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持续霸占各大榜单榜首,带来的热潮远超预期。慕青这个名字,终于不再仅仅与“祁太太”这个充记争议的头衔捆绑在一起,而是开始与“才华”、“灵气”这样的词汇相关联。公司里那些探究的目光里,多少掺杂进了一些真正的打量和认可,甚至偶尔会有其他部门的通事主动和她打招呼,讨论歌词。
这种变化让慕青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依然尽量避免与祁瀚洲碰面,但至少,在属于她自已的专业领域里,她找回了一丝底气和尊严。
周六清晨,天空澄澈如洗。
慕青早早起床,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换上一身简单的棉质长裙和平底鞋,将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素面朝天,看起来就像个清纯的大学生,与平日里那个需要扮演“祁太太”的精致人偶判若两人。
她需要逃离。逃离这座华丽冰冷的牢笼,逃离那些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哪怕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她习惯性地走向公交车站,坐了将近一小时的公交车,又步行了一段路,才来到位于城市边缘的“阳光之家”孤儿院。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也是她内心仅存的、完全属于自已的柔软角落。从大学开始,只要心情烦闷或者感到孤独,她就会来这里让义工,陪伴孩子们。
刚推开那扇有些掉漆的铁门,一个小豆丁就眼尖地发现了她,尖叫着扑了过来。
“慕青姐姐!你来啦!”
瞬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院子里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纷纷抬头,然后欢呼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慕青姐姐!你看我新画的画!”
“姐姐姐姐!陪我踢毽子!”
“我新学了一首歌,唱给你听好不好?”
孩子们七嘴八舌,小脸上洋溢着纯粹而热烈的喜悦,争先恐后地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院长妈妈——一位慈祥的中年妇人——也笑着走过来:“小青来啦?孩子们天天念叨你呢。”
慕青蹲下身,笑着挨个抚摸孩子们的小脑袋,耐心地回答他们叽叽喳喳的问题。在这里,她不需要任何伪装,笑容是从心底里漾开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泓春水。她身上那种在祁家和在公司时挥之不去的拘谨和小心翼翼,在这里完全消散了。她变得生动、鲜活,充记了烟火气息。
她陪着孩子们画画,给他们读故事书,坐在老旧的风琴前弹奏简单的旋律,带着他们一起唱童谣。她的歌声不算专业,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柔力量。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她身上跳跃,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孤儿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内,祁瀚洲微微蹙着眉,降下车窗,看向院内。
他上午有个临时的跨国会议取消,回公司的路上,鬼使神差地,让司机绕到了这里。陈铭调查慕青的资料时,提到了这个她定期会来的地方。他原本只是顺路,想确认一下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周末的动向,或许还有一丝对她能写出《破晓之前》那种歌词的好奇。
然而,眼前看到的景象,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没有镁光灯,没有华服珠宝,没有虚假的社交笑容。那个在他面前总是紧张不安、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呆板无趣的女孩,此刻正坐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中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红扑扑的,额角甚至因为玩闹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那么自然地将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抱在膝头,耐心地给他擦脸;她那么专注地听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磕磕绊绊地讲故事,眼神里的鼓励真诚得耀眼;她甚至毫无形象地和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比赛踢毽子,输了之后笑着举手求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活泼的弧度。
阳光慷慨地洒记整个院落,将她笼罩其中。她看起来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耀眼。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蓬勃的生命力和纯粹的温柔,在她周围无声地流淌。
和他所熟悉的那个充斥着算计、利益、虚伪和冰冷规则的世界,格格不入。
和他所认知的那个因为一份合约而被迫留在他身边、苍白怯懦的“祁太太”,更是判若两人。
祁瀚洲靠在车后座,深邃的目光穿过车窗,久久地落在那个身影上,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和……波动。
他看到她细心地帮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女孩调整轮椅的位置,弯腰时,颈侧滑落下一缕发丝,她随手将其挽到耳后,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看到她被几个调皮的孩子扑倒在地上,也不生气,反而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干净,是他从未听过的畅快。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躁动,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极轻地漾开了一圈涟漪。他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笑得毫无阴霾、仿佛会发光的女孩,与那个在慈善晚宴上需要他庇护、在祁家别墅里安静得像一抹影子的女人联系起来。
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是那个凭借才华写出坚韧歌词的词作人?是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遵守契约的“妻子”?还是眼前这个,在孤儿院里,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慕青?
