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先生的戒尺敲在书案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吴君彦一哆嗦,手里的狼毫笔差点掉在宣纸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一句抄了三遍,还是漏了‘亦’字!”李老先生捻着山羊吴,眼神像淬了冰,“吴公子,老夫教过的学生里,论资质愚钝,你能排前三;论心不在焉,你能排第一。再这样下去,别说中举,你连字都认不全!”
吴君彦垂着头,盯着案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心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自李老先生上门,他已经被关在书房里抄了三天书,戒尺没少挨,背书背到嗓子哑,可脑子里的修仙念头不仅没消,反倒更强烈了——越是被管教,他越觉得凡间读书没意思,只有修仙才能让他摆脱这枯燥日子。
“公子,喝茶。”小琴端着热茶进来,悄悄给吴君彦使了个眼色。待李老先生转身去翻书,她凑到吴君彦耳边,小声说:“今早听门房说,城南破观里来了个仙师,能隔空取物,还能让枯枝发芽,好多人都去拜师呢。”
吴君彦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笔都握稳了几分。等李老先生午休,他赶紧拉着小琴问详情,小琴说门房也是听买菜的婆子说的,那仙师住在城南的清虚观,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留着三尺长须,昨天有人见他把空碗里变出了酒,还有个老农求他救枯树,他摸了摸树干,枯枝就冒了绿芽。
“肯定是真仙师!”吴君彦心里的火苗“噌”地窜起来,《云游仙录》里说“仙师多隐于市井观宇”,这清虚观的仙师,说不定就是能指点他修仙的人!
接下来的半天,吴君彦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去拜师的念头。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李老先生走了,他赶紧回房翻找私房钱——他把母亲留下的玉坠子、平时攒的银锭子都找了出来,凑了足足五十两银子,用布包好揣在怀里。又怕父亲发现,特意等到后半夜,跟上次一样翻窗溜出了府。
城南的清虚观离吴府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吴君彦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赶到时天刚蒙蒙亮。那道观确实破旧,朱红的大门掉了漆,门楣上“清虚观”三个字缺了个“虚”字的宝盖头,院墙塌了半截,院里长满了野草。
“有人吗?仙师在吗?”吴君彦推开虚掩的大门,喊了两声。
“何人扰我清修?”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正堂传来,接着走出个道人——果然跟小琴说的一样,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长须垂到胸口,手里捏着柄拂尘,只是那道袍的袖口磨破了边,长须里还夹杂着几根稻草,眼神里透着股精明,不像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吴君彦却没在意这些,赶紧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吴君彦,听闻仙师在此传道,特来拜师修仙!”说着就把怀里的布包递过去,“这是五十两银子,算是晚辈的拜师礼,还请仙师收下!”
那道人瞥见布包里的银锭子,眼睛亮了亮,却故意板起脸,拂尘一摆:“修仙之道,重在心性,不在金银。你若只是为了用银子换仙法,还是请回吧。”
吴君彦急了,赶紧说:“仙师误会了!晚辈是真心想修仙,银子只是一点心意,表表晚辈的诚心!”
道人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接过布包掂了掂,才说:“罢了,看你颇有仙根,老夫就先考考你。”他指了指院里的一棵枯树,“你去那树下,诚心祈祷,若树能发芽,便说明你与仙途有缘。”
吴君彦赶紧跑到枯树下,双手合十,心里默念:“仙师显灵,让树发芽,让我拜师成功。”念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回头看,那枯树还是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有。
“怎、怎么没反应?”吴君彦慌了。
道人走过来,摇着拂尘说:“心不够诚。老夫来帮你一把。”他走到枯树前,伸出手在树干上摸了摸,嘴里念念有词:“天地灵气,聚于此枝,枯木逢春,仙缘显迹。”话音刚落,那枯树的一根枝桠上,竟真的冒出了一点嫩绿的芽!
吴君彦看得眼睛都直了:“仙师厉害!真是仙法!”
道人得意地笑了笑,又说:“再给你露一手。”他走进正堂,拿出一个空碗,放在供桌上,对着碗吹了口气,再掀开碗时,碗里竟装满了清冽的酒,还冒着热气。“这是隔空取酒之术,修仙者入门后,便能学此小术。”
吴君彦彻底信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仙师,求您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学,将来也像仙师一样斩妖除魔!”
道人扶起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老夫就收你为徒。不过修仙之路,需循序渐进,今日先传你入门心法,你且记好。”他凑到吴君彦耳边,低声念了几句拗口的话:“天灵灵,地灵灵,仙气入体保太平,每日念三遍,半月见成效。”
吴君彦赶紧记在心里,反复念了两遍,觉得这心法虽简单,却透着股“仙气”。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昨天听小琴说,仙师能让枯枝发芽,还能隔空取物,可刚才那枯树发芽,他好像看见道人摸树干时,手里掉了点绿色的东西;那空碗里的酒,说不定是早就藏在供桌下的?
