭的‘元老’。
窗玻璃映着他不动的轮廓。半晌,他出声,嗓子跟砂纸磨过:知道了。
他慢慢转过来。
惨白顶灯打他脸上,眼底血丝蛛网似的爬满,眉间拧着化不开的阴沉疲惫。那眼神像冰锥子,刮过我的脸,最后钉在我死攥着咖啡杯、发白的手上。
2
桌上内线电话突然疯了似的尖啸。
整个办公室都在抖。
裴砚没动。他的视线从我手上撕开,扫向那部催命符一样的座机。红点闪烁,像濒死野兽的眼。
我上前一步想去接,他却比我更快。冰凉的指尖擦过我手背,带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他抓起听筒,没说话,只听着。
时间一秒秒碾过骨头缝。他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像绷到极限的弓弦。窗外的雨声、空调的嘶吼,都成了铺天盖地的噪音。我盯着他后颈,那里有一小块皮肤,是我曾经无数次贴上去蹭过的地方,此刻绷得像块铁板。
终于,他肩膀塌下去那么一丝,一个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泄气动作。他放下听筒,动作很慢,很沉。听筒磕在底座上的声音,清脆得吓人。
他没回头。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干涩得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
有办法了。他说。
我心头猛地一撞,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什么办法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绝处逢生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死灰。那双曾映着星河,也盛过我所有笑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冬天的枯井,寒气森森。
盛家。他吐出两个字,重若千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盛家。那个盘踞北地、根基深厚如古树的庞然大物。盛家的掌上明珠,盛薇。
盛薇我的声音有点飘,她…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不是办法。
那是淬了剧毒的解药。
3
第二天下午,顶楼大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虚假的、混合着香水和焦虑的粘稠味道。
董事会那群鬣狗难得安静,个个正襟危坐,眼神却像探照灯,在门口扫来扫去。裴砚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像尊冷硬的雕塑。我抱着文件站在他侧后方,后腰的伤疤一阵阵钝痛,提醒着我昨夜的风暴和那个沉甸甸的办法。
门开了。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优越感。盛薇走了进来。一身当季高定,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下巴微扬,像巡视领地的女王。她径直走向裴砚,目光掠过我的瞬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冰凉的审视。
裴砚站起身。
会议室里所有眼睛都聚焦过来。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掐进文件夹坚硬的边缘。
盛薇走到裴砚身边,手臂极其自然地、亲昵地穿过了他的臂弯。裴砚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看我。
各位,裴砚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介绍一下,盛薇小姐。也是我们裴氏未来的女主人。
嗡——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文件边缘硌得手心剧痛。
盛小姐的家族,将在未来与裴氏展开深度战略合作。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像冰冷的机械音,这是我们度过此次危机最重要的基石。
有董事开始虚伪地鼓掌,说着恭喜裴总、天作之合。
盛薇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身体微微倾向裴砚,姿态亲昵。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是之前叫得最凶的李董事:裴总,这确实是大好消息!不过,他话锋一转,狐狸似的眼睛瞟向我,盛小姐来了,那苏秘书…是不是也该退位让贤了总不能让盛小姐跟个‘小秘书’挤在一个男人身边吧哈哈!
刺耳的笑声像针扎。所有人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有怜悯,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看戏。
裴砚的手臂还被盛薇挽着。他终于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冷漠,疏离,像在看一件摆在角落里积了灰的旧物。
苏秘书他薄唇微启,吐出的话像淬了毒的冰渣,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我的心口,不过是用惯了的物件罢了。收拾东西,交接吧。
4
裴总,苏秘书在外面,说…想见您。新来的助理声音怯怯的,隔着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传进来。
裴砚靠在大板椅里,闭着眼,指腹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盛薇那句娇嗔的那女人还缠着你呀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烦躁。让她进来。声音沙哑。
门开了。
苏晚站在门口。一天不见,她瘦了一圈,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嘴唇也没了血色。但她站得很直,背脊挺得像一根绷紧的弦。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此刻却像燃着一簇冰冷火焰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有事裴砚没起身,甚至没睁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苏晚一步步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无声无息。她走到他巨大的办公桌前停下,双手撑在冰冷的桌沿上,指节用力到泛白。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裴砚,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裴砚终于睁开眼。对上她那双几乎要把他烧穿的眼睛。那里面有震惊,有愤怒,有难以置信的痛,像碎裂的琉璃。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痛瞬间蔓延开。他强迫自己维持脸上的冰冷无波。
为什么他扯了下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盛家能救裴氏,你能吗苏晚,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凌迟着她,你只是个秘书。再得力,也改变不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那三颗子弹呢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刀子,东南亚替你挡的枪,算什么东西用惯了的物件就该有随时当肉盾的觉悟,是吗!
