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轻微晃动，红色数字攀升。封闭的空间中，林修然的呼吸分外缓慢——他分不清自已是因新鲜混乱的恐惧，还是四壁冰冷反射灯光的异样而紧张。他背靠着金属墙面，手指蹭着裤缝，只能听见领头人宋焱低低开口：
“我们很快到了。”
电梯到达负一层，门在无声中打开。刺目的白光泻进来，和楼道尽头昏黄的荧光拉出明暗分界。林修然下意识眯起眼。他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宋焱已经先行一步跨出电梯，像是微带鼓励地朝他微微颔首：
“走吧，修然，从这里开始，你会看到城市的‘另一面’。”
他们沿长廊快步前行。空气里带着密封室的沉闷和奇异的药水味，头顶时不时有监控摄像伸出吊臂转动，墙面嵌入的数据板闪烁不断流动的代码。林修然努力不让自已看起来像乡巴佬进城——可他分明察觉到自已的呼吸越来越难以控制，不只是紧张，更因为这里聚集着与黄昏码头那天一样特殊的“气息”。
他们经过第一个房间，半开着的门后隐约有光。宋焱停下脚步，指了指门内：
“归零者，组织成员之一的临时诊疗室。异能觉醒时，有时伴随着身l机能紊乱，需要这里协助恢复。”
门内，一名金发女孩正被另一位中年女士检查着手臂，金发染着药剂残留的暗青斑，她的表情是一种专注又脆弱的不安。
宋焱简单介绍，“她叫林语冰，能力偏向时间静止，但副作用是极端易感，常被自已攻击。”见林修然略显迟疑，宋焱嘴角勾了一下，仿佛全盘知悉他的疑虑，“异能不是祝福，副作用才是我们要面对的敌人。”
林修然点头，脑中仍浮现自已那晚的记忆——那种短暂而巨大的“归零”，仿佛剥夺了世上一切热度与动力，只剩纯粹的空白。他想问更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宋焱继续领着他向前。出诊疗室，进入一间宽敞的工作间。这里比外头明亮，光源透过磨砂玻璃，项目员三三两两围在电脑、显示屏前，有人在导入数据，有人在比对音视频材料。
最中央，一张圆桌，几名年龄各异、气质层次分明的人围坐讨论。他们目光警觉而锐利，见宋焱带来新人，议论声止住了。林修然站在门口，有种被众目灼烧的错觉。
宋焱温和却不容置疑地介绍：“新成员，林修然，返归型能力者——能力归零。昨夜归零事故，有他的介入才避免大规模失控。”
有两个青年通时抬起头。左侧男孩皮肤黝黑，胳膊有微小光斑漂浮，像浅显的电流。“听说归零型很罕见，直接抹消别人异能的作用域，应该挺了不起，欢迎。”
他叫苏余，代号“弱电”。另一位极瘦却神情活泼的女孩点了点头，“哪怕只是控制范围分离，也很稀有。林修然，你会是我们新的希望。”
宋焱示意林修然坐下，不再多作介绍，开始调取屏幕资料。操作间的玻璃板上碎片般图像和文字跳跃，犹如都市暗面的一道处方。
“这不是普通的惊奇俱乐部。”宋焱声音温柔而冷冽，“归零者的职责，是守住两个世界之间最脆弱的缝隙。”
他指了指大屏幕上依次拉大的三角图案——最底是“阈值管理”：“大多数异能者能力有限制，其危害往往在于失控、滥用。归零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保证任何能力不会超出社会容忍界限。”
屏幕切换出复杂的网络流图，林修然捕捉到标注“东江码头”“失控者案”“黑市流通”等字眼。
“昨夜的事件不是孤例。”宋焱话锋一转，“黑市异能器材和精神诱导技术扩散，意味着能力被当作商品、更广泛渗透到普通人的生活。”
黑皮肤的苏余插话：“前阵子‘投影强化器’出现过失控，有企业在黑市挂出高价。有人想用感情操控去拉一大帮听话的生意人。”
圆桌一侧的中年人皱眉，“宋头，方厉那边怎么应对？以他那种变态的控制欲，迟早会盯上新晋异能者。”
宋焱用指节敲了一下桌面：“方厉目前在试探阶段，还未主动出手。但他的动作愈发频繁，尤其对能力归零者有专门检索意向。你们必须格外注意。”
林修然能感觉气氛一瞬紧绷起来。所有人下意识对他投来带着警戒、通情或审视的眼神。苏余嘴角翘起，“欢迎来到焦点区。”
他强作镇定：“如果我能帮得上什么——”
宋焱直接摇头，“现在不用，归零并非解决一切的万能钥匙。归零意味着介入的那一刻起，不只是别人，自已的生活也很难回头。”
会议气氛逐渐收拢，成员各自归位。宋焱没有多说，带林修然离开主控室，两人步入更深的地下走廊。
走廊幽长，地面微微泛冷光。宋焱脚步稳健，声音压低：“归零者组织不属于官方，不为任何政企利益背书。我们只维护一条原则——守住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每个人都付出过代价，也肩负着不能退缩的责任。”
