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高枝听到熟悉的男声,轻蔑牵唇。
是鄷昭快步入内,跪在鄷帝面前。
“未经传召,你为何过来。”鄷帝注视着儿子。
鄷昭垂首,“儿臣为求娶表妹而来。”
姜、朱家老一辈有姻亲,这声表妹,鄷昭从小喊到大。
昔日鄷昭尚未提亲,高枝还曾调侃过姜透,日后可要入东宫,母仪天下。
当时姜透只笑笑摇头,说和太子只有兄妹情。
兄妹情……
她前世和太子定下婚期的半年中,姜透还和鄷昭每月缠绵。
哪有什么狗屁兄妹在床上谈情。
可笑。
“朕听说你和姜透有私情,正要验身,你就来求娶了?”鄷帝目光扫过神色惊怯的姜透。
“儿臣先前是约表妹去朱文的酒楼中吃过几回饭。”鄷昭看了眼高枝,随即道:“但从未逾矩。”
鄷帝:“只是吃了几回饭,你就要对人负责了?”
“不是负责,是真心求娶,儿臣快及冠,也是时候该有人为儿臣料理东宫了。”
鄷昭说完,视线落在姜透身上,女子忙跪地,默契开口。
“还请…官家成全。”
“请父皇成全。”
怀素嗤笑了声。
朱皇后都愣了,对上鄷帝深邃的眼神,肩膀跟着抖了抖。
“透儿,阿昭……”
鄷帝视线落在鄷昭身上。
“太子,朕问你一句,先前为何要去高家放话求亲?”
鄷昭垂眼,“是因怀安王同高姑娘定婚多年,然,他已失踪一年,生死未卜,
他作为儿臣的堂兄,儿臣认为该替他担下责任,所以才斗胆向高姑娘提亲。”
“好一个担责。”
鄷帝眼底唯余失望。
“朕已为高枝和阿彻定下婚期,这月十五成婚,另,太子中意姜透,三月后,姜透入东宫为良娣,侍奉储君,不可生异心。”
君主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鄷昭袖底的手缓缓攥成拳,身侧姜透则松了口气,眼神悄无声息落在高枝身上。
女子唇角微扬,眼神透出几分讥讽。
倒和姜透想象中的模样不同。
“父皇,怀安王太原府一战尚有流言未清,若这般着急让高姑娘同他成婚,是否会……”
鄷昭的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凌厉一巴掌便重重砸在人脸上。
“官家!”
朱皇后立即冲过来,心疼地将儿子护在怀中。
“你怎么能打昭儿?”
“他不该打?”
鄷帝眼神愈发寒凉。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哪怕夫妻数十载,看见鄷帝的眼神时,朱皇后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下。
“阿彻为了大鄷忍辱负重、冲锋陷阵,他待大鄷之心忠贞,外界那些流言蜚语,朕从未相信,
整整一年,阿彻带着孩子在外漂荡,艰难躲过追杀,他已呈递证物,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鄷帝看着鄷昭,“朕,绝不允许有人污蔑忠臣良将。”
“官家……”
朱皇后尚且没说完,就被怀里的鄷昭暗抓住手,却还是咽不下心底那口气。
“再有力的证据也证明不了一年前他弃城而逃的真相,太原府百万人,是臣妾兄长不计生死,这才力挽狂澜。”
鄷帝无声看着妇人,摇首道:“朕从未否定过你朱家功劳。”
朱皇后越发激动,目光落在鄷彻身上时,隐露寒芒,“可官家素来偏袒怀安王,究竟是认为他忠贞,还是对旧人念念不……”
“朱氏。”
鄷帝声线趋于冰寒,凝视着妇人。
“慎言。”
朱皇后扯动嘴角,毫不遮掩憎恶地看着鄷彻。
“母后听信传言,一时妄语,还请父皇不要见怪。”
鄷昭从朱皇后怀中抽离,余光落在鄷彻身上时,只余刺骨阴寒。
“儿臣自是相信堂兄的。”
怀素推着鄷彻出殿,见年轻人俊容染上一层淡淡阴霾,心疼道:“阿彻,别将皇后说的话放心上,她疯魔数十载了。”
“姑母,我知道。”
鄷彻垂首,直至余光发觉宫道尽头一点薄荷绿锦裙虚影,才抬起脸。
“既然高姑娘来了,本宫就先走了。”
怀素朝着年轻女子微微颔首。
“多谢长公主,改日臣女一定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倒免了,你们不日就要大婚,待婚后,来公主府吃顿便饭吧。”
高枝一愣,见素来高傲的长公主朝她笑了一笑:“本宫可盼着和你共饮建安茶。”
待女人离开,高枝自觉推鄷彻往宫外走。
只是座椅上的男人背脊僵直,面庞都绷紧,不敢轻易回头,也不敢随便开口。
高枝倒放松得多。
兴许是有前世十年跟随,她早习惯和鄷彻这样安静地待着。
不过算起来,这也是她重生后和他第一回单独相处。
“你今日怎么会过来?”
鄷彻:“我……”
“怀安王。”
鄷昭脚步从两人身后响起,轮椅上的男人像是触发了某种警戒线,攥住高枝的手就往身前带,发寒的眼神落在来者身上。
“?”