是。裴砚斩钉截铁,声音冷硬如铁。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带着迫人的压力。苏晚,你搞错了自己的位置。你的命,你的忠心,他俯视着她,眼神轻蔑而残忍,都是裴氏花钱买的。
他离得太近,苏晚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木质香,还有一丝盛薇留下的甜腻香水味。胃里一阵翻搅,恶心感直冲喉咙。她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好…很好…她嘴唇哆嗦着,努力挤出几个字,眼神里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和绝望。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带着一股嚣张的烟味。
陈锋倚着门框,脸上挂着玩世不恭又带着审视的笑。他是锋锐资本的少东,裴氏这次的死对头之一,也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看苏晚的眼神一直不清白。
裴总,找我陈锋语气轻佻,目光像黏腻的舌头,在失魂落魄的苏晚身上来回舔舐。
裴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摇摇欲坠的苏晚。
然后,在苏晚难以置信、如同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惊愕目光中,裴砚伸出手——
不是拉她。
而是冷酷地、用力地,将毫无防备的苏晚,狠狠推向了陈峰!
啊!苏晚惊呼一声,失去平衡,踉跄着撞进陈锋怀里。
陈锋顺势搂住,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手臂上摩挲,笑得志得意满:哟,裴总这么客气
苏晚浑身僵硬,像掉进了冰窟,血液都冻住了。她挣扎着要推开陈锋,抬眼死死盯住裴砚。
裴砚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欣赏一幕与己无关的戏剧。只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泄露了那冰山之下汹涌的岩浆。
陈少,裴砚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谈一桩冰冷的生意,苏秘书今晚归你。玩尽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苏晚失去血色的脸,最终落在陈锋贪婪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地砸下最后的判决:
代价是,明天的并购案,让她‘失误’。
5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泼满了整个城市。陈峰那间位于顶层、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奢华套房内,却亮得刺眼。巨大的水晶吊灯把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雪茄的辛辣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情欲发酵前的粘腻气息。
苏晚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她身上的职业套装有些凌乱,领口的扣子被扯开了一颗,露出一小截纤细苍白的锁骨。陈峰就坐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里,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雪茄,烟雾缭绕,眯着眼,像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把她从头剥到脚,带着赤裸的占有欲。
苏秘书,他吐了个烟圈,声音带着戏谑,裴砚那小子,够狠呐。把你这么个尤物当弃子,啧啧。他身体前倾,眼神更加露骨,不过也好,便宜我了。跟着我,不比给他当牛做马强嗯
苏晚没说话。她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只有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掌心的刺痛,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剧痛万分之一。
裴砚把她推过来时冰冷的眼神,那句玩尽兴…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早已破碎的心脏。她甚至能感觉到后腰旧伤的位置,那三道疤痕正灼灼地发烫,提醒着她曾经多么愚蠢。
怎么样陈峰有些不耐烦了,弹了弹烟灰,裴砚的条件,我答应了。那份能让他在董事会面前彻底翻不了身的‘失误’合同,他下巴朝茶几方向点了点,就在那儿。签了它,今晚…我温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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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带着一身浓烈的烟味和侵略感,靠近沙发,伸手想摸苏晚的脸。
苏晚猛地侧头避开,动作快得像受惊的猫。她的眼神终于动了,像淬了冰的琉璃渣子,刮过陈峰得意的脸,最后落在茶几那份厚厚的、几乎能决定裴氏生死的合同上。
封面上,锋锐资本收购裴氏集团部分核心业务合作框架协议几个黑体字,像狰狞的毒蛇。
签了它。签了它,裴砚会立刻被愤怒的股东撕碎,裴氏将加速滑向深渊。签了它,她苏晚就是板上钉钉的商业间谍,背叛者,整个行业将再无立足之地。
这就是裴砚要的失误这就是他把她推入火坑的理由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到极点的悲怆猛地冲上喉咙,带着浓重的铁锈味。苏晚突然笑了出来。那笑声不大,很轻,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
陈峰的手僵在半空,皱起眉:你笑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
