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走的第三天，北风刮得更凶了，呜呜地打着旋儿，像是要把屋顶掀翻。
林薇缩在炕上，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小家伙像是感应到娘亲的不安，睡得也不踏实，小眉头皱着，时不时抽噎一下。
婆婆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林薇心里揪得慌，披衣下炕，端了碗热水进去。
“娘，喝口水润润嗓子。”她扶起婆婆，轻声说。
婆婆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气还没喘匀，就急着问：“小薇啊，王伟真走了？”
林薇手一抖，水洒了些在被子上。她低下头，用袖子擦拭：“嗯，走了。”
婆婆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是个实诚孩子可惜了”
林薇没接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喂婆婆吃完药，林薇回到外屋，坐在炕沿上发呆。杂货铺关了门，村里像是少了点什么。以后要买油盐酱醋，还得跑邻村去。
她摸了摸炕席底下，王伟给的那五块钱还在。这钱她舍不得花，像是最后的念想。
日子还得过。林薇打起精神，开始盘算接下来的生计。婆婆的药不能断，孩子的吃穿也得顾，开春还要买种子化肥
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她也得找点活干。
可一个妇道人家，能干什么呢？地里活她干不动，婆婆和孩子离不开人。想来想去，只有让些针线活换钱。
第二天，林薇翻出压箱底的布头，开始纳鞋底、绣鞋垫。她的手巧，以前在娘家时就常帮人让活贴补家用。
张婶来看她，见她点灯熬油地让针线，心疼道：“小薇啊，这么熬着哪行？眼睛还要不要了？”
林薇抬头笑笑：“没事，婶子。趁着孩子睡了多让点，开春好换点钱。”
张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几个鸡蛋：“拿着，给娃蒸碗蛋羹。你看孩子瘦的。”
林薇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却记着这份情，盘算着哪天绣对鸳鸯枕套送给张婶。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薇的针线活攒了一小筐。她托张婶捎到镇上集市去卖，换回些零钱。
钱不多，但总算能贴补家用。林薇数着那几个毛票，心里踏实了些。
腊月二十三，小年。村里响起零星的鞭炮声，空气中飘着糖瓜的甜香。
别人家热热闹闹，林薇家却冷锅冷灶。婆婆的病又重了，咳得整夜睡不着。
林薇守着婆婆，心里焦急万分。药快吃完了，得赶紧去抓。可手里的钱不够，还差一块多。
她咬咬牙，拿出王伟给的那五块钱。犹豫再三，抽出一块，剩下的又小心藏好。
“娘，我去趟刘叔那抓药。”林薇系好头巾，对婆婆说。
婆婆抓住她的手，声音虚弱：“小薇啊，别去了药太贵了俺这老骨头不值当”
“娘，您别这么说。”林薇鼻子一酸，“有您在，这个家才像个家。您得好好的，等陈锋回来。”
提到陈锋，婆婆的眼睛黯了黯，没再说话。
林薇揣着钱出了门。风刮得正紧，吹得人睁不开眼。路上遇见几个孩子穿着新棉袄，蹦蹦跳跳地唱着童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林薇低下头，加快脚步。别人家的年味越浓，她心里越不是滋味。
抓了药从刘叔家出来，林薇遇见了村长媳妇。
“小薇啊，正要找你呢。”村长媳妇拉住她，“快过年了，村里给你们家准备了点年货，一会儿让孩他爹送过去。”
林薇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婶子，俺家还能过得去”
“过得去什么？”村长媳妇嗔怪道，“老太太病着，孩子又小，你就别逞强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林薇的眼圈红了，低声道谢。
回到家不久，村长果然提着半袋白面、一块猪肉来了。
“小薇啊，这点东西先拿着过年。”村长把东西放在灶房，“开春村里还有个活，帮着照看果园，一天给五毛钱，你去不去？”
林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去！我去！”
村长点点头：“那说定了，开春我找你。”
送走村长，林薇看着那半袋白面和猪肉，心里暖烘烘的。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小年夜，林薇包了饺子。虽然馅里肉不多，主要是白菜，但总算有了年味。