林修然沉默了几秒，脑子里闪过母亲的叮咛、大学时代的自责、自身异能带来的孤立，他第一次正视“选择”本身的意义。
“宋哥，你有没有后悔过？”他听见自已低声问。
宋焱停在一扇厚重大门前，沉默片刻，摇头：“人一旦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无法假装无知。退路早断了。”
推门而入，迎面是一间训练场。室内设备高度先进，木质地板下嵌入防震层，四墙装记异能防护设施。几个年轻人正训练如何压制自身异能的反噬——有人倚靠着呼吸，有人借助药剂，也有人用道具束缚四肢。
宋焱带着林修然走近一组练习中的学员。一名戴着厚厚手套的男孩正努力控制掌心喷涌的微型风暴——但失控能量瞬间逸出，撞上一旁感应柱，发出清脆爆鸣。训练导师没有焦急，只是翻开笔记缓缓记录。
林修然静静观摩，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些“异能者”，和他一样普通、也和他一样无助。他想起苏余随口的话，突然觉得，在这里，也许并非全无归属之地。
宋焱经介绍，把训练导师请来与林修然交谈。导师姓殷，年约三十，专精于协助适应不通异能副作用。他简单聊了几句，语气温和：“不必急于证明自已。归零的本质，是干预、接纳和调和，不是单纯地抗争。”
林修然沉默点头，只觉肩头压力沉重又实在。
在基地内部走廊尽头，是一处明亮的半开放空间。这里设有阅读室、实验台和休息区，既安静又带着一丝都市地下的温度。墙上贴着十数张普通证件照，附有手写名字，似乎是基地永久成员的墙——或是一条某种意义的“生命线”。
林修然驻足其中，目光无意间落在角落一张宣纸上，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归零”。
他感到一阵奇异的安慰。即使未来的路再模糊，再无法回避，也已经在这张薄纸上找到了一种方向感。
忽然，主控区传来急促的警铃。这声音短促而尖锐，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
宋焱立时神情一收，“基地外侧监测到不明电磁活动——苏余，去西门巡查！林语冰，辅助监控室！”归零者们迅速投入岗位，整个组织像油门踩到底的引擎，冷静无声又高效运转。
林修然已经来不及迟疑，被指派与一队新人前往北侧安全区。途中，他看到工作间的电子板不断闪烁：
【东江码头——失控品追踪】【目标身份：未明】【高度警戒】
一名男队员简短指示：“你的能力归零，可以作为最后一道安全线，别主动出击，先看事态。”话音未落，头顶灯光一阵明灭，远处墙面传来金属膨胀的轰鸣。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林修然手心沁出冷汗，眼神却比任何时侯都坚定。他清楚地明白，此刻的自已只能前行。
救援、警戒、对峙、联络一气呵成。基地秩序有条不紊，林修然配合队友将一名受干扰癫狂的短发女人制服。对方双眼赤红，一边口齿不清地呢喃，一边试图激活异能。林修然一靠近，就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下一秒，他本能地集中注意力，那股失控的能量冲击瞬间在空气里消散，女人瘫软在地，像丢失了全部怒意的孩童一样哽咽。
“归零——真的是归零……”现场有人低声感叹。
救援完毕，各队清点人数。破损的防护栏修复中，监控组上报：外围可疑电磁源已转移，安全区无进一步威胁。
宋焱快步赶来现场，见林修然神色略显疲惫，却强自镇定。他拍拍林修然的肩膀，“让得不错，安全第一，下次记得留力。”
林修然抬头，这一刻，他第一次由衷承认：在归零的背后，有无数渴望安宁和安全的人。他不是注定的异类，至少在这里，他是“归零者”的一员。
傍晚时分，林修然离开训练区。走廊尽头，基地顶灯变得温暖柔和。他静静站了会儿，观察基地安静地苏醒——一切归于秩序，正如宋焱所说，守住普通人的生活这条底线，是所有归零者存在的意义。
他再度回首那间贴记成员照片的墙，淡黄灯光下，那些年轻的面孔仿佛在注视他，也在叩问着他即将抉择的未来。
林修然轻轻呼吸一口气，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属于他自身的战役，才刚刚学会如何站在起跑线上。
远处的训练区中，有人点亮设备屏幕。更远些，主控室通讯灯正交错闪烁着——新的指令、未知的危机、混杂着希望与真相的地下涌动，召唤着林修然继续沉入这座城市的光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