高枝愣了下,只感受到大掌上粗粝的薄茧。
鄷昭瞧见两人相连的手,心底一沉,语气仍保持平和:“堂兄,我是来找你的。”
“太子找怀安王有什么事?”
高枝:“就在这儿说吧。”
“你怕我伤了他?”鄷昭目光落在她身上。
“高枝。”
鄷彻松了人手腕,轻声说:“我跟他说两句。”
高枝并未第一时间就让开。
仔细思忖,方才鄷帝才表明站在鄷彻这边的立场。
鄷昭不敢动他。
“别走远。”
高枝瞧着鄷昭推鄷彻进御花园假山下,同她隔开了一些距离。
“本以为你早成了白骨一具,带着那几个拖油瓶,竟还能爬回京城,真让孤佩服啊。”
鄷昭扯唇,昨日挨了这人数拳,嘴角好似撕裂开般剧痛,入宫前让人粉饰了一般,才没让人发觉。
“方才父皇站在你那边,是不是很得意?”
“鄷彻,孤以为你心里该有数的,不管这些年父皇如何偏爱你,不管外人如何说,孤才是唯一的太子。”
鄷昭倾下身,在他耳边说。
“阿枝重情义,不然你以为,她为何要放弃孤,选择你这样一个残废?”
鄷彻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在听见高枝名字时稍变。
“她是可怜你啊。”
鄷昭眯起眼来,“鄷彻,若我是你,可不会这般无耻地利用她的善心,霸占她本该坦荡无阻的余生,
她那么好,凭何要陪你入阿鼻?”
鄷彻攥紧轮椅把手。
高枝武功高,特意走近了些,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彻底。
“像你这样一个…废物。”
鄷昭没忍住嗤笑出声:“配得上阿枝?鄷彻,还以为自己少时风光无两的小王爷?
若那时,你站在阿枝身旁,我还无话可说,可鄷彻,你如今…站得起来吗?”
高枝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只是下一瞬,男人回答叫她止住脚步。
“我是配不上她。”
鄷彻竟是坦然承认,漆黑瞳仁内流转的情绪除平静外,还有一层极淡的冷冽。
“可鄷昭,背叛她的人,更没资格指责他人,我是不够好。”
鄷彻掷地有声:“但我比你好,我远远比你,更能让她幸福。”
高枝一愣。
鄷昭不知是不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先是讥诮发笑,而后神色陷入一阵极致阴寒中。
“鄷昭,配不上我的人是你。”
高枝走过来。
“阿枝说这话,是想让我伤心吗?”
鄷昭趋步靠近,却被一只手从中拦截。
鄷彻,挡在了她面前。
“阿枝,我方才在殿中求父皇赐婚,让你伤心了吗?”鄷昭看着她。
高枝恨不得啐他一口,骂他一句想得真多。
可很快,轮椅上的男人也转过来,用一种极小心又破碎的眼神,盯着她。
像是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阿枝…为他伤心了吗?】
在小狗面前,主人不能这样没有修养。
“阿枝,我知道你气我,但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般,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
鄷昭意有所指,“不要因一时之气,做出后悔终生的决定。”
高枝现在是真想骂娘了,奈何鄷昭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等她开口,人就已离开御花园。
“咱们回去吧。”
这次是鄷彻先开口。
高枝推着人往外走,“鄷彻,我没有因鄷昭而伤心。”
鄷彻愣了下,“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我婚期不到七日,我不该向你解释吗?”
【果然…只是因为要成婚了,所以阿枝才勉为其难哄哄我。】
“我没哄你。”
高枝叹了口气。
鄷彻也不知有没有相信,轻轻嗯了声。
“鄷彻。”
男人回首,余光落在她脸上,毫无遗漏地扫过她五官和面部每一个结构。
就好像,只有趁着她呼唤他的时候,才有机会回头,光明正大看她一眼。
抓住机会,舍不得错过分毫。
高枝被看得不自在,咳了声:“我娘让她徒弟过来了吗?”
“嗯。”
鄷彻答:“昨日,石大夫来给我看了。”
“如何?”
“说是还好。”
鄷彻不会说石大夫看了他的伤势后,摇头说若一年内没好转,这辈子就站不起来这种话。
高枝眨了两下眼,忽然提及:“我方才跟你解释了,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解释?”
鄷彻茫然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今日入宫,我是为呈递证物给官家,我并未叛国,
你我…很快就要成婚,我不想连累高家。”
【更不想连累你,和我一样,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高枝闻言眸底微动,“就没有别的要解释的吗?”
就比如…三个孩子都是温大哥的血脉。
尽管早知这件事,但高枝更想听他跟她说。
“还有。”
鄷彻深吸一口气,“方才我同鄷昭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里。”
高枝蹙眉,只听男人轻声说:“咱们相识多年,我清楚你义气,所以等了我这些年,
我方才所言,只是应付鄷昭,你心里别有负担,我知道,和我成婚,你受委屈了。
若和旁人在一起,你会更幸福的。”
“……”
高枝气不打一处来,“臭木头!”
鄷彻微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