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一声嘶吼,惊得堂内所有阅卷官都停下了手中的笔。
众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愕不解。
陈大人这是怎么了,前脚不还是自语说又是一首鸣州佳作,怎么又成反诗了?
吴连深闻言,更是眉头一皱。
反诗?
怎么可能是反诗?
能写出《破阵子》那等鸣州绝唱的考生,风骨气魄何等卓绝,怎么会写出反诗?
吴连深哪里知道陈大人心中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看着陈大人那要吃人的眼神,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陈大人,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大人闻言气极反笑,一把将那张考卷甩在吴连深面前的桌案上。
“本官还没有瞎到这个地步!”
“你们自己看!”
一位离得近的阅卷官,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快步上前,捡起了那张考卷。
他定睛一看,将上面的词句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妖氛未歇。”
念出第一句,吴连深和一众阅卷官都暗自松了口气。
起笔有雷霆万钧之势,豪情万丈,并无不妥。
那阅卷官继续念道。
“抬望眼、血染长戈,孤城如铁。”
“壮志饥餐妖虏肉,笑谈渴饮蛮酋血。”
念到此处,堂内众人皆觉得热血上涌,并无不妥之处,尽是保家卫国,与妖蛮不共戴天之志。
此乃是大忠大勇之词,何来反诗一说?
可当那阅卷官念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双眼圆睁,盯着纸上的最后三个字,嘴唇哆哆嗦嗦的,半晌口中吐不出一个字。
吴连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一把夺过考卷,目光落在了最后。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话音刚落,至公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阅卷官听到这最后一句,齐齐发愣。
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这名考生何许人也,胆子也太大了!
当今大夏正值盛世,国泰民安,江山稳固,哪来的旧山河?
说要收拾旧山河,难不成是想说当今圣上的江山是旧的,要取而代之?
还有那朝天阙,他要朝哪个天阙?
这已经不是在暗示了,这简直就是将反意写在了脸上!
吴连深只觉得手里的考卷,此刻重得有些压手,额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了冷汗。
完了。
临安府府试,出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反诗。
自己作为主考官,难辞其咎,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得看造化。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被牵连进去!
吴连深强压下心中情绪,脑中念头飞转,几乎是瞬间便想好了说辞。
他上前一步,对陈大人一拱手,义正辞严地开口道:
“陈大人,或许我们都想错了。”
陈大人闻言冷笑,都懒得再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编。
吴连深定了定神,指着考卷上的最后一句,据理力争。
“这句收拾旧山河,收拾者,整顿也,旧山河者,失地也。此句之意,是指收复被妖蛮侵占的失地,光复我大夏疆土。”
“至于这朝天阙,更是符合礼法。”
吴连深的声音越来越稳,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礼记·王制》有云,武将出征,血染疆场,收复失地之后,自当回京述职,面见天子,此乃君臣之礼,天经地义。”
“通篇来看,此词写的皆是保家卫国之决心,是舍生忘死之忠勇,我们万不可曲解了考生的本意,否则,日后天下读书人,谁还敢为国明志?”
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条理分明。
原本面如死灰的一众阅卷官,听到吴连深这番引经据典的解释,眼中瞬间重新亮起了光。
对啊!
可以这么解!
“吴大人所言极是!此乃大忠之词!”
“是啊,我等险些误会了这位考生的拳拳报国之心!”
众人纷纷开口附和,心中对吴连深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愧是主考大人,学富五车,竟有如此急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如此精妙的角度。
这个解释,引经据典,逻辑缜密,简直是天衣无缝。
“呵呵。”
陈大人则冷笑一声,一副你们把我当傻子的表情,看着吴连深。
“不愧是临安府的读书人,当真是好一个牙尖嘴利。”
“既然你们觉得这不是反诗,而是大忠大勇之词,那不如,就将这份考卷呈上去,给朝堂诸公,给首辅大人看看?”
“看看阁老们,会作何感想?”
此言一出,刚刚还喧闹的至公堂,再次安静下来。
吴连深沉默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那番解释,虽能自圆其说,但终究是强解。
这最后一句,立场太过模糊,怎么解读都行。
真要闹到内阁去,捅到首辅大人面前,谁也无法预料后果。
陈大人见吴连深心虚的模样,心中冷笑更甚,一步步逼近。
“怎么?”
“吴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是大忠大勇之词吗?”
“怎么就不敢给朝堂诸公过过眼了?”
“这种行径,与庞盛那等乱臣贼子,又有何异?”
陈大人心头火起,镇北城一战中,庞盛就是如此。
朝堂明明已经确定和谈,他却率军主动出击,无视边关和戎国策,拥兵自重,贪功冒进。
最后被安了个擅自挑起边衅,破坏国策的大罪。
而这句“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比庞盛的行径有过之而无不及。
简直是公然谋逆!
“难不成,写出这等诗词的考生,背后有天大的背景不成?”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你们临安府如此费心维护!”
说着,陈大人不等吴连深反应,转身大步走到桌案前。
这两张考卷,姓名籍贯处,还被白纸严严实实地糊着。
陈大人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一把便将那层糊名的白纸,撕了下来。
众人齐齐伸长了脖子,目光汇聚在那一角。
一名阅卷官看清了上面的字,瞳孔骤然一缩,失声惊呼。
“居然是清河卢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