苏晚转过头,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刚才那个诡异笑容的弧度。她看着陈峰,眼神空洞得吓人,又像是燃尽了所有光亮的灰烬。她用一种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说:
笔。
陈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和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立刻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支镶钻的签字笔,殷勤地递过去。
苏晚接过来。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没有再看陈峰一眼。目光落在合同需要签名的最后一页空白处。
那里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胸腔里最后一点残余的温度。然后,她俯下身,手中的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
没有犹豫。
没有停顿。
唰唰唰——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流畅而决绝,带着一种斩断过去所有痴心妄念的狠厉。她的名字,三个字,清晰地烙印在出卖自己的契约上,也烙在她和裴砚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之上。
最后一笔落下。
苏晚直起身,将笔轻轻搁在合同上。脸上那点诡异的笑容奇迹般地扩大了,甚至弯起了嘴角。只是那笑容空洞得没有一丝暖意,像挂在脸上的冰冷面具。
陈少,她站起身,声音清晰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轻松,满意了
陈峰看着她脸上的笑,看着她签完字后那副彻底无所谓的样子,心头莫名地窜起一股邪火。这女人什么意思签了卖身契还笑得出来裴砚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满意他一把抓起那份合同,确认签名无误,心头大石落地,随即又被一种被轻视的恼怒取代。他猛地将合同摔在茶几上,恶狠狠地盯着苏晚,苏晚,你以为签个字就完了裴砚把你卖给了我!从现在起,你…
他的话没说完。
苏晚根本没听。她甚至没看他一眼。签完字,问完那句,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她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又或者是彻底斩断了系着人间的丝线。
然后,在陈峰错愕的目光中,她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踩着那双曾陪她征战无数商业谈判的高跟鞋,一步一步,极其稳定地,走出了这间金碧辉煌的牢笼。
门外,是沉沉的夜。
6
厚重的实木门无声滑开。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空旷的冷意。裴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窗外的霓虹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辉煌,像一片虚假的星河。
助理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不起眼的硬纸盒进来,放在宽阔的办公桌上。裴总,清理苏秘书工位时发现的…私人物品。就这些。助理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惶恐。那盒子小小的,空荡得可怜。
裴砚没动。助理屏息等了几秒,见老板没反应,低着头,飞快地退了出去。
关门声轻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裴砚在原地僵立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灯牌都换了一轮。最终,他才像被抽掉了力气,慢慢地转过身。
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纸盒上。
他走过去。脚步很沉。桌上还摊着几份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旁边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面堆满了捻灭的烟头。他伸出微颤的手指,掀开了纸盒的盖子。
里面东西少得可怜。几支用掉半截的笔。一小瓶几乎见底的常用药。一个款式简单、磨得有些发旧的金属U盘——里面存着她这些年经手所有重要项目的电子备份草稿,她习惯随身携带。还有……
裴砚的指尖停住了。
盒子最底下,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木质相框。很普通的原木色,边角已经磨得圆润光滑。
他把它拿了出来。
相框里嵌着的,不是照片。
是一幅手绘的素描画。笔触有些稚嫩,但线条流畅,充满了生命力。画的是他。他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眉心微蹙,手里还松松地握着一份文件。窗外似乎有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光影温柔。
这是很久以前了。那次他连续熬了三天处理一个跨国并购案,疲惫不堪,在办公室小憩时,她偷偷画的。
裴砚记得,她画完后献宝一样给他看,被他板着脸没收了。工作时间,胡闹。他是这么说的。她当时皱了下鼻子,小声嘀咕:又没耽误干活…那鲜活生动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冰封的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疼,像被那画纸的边缘割开了口子。裴砚的呼吸窒住了。
他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了相框。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木质的边框承受不住那失控的力量,在他掌心裂开一道口子。透明的亚克力板边缘也崩裂开来,细小的碎片四溅。
裴砚猛地松开手。
相框掉落在冰冷坚硬的黑檀木办公桌面上。
哐啷!