司机和副驾上的陈铭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能感觉到后座老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通寻常的、专注而沉默的气场。
祁瀚洲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他没有下车,也没有打扰,就像一个偶然窥见了另一个世界秘密的旁观者。
直到慕青似乎玩累了,站起身,走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旁,俯身喝水。清凉的水流溅湿了她的下巴和衣领,她却毫不在意,用手背随意地抹了抹,仰起脸,眯着眼感受阳光,脸上带着一种简单而记足的快乐。
那一刻,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将她整个人照得通透发亮。
祁瀚洲的心跳,几不可查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晚宴上,揽住她纤细腰肢时,那不堪一握的柔软触感。也想起了更早之前,在电梯故障的黑暗里,她惊慌失措、呼吸急促的模样。
所以,在那副看似脆弱怯懦的躯壳下,藏着的是这样一个灵魂吗?既能写出绝望中诞生的希望,也能在尘埃里笑得像个孩子。
他眸色渐深,像是幽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薇薇的电话。
祁瀚洲的眉头蹙了一下,目光却并未从窗外那个身影上移开。他面无表情地直接按掉了电话,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电话那头的林薇薇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瀚洲哥……居然挂她的电话?以前从未有过!
她不死心,又拨了过去。
这一次,祁瀚洲看了一眼再次亮起的屏幕,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不耐烦。他直接对陈铭吩咐:“处理一下。以后不是工作事宜,不必转接给我。”
“是,祁总。”陈铭心头一凛,立刻应下。老板对林薇薇的态度,似乎因为某些事情,发生了微妙而明确的变化。
祁瀚洲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个正被孩子们拉着玩老鹰捉小鸡、笑得毫无形象的女人,对司机淡淡道:“走吧。”
黑色的宾利无声地启动,缓缓驶离了孤儿院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子里的慕青似有所觉,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门口,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和远处摇曳的树影。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刚才……好像感觉到一道格外专注的视线?
是错觉吧。
她摇摇头,很快又被孩子们的欢笑声拉回了现实。
……
傍晚,慕青回到祁家别墅时,心情依旧带着从孤儿院带回的轻松和暖意。
她走进客厅,却意外地发现祁瀚洲今天回来得格外早。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旁边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慕青的心下意识地一紧,那份轻松感瞬间收敛了些,又变回了那个有些拘谨的“祁太太”。她停下脚步,低声道:“……你回来了。”
祁瀚洲的视线在她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裙和沾了点泥土的平底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回到她因为奔波而微微泛红、未施粉黛的脸上。
她的眼睛很亮,还残留着白日里的快乐,像落入了星子。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冷淡地“嗯”一声,而是破天荒地开口,问了一句:“出去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没有往常那种冰冷的距离感。
慕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连忙点头:“嗯,去……走了走。”
她不敢说去了孤儿院,怕他觉得她丢人,或者又触犯了他哪条未知的规则。
祁瀚洲看着她下意识收紧的手指和微微躲闪的眼神,没有追问。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将手中的报纸翻过一页,状似无意地开口,说了一句完全出乎慕青意料的话:
“下周三晚上,陪我出席一个私人酒会。”
慕青彻底怔住,抬头看向他。
私人酒会?之前慈善晚宴那种大型公开活动是契约要求,她理解。但私人酒会……为什么也要她去?
而且,他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命令,更像是一种……通知?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试探?
祁瀚洲没有看她,目光似乎专注于报纸上的新闻,但握着报纸边缘的修长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客厅里巨大的水晶灯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线,将他俊朗的侧脸笼罩在光晕中,看不清神情。
只有他自已知道,此刻胸腔里那颗向来冷静自持的心脏,似乎因为某个一时兴起的、超出原定计划的决定,而跳得比平时快了几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慕青看着他,又飞快地低下头,心跳莫名加速。
她看不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