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璘名字响起时,整个望江楼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了缓步走出卢璘身上。
卢璘走到台前,对着魏长青长身一揖。
魏长青脸上露出一抹欣赏。
拿起最大最艳的一朵宫花,亲自走到卢璘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气度沉稳的年轻人,魏长青心中感慨万千。
县试一鸣惊人,写下《圣策九字》这等传天下的雄文。
府试三首战诗词,无一不是经典之作。
京都斗法盛会,压得西域诸国抬不起头。
渡口送别,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名动京都。
魏长青都忘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等出色的寒门贵子了?
更难得的是,卢璘已隐隐有了领袖之姿,将桀骜不驯的江南才子,聚拢在了自己身边。
感慨中,魏长青亲手将宫花,端端正正地簪在了卢璘的士子巾上。
“乡试之路,比院试更难百倍,万万不可懈怠。”
“学生谨记。”卢璘平静回答。
魏长青点了点头,退后一步,环视堂下所有簪花完毕的生员,朗声宣布。
“簪花礼毕,随老夫往圣院,拜谒先师!”
拜谒先师,是簪花后的一项流程。
魏长青亲自领着这一百多名新晋生员,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望江楼,朝着圣院的方向走去。
圣院深处,坐落着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
殿门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万圣殿。
殿内,供奉着十尊巨大的圣人石像。
正中央的,自然是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丘,他手持经卷,垂眸而立,教化众生。
其身侧,分列着其他九尊圣像,形态各异。
有手持毛笔,挥毫泼墨的书圣。
有肩扛锄犁,满面风霜的农圣。
有手托天平,不偏不倚的法圣。
有手抚心口,体察人情的心圣。
有张开双臂,欲怀抱天下的公圣。
有手指苍穹,探究至理的智圣。
有捧书而读,沉浸其中的文圣。
有凝视卦象,推演天机的理圣。
还有闭目盘坐,物我两忘的道圣。
十尊圣像,代表着儒学传承的十个不同方向,共同构成了这座文道的最高殿堂。
卢璘跟在众人身后,走进大殿,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祭拜的流程并不复杂。
在魏长青的带领下,众人先是在殿外的水池净手,而后依次进入殿中,从司仪手中接过三炷清香。
点燃,高举过头顶,对着十尊圣像,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卢璘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里,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
轮到他上前。
卢璘点燃清香,对着正中的至圣先师像,行了大礼。
而后,从右至左,依次拜过其余九圣。
当他走到书圣像前时,恭敬的三拜之后,依礼抬头瞻仰圣像。
就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卢璘清楚地看到,书圣像原本肃穆的嘴角,竟然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了一抹笑意。
卢璘整个人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再次定睛看去。
圣像还是那尊圣像。
石像的面容依旧庄严肃穆,没有任何变化。
是自己看错了?
还是因为连日考试,精神太过疲惫,出现了幻觉?
卢璘轻轻摇了摇头,将荒诞念头甩出脑海,继续跟着队伍,走向下一尊圣像。
祭拜完毕,魏长青领着众人自圣院而出,重返望江楼。
楼内灯火通明,气氛已然与之前大不相同。
簪花宴不仅仅是官方认证的环节,更是社交场名利场。
新晋生员们在这里混个脸熟,而江南道官吏与乡绅名流们,则要在这里挑选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众人刚刚落座,酒菜还未上齐,便有按捺不住的乡绅名流,端着酒杯离席。
众人目标很明确。
“卢案首,久仰大名,老夫敬你一杯!”一名身穿锦袍,腹部高挺的富商,满面红光地走到卢璘席前。
卢璘起身,端起酒杯,平静回应:“不敢,先生客气了。”
两人一饮而尽。
富商刚走,立刻又有两三名乡绅围了上来,言辞间满是恭维与拉拢。
当然,黄观、陆恒这些总榜上名列前茅,家世又不错的学子,身边也同样围拢了不少人。
一时间,望江楼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面对一波又一波前来敬酒的人,卢璘始终从容淡定,来者不拒,应对得体,给足了每个人面子。
这份远超同龄人的沉稳,让主位上的魏长青看得连连点头。
也让在场的其他官吏名流,对卢璘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科举是踏入士林的敲门砖,但想在官场上走得远,光有才学是远远不够的。
人情世故,迎来送往,这些都是必修的功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气氛愈发热烈。
就在这时,一名颇有名望的老乡绅站起身,高声笑道:“诸位,今日簪花宴,我等能与江南道这么多青年才俊共聚一堂,实乃幸事!”
他顿了顿,视线汇聚到卢璘身上。
“老夫久闻卢案首诗才无双,一曲《别庞盛》,引得京都纸贵。今日此等盛会,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得见卢案首再赋佳作一篇,为我江南道文坛,再添一笔华彩?
此言一出,原本还嘈杂的望江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到了卢璘身上。
主位上,魏长青也放下了酒杯,脸上带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自强社的一众新晋生员们,更是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与有荣焉。
这就是他们的社首。
人的名,树的影。
只需一个名字,便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万众瞩目之下,卢璘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不管是为自强社的成立,还是为自己获取功名,走上人生的新阶段,作一首诗,确实是应有之景。
他站起身,对着那名老乡绅和满堂宾客,平静地点头。
“既是簪花宴,自当有诗助兴。”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满堂喝彩!
很快,一张宽大的书案被抬到了大厅中央,下人们送上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
黄观没有半分犹豫,快步上前,亲自为卢璘摊开宣纸,用镇纸压住四角。
陆恒也紧随其后,拿起墨锭,开始在砚台中细细研磨。
自强社的其他人,则自发地围成一圈,将卢璘和书案护在中间,隔开了那些想要凑得更近的宾客。
这番默契的举动,让魏长青看得若有所思。
卢璘走到书案前。
没有立刻提笔,而是闭上双眼,静立了片刻。
胸中郁结的妖蛮之危,院试三场的激荡,金榜题名的平静,结社自强的豪情种种情绪,如潮水般在心头涌过,最终归于一片清明。
满堂宾客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
卢璘睁开双眼,动了。
提起笔,饱蘸浓墨,手臂悬于半空。
笔锋微顿,而后如龙蛇游走:
《望江楼·簪花宴赋》
百尺楼头剑气横,
江天万里看潮生。
少年自有凌云志,
不向人间问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