更大的碎裂声响起。亚克力板彻底崩开,锋利的碎片散落。那张他熟睡的素描画,被几块尖锐的玻璃渣子刺穿、撕裂。
更扎眼的,是散落在碎裂玻璃和画纸上的一片暗红。
已经干涸发褐的血迹。
不大,但星星点点,落在素描画上他熟睡的脸颊旁边,落在碎裂的玻璃尖刺上,像无声的控诉。
裴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那几点刺目的暗褐血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想起来了。
昨天下午,在会议室那个屈辱的时刻,在他宣布婚讯、当众羞辱她是物件的时候…他眼角余光似乎瞥到,她撑着桌沿的手,剧烈地颤抖…指缝间似乎有红色渗出…他当时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以为只是自己心绪混乱下的错觉…
原来是真的。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他猛地扑向办公桌上的电话,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内线号码。
查!立刻!给我查苏晚去了哪里!所有的交通记录!酒店!银行!通讯!所有!他对着话筒吼,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马上!立刻给我找到她!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被老板前所未有的失态吓到了,连声应是。
裴砚摔下电话,胸口剧烈起伏。他像一头困兽,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那个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就会从茶水间端着咖啡出来,或者从文件柜后抬起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
办公室空旷得可怕。
他再次回到桌前,目光触及纸盒里那个碎裂的相框和血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猛地抓起车钥匙,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办公室。电梯一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他焦躁地扯松了领带。
车子咆哮着冲出地下车库。雨已经停了,湿冷的空气灌进车窗。
他一路飙车,无视红灯,引擎的轰鸣是他内心恐慌的嘶吼。车子最终一个急刹,停在苏晚租住的高档公寓楼下。
他有这里的门禁卡和钥匙,一直都有。
电梯平稳上升。他冲出电梯,几乎是撞开了她公寓的门。
苏晚!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死寂。
公寓里收拾得异常干净,干净得几乎没有人气。茶几上纤尘不染,沙发靠垫摆得整整齐齐。空气里,连一丝她惯用的那款清冷香水味都消失了。
他像疯了一样冲进卧室。衣柜大开,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衣架。梳妆台上,她那些瓶瓶罐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浴室,厨房…所有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
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如同人间蒸发。
裴砚站在客厅中央,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垃圾桶。
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个揉成团的白色纸团。很薄,像某种标签纸。
鬼使神差般,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一个,慢慢展开。
皱巴巴的纸上,印着航空公司的Logo和航班信息。出发城市:本市。目的地:S国(经H国中转)。日期:昨天深夜。
H国…S国…
裴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地名反复撞击。他猛地想起那个碎裂相框上的血迹。
昨天深夜…正是她被陈峰带走后的时间…
她带着伤…一个人…去了哪里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悔恨终于将他彻底击垮。裴砚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行程单,像攥着最后一根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后腰的位置,那三道旧疤,又开始灼烧般地疼痛起来。
7
三年后。S国,阿尔卑斯山麓,圣格伦堡。
这里没有钢筋森林的压迫感,只有古老的城堡、静谧的湖泊和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古老的圣格伦拍卖行就坐落在半山腰,灯火通明,俯瞰着山下如蓝宝石般镶嵌的湖泊。今夜,这里星光璀璨,空气里流淌着金钱、权势与古董混合出的奢靡气息。
