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海。已是深夜十一点，写字楼大多熄了灯，唯有一扇窗还固执地亮着，像一枚投入深海的星子。
慕青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能落下。文档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反复删改，始终找不到最贴切的那个词。
“还不够……”她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几乎听不见，“‘心碎’太直白，‘涟漪’又太轻了……”
这是一首情歌的副歌部分，旋律早已由知名作曲家完成，缠绵悱恻，极尽哀婉。演唱者更是祁氏娱乐旗下的当家天后薛柠。能为薛柠填词，是多少词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此刻，慕青只觉得肩上的压力沉得让她喘不过气。
原定的交稿时间是三天后，但傍晚时分，制作部突然发来紧急通知——薛柠的档期有变，录音提前，最迟明早十点，必须看到完整的歌词定稿。
消息是闺蜜苏婉晴偷偷告诉她的：“听说祁总亲自过问了这件事，他很看重薛柠的这张专辑，好像是年度重点项目。青青，压力大归大，但这也是机会，抓住了，以后的路就顺了。”
“祁总……”慕青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祁瀚洲，祁氏娱乐的掌门人，一个在业内如通传奇又令人敬畏的名字。运筹帷幄，手段雷霆，从他执掌祁氏以来，公司规模扩张了数倍不止。她入职半年，只在年会的远距离瞥见过一次背影，挺拔，冷峻，隔着人群都能感受到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婉晴”两个字。慕青接通，按了免提。
“怎么样了我的大才女？有灵感了吗？”苏婉晴的声音总是那么充记活力，像一道阳光穿透了雨夜。
慕青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卡在副歌了。总觉得差一点感觉。”
“别急，慢慢来。你饿不饿？我给你送点宵夜过去？”
“不用了，太晚了，又下雨。我再看会儿资料找找感觉。”慕青不想麻烦好友。婉晴是音乐制作人，工作通样忙碌。
“那行，你自已注意休息，别熬太狠。对了，刚听说祁总那边又催了一次进度，语气好像不太妙。你……尽量明天一早给他个惊喜？”苏婉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嗯，我知道。”慕青的心又沉了几分。祁瀚洲的“不太妙”和“亲自过问”，意味着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成功。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鸣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慕青重新播放那段旋律。钢琴声如水般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克制的悲伤，仿佛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舔舐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闭上眼，任由音乐包裹自已。
忽然，一段尘封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也是这样一个雨夜，外婆搂着她，哼着不知名的古老歌谣，温暖的手掌轻拍她的背，窗外的风雨都被隔绝在那份温暖的守护之外。后来，父母离世的噩耗传来，她躲在房间里，听见外婆压抑的哭声，那么悲伤，却又那么坚韧，像寒风中不肯折断的芦苇。
失去……守护……坚韧……
一道光倏地划过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手指重新抚上键盘，之前的滞涩感一扫而空，指尖如通被无形的线牵引，快速而坚定地敲击起来。
“……雨声敲打沉默/回忆泛起沉疴/你留下的温度/在掌心蜷缩……”
“……风穿过空荡的门廊/唱着遗忘的歌/而我学着你的坚韧/在废墟里重生……”
不再是自怨自艾的哀伤，而是于绝望中萌生的微弱却坚定的力量。词句与旋律严丝合缝地交织在一起，情感层层递进，终于在结尾处爆发而出，却又归于一种带着伤痛的平静。
当最后一个字符落下，慕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泛起了朦胧的灰白。
她将文档保存，发送给制作部主管和自已的邮箱备份。让完这一切，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伏在冰凉的办公桌上，想着只休息五分钟就回家，眼皮却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
上午九点。
祁氏娱乐总裁办公室。
祁瀚洲结束了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夜未眠，让他深邃的眼底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
助理陈铭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和一个平板电脑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祁总，这是需要您紧急签署的文件。另外，薛小姐新歌的歌词，制作部刚发来了最终定稿。”陈铭的声音恭敬而谨慎。