他小时候跟着府里的杂役看过江湖戏法,知道有些戏法就是靠藏东西、耍手法。这么一想,吴君彦心里犯了疑,再看道人那紧攥着布包的手,眼神里的精明藏都藏不住,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仙师,就是个江湖骗子!
“你根本不是仙师!”吴君彦往后退了一步,指着道人说,“你那枯树发芽是耍的戏法,空碗变酒也是藏的酒!你就是个骗钱的骗子!”
道人脸色一变,没想到这富家公子看着傻,竟还能识破戏法。他心里慌了,却很快镇定下来,反而板起脸,厉声说:“吴公子!你这是何意?老夫好心传你仙法,你却质疑老夫的身份?”
“我质疑你怎么了?”吴君彦底气足了些,“你要是真仙师,就再露个真本事,别耍这些戏法!”
道人眼珠一转,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吴君彦说:“公子有所不知,修仙者最忌张扬,老夫这些‘戏法’,看似简单,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你以为真正的仙法能随便在凡人面前露吗?那会引来天妒,还会让别有用心之人觊觎,坏了你的仙缘!”
他见吴君彦眼神松动,又接着说:“老夫刚才传你的心法,看似简单,实则是‘藏拙’之术。修仙之路,先藏拙,再显能,心性不坚者,连藏拙都做不到,更别说修仙了。你刚才识破我的‘戏法’,本是好事,可你急于揭穿,说明你心性还不够稳,需得再磨练。”
吴君彦皱着眉,心里又开始动摇——《云游仙录》里确实说过“修仙者需谨言慎行,不露锋芒”,难道这仙师真的是在考验他?
道人看出他的犹豫,趁热打铁:“你若真心想修仙,就得信老夫。方才你给的五十两,只是‘入门诚意费’,老夫要帮你引气入体,还需准备法器,得再要三十两。你若不愿,便说明你仙心不诚,老夫也不强求。”
吴君彦心里一急,生怕错过仙缘。他摸了摸怀里,除了那五十两,还有几块碎银子,不够三十两。他想起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那是去年生辰父亲送的,值不少钱。他赶紧摘下来,递给药人:“仙师,我没那么多银子,这镯子值三十两,您先拿着,等我回去再给您补银子!”
道人接过银镯子,掂量了掂量,脸上露出笑容:“好!公子果然有仙根,也有诚心!这镯子老夫先收下,三日后来这里,老夫帮你引气入体,正式入门。”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符,递给吴君彦,“这是护心符,戴在身上,能防小妖近身。”
吴君彦接过符纸,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心里的疑虑全消了,还觉得自己刚才错怪了仙师,愧疚地说:“仙师,刚才是晚辈不对,您别见怪。”
“无妨,”道人摆了摆手,“心性磨练,本就如此。三日后来吧,别让老夫失望。”
吴君彦又躬身行了一礼,才欢欢喜喜地离开清虚观。他走后,道人赶紧关上门,把布包里的银锭子倒出来,又看了看手里的银镯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傻公子,真是好骗,下次再多忽悠点!”
吴君彦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府,刚翻窗进屋,就听见廊下传来小厮们的笑声。
“你们听说了吗?公子昨晚又溜出去了,听说去城南找什么仙师了!”
“什么仙师啊,我听门房说,那就是个江湖骗子,专门骗钱的!”
“可不是嘛!公子肯定又被骗了,上次把偷鸡的当成妖怪,这次指不定给了骗子多少银子呢!”
“哈哈,咱们公子就是个傻公子,除了花钱,啥也不会,还想修仙,真是笑死人了!”
笑声传到吴君彦耳朵里,他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推开门,对着小厮们吼道:“你们胡说什么!那是真仙师,不是骗子!我已经拜师了,再过三日就能引气入体,将来我修成仙,第一个收拾你们!”
小厮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吓得赶紧低下头,可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一个胆子大的小厮小声说:“公子,那骗子真的是假的,您可别被骗了……”
“闭嘴!”吴君彦气得脸通红,“你们懂什么!仙师是在考验我,等我修成仙法,让你们看看!”他说完,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门。
屋里,吴君彦坐在床沿上,手里捏着那张黄纸符,心里又气又委屈。他知道小厮们是好意,可他就是不愿意相信那仙师是骗子——他太想修仙了,太想摆脱这枯燥的日子,太想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云游仙录》和那片仙叶,又看了看手里的符纸,心里暗暗发誓:三日之后,我一定要引气入体,让那些嘲笑我的人都闭嘴!
可他没注意到,那张黄纸符的角落,印着一个小小的“戏”字——那是城里戏班用来画符纸道具的印记,根本不是什么护心符。而他心心念念的仙师,此刻正拿着他的银锭子和银镯子,在城外的酒馆里喝酒吃肉,盘算着三日后怎么再骗他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