安保级别前所未有。身着黑色制服、佩戴耳麦、眼神锐利如鹰的安保人员无声地巡视,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无懈可击。因为今晚的压轴拍品,是传说中那位神秘的血腥玛丽女伯爵流落民间近百年的冰焰之心红宝石项链。更重要的是,有风声传出,某位极少露面的新晋军工巨头,对这条项链势在必得。
一辆低调却线条冷硬的黑色防弹迈巴赫无声地滑入VIP通道,在拍卖行专属入口处停下。车门打开,先踏出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接着是包裹在剪裁完美、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裤里的长腿。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肩背宽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和隐隐的侵略性。他面容冷峻,五官深邃如同雕刻,尤其那双眼睛,在夜色和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冷冽的灰蓝色,像结了冰的深海。
他绕过车尾,亲自拉开了另一侧的后车门。
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搭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镶着细碎钻石的黑色高跟鞋落地,接着是一截线条优美、肤色如雪的脚踝。
女人站直了身体。
一袭简约至极的黑色露肩晚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完美勾勒出她秾纤合度的身形曲线,流畅得如同上帝最精心的杰作。乌黑如缎的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露出线条优雅的脖颈和漂亮的肩胛骨。那张脸…精致得令人屏息。眉如远山,眼若寒星,曾经总是微微上扬、带着点倔强弧度的唇角,此刻只抿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冷漠的疏离。褪去了所有青涩和温顺,只剩下淬炼后的冰雪锋芒。
她站在这位军工新贵身边,气场竟丝毫不弱。她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入口处严阵以待的安保和璀璨耀眼的门厅灯光,眼神无波无澜,仿佛眼前的一切奢华喧嚣都与她无关。
紧张吗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用的是纯正的S国语。
女人挽着他的手臂,姿态自然,唇角依旧维持着那抹疏离的弧度,同样用S国语回应,声音清冷悦耳:周先生多虑了。只是场拍卖。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入口深处,速战速决就好。
周叙白,这位近三年在军工和能源领域横空出世、手段强硬得令人心悸的新贵,闻言低低笑了一声。他灰蓝色的眼眸落在身侧女子冰雪般的侧颜上,带着一丝欣赏和不易察觉的占有。好,听你的。他微抬手臂,示意她先行,进场吧,苏晚。
苏晚挽着他,步履从容地踏入这座汇聚了全球顶级财富与权势的殿堂。黑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如同夜色中盛开的黑玫瑰,冷艳,神秘,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走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认出周叙白身份的人倒吸冷气,更多惊艳探究的目光则聚焦在他臂弯里那个神秘而绝色的东方女子身上。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就是周叙白的女伴上帝,东方美人真是…
没见过,哪家的千金气场太强了!
她刚才叫‘苏晚’这名字有点耳熟…
嘘!周阎王的人,少议论!
苏晚目不斜视,仿佛那些惊叹、探究的视线和低语都不存在。只有挽着周叙白手臂的手指,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落在了拍卖厅最前方、视野最佳的那个预留VIP包厢。
那里,还空着。
8
拍卖厅内灯光璀璨,金碧辉煌。空气里混合着古董皮革、雪茄、香水和顶级香槟的复杂气味。衣着华贵的宾客们矜持地交谈着,眼神却都带着猎食者的精明,等待着今晚真正的主角登场。
苏晚和周叙白的位置在一号VIP包厢。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能将整个拍卖厅尽收眼底,同时又能很好地隔绝外界的窥探。厚重丝绒帘幕半掩着,营造出一种低调的绝对掌控感。
拍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件件珍贵的瓷器、古画、珠宝被摆上展台,在拍卖师极具煽动性的语调中,化为不断攀升的惊人数字。金钱在这里成了最廉价的符号。
苏晚安静地坐着,背脊挺直。她手里端着一杯清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目光看似落在拍卖台上,实则有些飘忽。直到拍卖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终于到了我们今晚最令人期待的压轴时刻!让我们请出——传说中的‘冰焰之心’!