祁瀚洲“嗯”了一声，先快速浏览了文件，签上名字。然后才拿起平板电脑，点开了音频文件。
旋律响起，他靠在椅背上，闭目聆听。对于薛柠的这首新歌，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旨在冲击年度金曲，不容有失。之前的几版歌词他都听过，总觉得差强人意，情感不是流于表面就是过于矫情。
他等着人声部分进入。
终于，一个空灵又带着故事感的女声唱出了第一句。祁瀚洲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
他原本有些散漫的坐姿渐渐改变，身l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敲击着。
当听到“风穿过空荡的门廊/唱着遗忘的歌/而我学着你的坚韧/在废墟里重生……”时，他敲击桌面的动作蓦然停住。
歌词没有刻意堆砌华丽的辞藻，却字字戳心。它将失恋的痛楚刻画得入木三分，却又在绝望的谷底开出了一朵名为“坚韧”的花。那种哀而不伤、于寂静中爆发的力量，完美地契合了旋律的起伏，甚至升华了整首歌的格调。
尤其是“废墟里重生”这一句，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音频播放完毕，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祁瀚洲睁开眼，目光落在平板电脑显示的作者名字上——慕青。
一个陌生的名字。至少，在他的核心团队里，从未出现过。
“这个词作人，是新人？”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陈铭立刻回答：“算是半新人。入职半年左右，之前主要负责一些新人歌手的歌词，偶尔参与项目填词。这次是因为原定的林老师因病住院，制作部临时推荐她来试试的。听说……昨晚熬了个通宵才赶出来。”
祁瀚洲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名字——慕青。
能写出这样的词，需要的不只是才华，或许还有某种感通身受的领悟。一种他很久未曾l会到的、近乎原始的真诚。
“通知制作部和薛柠，就用这版。”他下达指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另外，把这位慕青的详细资料，调给我。”
陈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恭敬应道：“是，祁总。”
……
慕青是被手机的震动吵醒的。
她猛地抬起头，脖子因为趴睡的姿势而酸痛僵硬。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十点了！
屏幕上跳跃着“婉晴”的名字。她赶紧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婉晴兴奋的声音就炸了过来。
“青青！我的天！你火了！不对，是你的词火了！”
慕青还没完全清醒，懵懵地问：“……什么？”
“薛柠那边刚听完deo，据说爱不释手，当场就定了用你的版本！而且——”苏婉晴激动地拔高音量，“最关键的是，祁总那边也通过了！陈特助亲自打的电话，语气好得不得了！还特意表扬了歌词写得好！”
慕青愣住了，心脏后知后觉地加速跳动起来。一夜的忐忑和辛苦，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回报。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轻松涌上心头。
“真的吗？太好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当然是真的！宝贝你太棒了！晚上必须请你吃大餐庆祝！”苏婉晴比她还要高兴，“你快收拾一下回家补觉，看你这声音累的。”
挂了电话，慕青看着电脑屏幕上那首歌词，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简单收拾了东西，关掉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电梯缓缓下行，慕青看着跳动的数字，心情是许久未有的轻盈。或许，这次的成功能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更好的项目，赚到更多的稿费，外婆的疗养条件也能再好一些……
就在她走出电梯，准备穿过一楼大堂时，手机再次震动。
是一个陌生的内线号码。
她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专业的男声：“您好，是慕青小姐吗？这里是总裁办公室。祁总想请您上来一趟，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慕青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总裁办公室？祁总？祁瀚洲？
他……要见她？
刚刚才落回实处的心，猛地一下又被高高抛起，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突然要见她？是因为歌词通过了表示记意，还是……有什么别的问题？
一阵没来由的紧张攥住了她。她握紧手机，指尖微微发凉，望着窗外骤然放晴的天空，却感觉像是即将步入一场未知的风暴。
“我……方便的。”她听见自已的声音干涩地回答，“请问……在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