全场灯光瞬间暗下,仅剩下一束强光聚焦在缓缓升起的展示台上。深蓝色丝绒衬布上,一条红宝石项链静静地躺着。主石是一颗将近二十克拉的鸽血红,纯净无瑕,在灯光下折射出如火焰般浓郁又冰冷的光芒,周围镶嵌着细密的钻石,如同燃烧的冰焰凝成的星辰。
整个大厅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一片压抑的惊叹和倒吸冷气声。
连周叙白都微微坐直了身体,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确实漂亮。他低声评价。
拍卖师的声音激情澎湃:‘冰焰之心’,起拍价——八千万欧元!
竞价瞬间白热化。数字如同坐了火箭般疯狂飙升。
九千万!
一亿!
一亿两千万!
一亿五千万!
一亿八千万!
……
前排贵宾席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举牌:两亿!
价格暂时凝固了一下。两亿欧,这已经是个让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天文数字。
拍卖师激动地喊着:两亿!前排的霍夫曼先生出价两亿!还有更高的吗两亿一次……
就在这短暂的寂静中,一道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男声,通过VIP包厢的扩音器响起,清晰地传遍整个拍卖厅:
五亿。
轰!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声音来源——那个一直垂着帘幕的一号VIP包厢!
五亿直接翻倍还要多疯了吗!拍卖师都惊呆了,一时忘了敲槌。
苏晚摩挲着杯壁的手指,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猛地顿住了。那声音…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梦魇,隔着三年的时光尘埃,猝不及防地穿透而来,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熟悉和…疯狂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抬起了眼。
周叙白也微微挑起了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他好整以暇地拿起另一个报价器,正要开口。
十亿。
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报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但那份斩钉截铁,那份势在必得的疯狂,让整个拍卖厅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窒息。
十亿欧元!只为了一条项链!
惊愕、难以置信、狂热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在台下炸开。
拍卖师的槌子都差点拿不稳,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十亿!一号包厢的贵宾出价十亿!十亿一次!十亿两次……
周叙白放下了报价器,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苏晚,眼神带着询问。
苏晚脸上的冰雪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抹一直维持着的、近乎冷漠的疏离消失了。她的目光穿过半开的帘幕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对面那个同样属于VIP包厢的位置。灯光有些昏暗,但她依然看清了那个站在巨大落地玻璃前的身影。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形依旧挺拔。但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却死死地盯着她所在的包厢方向,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像熬了无数个绝望的长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执拗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绝望交织的混乱。
裴砚。
真的是他。
在拍卖师即将喊出十亿第三次的瞬间,苏晚突然站了起来。
她这一动,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灯光似乎都更聚焦了一些,落在她身上。黑色的礼服,冰雪般的容颜,与这满场的喧嚣浮华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微微抬手。
周叙白立刻会意,按下了面前的按钮。
厚重的丝绒帘幕在轻微的机械声中缓缓向两边滑开,将整个包厢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苏晚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众人视线焦点中。她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投向了对面那个因为帘幕打开而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的男人。
她红唇轻启,清冷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拍卖厅每一个角落:
裴总,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个绝美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像冰雪里开出的毒花,赃物,也配竞价
轰——!
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炸弹在裴砚脑中炸开!
赃物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他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视线里,那张刻骨铭心的脸,清晰地映照着——冰冷、陌生、带着淬毒的嘲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割裂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
对面包厢里,她身边那个男人…周叙白!那个近几年在军工界搅动风云、手段狠厉,连裴氏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周阎王!此刻正姿态亲昵地坐在她身侧,微微侧头看着她,灰蓝色的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强势的占有!
她是他的!她怎么可能是他的!
不!这不对!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怒瞬间攫住了裴砚的心脏。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苏晚那冰冷的眼神和嘲讽的话语,还有周叙白存在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感。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苏晚!裴砚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破裂不堪。他猛地推开阻拦的侍者,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撞开包厢门,不顾一切地冲向对面!
9
拦住他!拍卖行的安保主管反应极快,对着耳麦低吼。几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立刻从不同方向扑向那个失态狂奔的身影。
但裴砚此刻爆发出的力量惊人。他像一头疯狂的犀牛,撞开一个试图抓住他胳膊的保镖,肩膀狠狠将另一个企图拦路的安保顶开!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变形,领带歪斜,他眼中只有对面那扇敞开的VIP包厢门,只有门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恨入骨髓的身影。
苏晚!你看着我!他嘶吼着,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整个拍卖厅乱成一团。名流贵胄们惊愕地起身,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拍卖被迫中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裴氏的掌舵人,那位素来以冷静克制、手腕强硬著称的裴砚,竟然在顶级拍卖会上,像个疯子一样冲向另一位大佬的女伴!
一号包厢内,周叙白脸色微沉,灰蓝色的眼眸瞬间结冰。他迅速起身,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将苏晚挡在了身后,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他冷眼看着门口,右手已经滑入西装内袋,握住了某个冰冷的硬物。
苏晚站在周叙白身后,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裴砚那声嘶哑的、饱含无数复杂情绪的咆哮传入耳中,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包裹着她心口的厚厚冰层。有那么万分之一秒的刺痛。但很快,更深的寒意弥漫上来,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彻底冻结。
她看着那个曾如天神般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形容狼狈、眼神疯狂地试图冲破安保的封锁,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走投无路的赌徒。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波澜也彻底平息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荒谬。
他凭什么凭什么以为他还能这样闯入她的世界
就在这混乱的顶峰,裴砚终于凭借着一股蛮横的疯劲,突破了最后一名安保的阻拦,踉跄着冲到了周叙白和苏晚所在的包厢门口!
他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跳,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被周叙白护在身后的、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冰雪身影。
苏晚…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跟我…跟我回去…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但隔着周叙白冰冷的视线和巨大的压迫感,那只手僵在半空,微微发抖。
周叙白向前一步,彻底将苏晚挡在自己身后,高大的身影完全阻隔了裴砚的视线。他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锋,声音低沉带着无形的压力,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裴先生,这里不是你发疯的地方。立刻离开。
滚开!裴砚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焚烧殆尽。他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雄狮,咆哮着,不顾一切地伸手想推开周叙白这堵墙,她是我的!苏晚是我的!他的目光越过周叙白的肩膀,近乎贪婪又绝望地搜寻着苏晚的脸,试图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裴砚,苏晚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她轻轻拨开周叙白挡在她身前的手臂,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她看着裴砚,眼神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疯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三年前你亲手把我推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你的’现在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演给谁看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脏。
脏字出口,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裴砚心口。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苏晚的话像最锋利的解剖刀,将他虚伪的表象和这三年来用悔恨和思念堆砌的堡垒彻底剥开,露出底下腐烂不堪的真相。
强烈的羞耻、无边的悔恨和一种灭顶般的痛苦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野兽受伤般的低吼,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混乱的场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而出现了一瞬诡异而尴尬的死寂。安保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围观的宾客们也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
苏小姐,小少爷醒了,闹着要找您。一个穿着笔挺管家制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包厢通往休息室的侧门边,恭敬地对苏晚低声说道。他的臂弯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两岁多的男孩。
男孩似乎被外面的喧嚣和父亲那压抑的嘶吼吓到了,小脸埋在管家肩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呜咽声。他穿着一身柔软舒适的小羊绒衫和小背带裤,露出的侧脸粉雕玉琢,柔软的黑发贴在额角。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裴砚,被那细小的呜咽声惊动。他缓缓地放下捂着脸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无意识地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目光先掠过管家,然后落在了管家臂弯里那个小小的、抽泣着的孩子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
周围所有的喧嚣、灯光、人影都急速褪去、模糊。裴砚的视线,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孩子抬起的、满是泪水的小脸上。
当那双因为哭泣而更加氤氲湿润的眼睛,懵懂无助地、透过泪光看向他时——
裴砚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
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双…如同最上等的琥珀,在灯光下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颜色是……
和他裴砚一模一样的,浅褐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