她盛了一碗给婆婆，又给孩子喂了几个小饺子。看着一老一小吃得香，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了些。
夜里，风更大了。林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小薇！小薇！快开门！”是张婶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薇心里一紧，忙披衣下炕开门。
张婶站在门外，浑身是雪，脸色苍白：“小薇，俺家柱子发烧抽风了！他爹去镇上还没回来，俺一个人抱不动你能不能帮俺去请刘叔？”
林薇二话不说：“婶子你别急，我这就去！”
她系好头巾就要往外冲，却被张婶拉住：“这么晚，路又滑要不你去杂货铺打个电话？刘叔家不是安电话了吗？”
林薇一愣。杂货铺王伟已经走了啊。
她咬咬牙：“杂货铺关门了。我跑着去，很快！”
说完，她冲进风雪中。风刮得像刀子，雪没过脚踝。林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好不容易跑到刘叔家，她使劲敲门：“刘叔！刘叔！开门啊！张婶家柱子抽风了！”
刘叔很快披衣开门：“咋回事？慢慢说！”
林薇上气不接下气：“柱子发高烧抽风您快去看看吧！”
刘叔二话不说，回屋背起药箱：“走！”
回去的路更难走。风更大，雪更厚。林薇扶着刘叔，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快到张婶家时，林薇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刘叔忙拉住她：“小心！”
就在这时，一束灯光从后面照过来。林薇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推着自行车走来。
那人走近了，林薇才看清他的脸——是王伟！
“你你怎么回来了？”林薇惊呆了。
王伟没说话，先看了看刘叔：“出什么事了？”
“张婶家孩子病了，得赶紧去看看。”刘叔急着说。
王伟把自行车往前一推：“坐上来，我推你们去。”
有了王伟的帮助，速度快了许多。很快到了张婶家，刘叔赶紧进去看孩子。
王伟和林薇站在门外等着。风呼呼地刮，两人一时无话。
“你怎么回来了？”林薇又问了一遍。
王伟沉默了一下：“城里活黄了。”
林薇“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王伟从车把上解下个布包，递给林薇：“给你的。”
林薇一愣：“什么？”
“打开看看。”
林薇迟疑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棉袄，枣红色的，领口镶着毛边。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林薇慌忙推辞。
王伟按住她的手：“天冷，你穿得太薄了。”
他的手很暖，烫得林薇一哆嗦。她慌忙抽回手，心跳得厉害。
这时刘叔出来了：“没事了，针打下去，烧退了些。得有人守着，今晚不能离人。”
张婶千恩万谢地送出来，看见王伟，愣了一下：“王伟？你咋回来了？”
王伟点点头：“刚回来。”
张婶看看王伟，又看看林薇，眼神有些复杂：“今天多亏你们了小薇，谢谢你啊”
林忙摆手：“婶子别客气，应该的。”
回去的路上，王伟推着自行车，林薇跟在旁边。雪地里，两行脚印并排延伸。
“谢谢你。”林薇小声说。
王伟“嗯”了一声，没说话。
快到林薇家时，王伟突然开口：“杂货铺明天就开门。”
林薇心里一动，低下头：“哦。”
到了家门口，林薇犹豫了一下：“进去坐坐？喝口热水？”
王伟摇摇头：“太晚了，不方便。”
林薇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是啊，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那你路上小心。”她小声说。
王伟点点头，推车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棉袄记得穿。”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屋里，她打开那件棉袄，小心地摸了摸。厚实，暖和，针脚密实，是上好的棉花。
她犹豫再三，还是穿上了。果然暖和，像是把整个寒冬都挡在了外面。
婆婆被惊醒，看见她身上的新棉袄，愣了一下：“这哪来的？”
林薇低下头：“王伟给的。”
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这一夜，林薇辗转难眠。王伟的突然归来，那件新棉袄，还有他深沉的眼光，都在她脑子里打转。
窗外，风还在呼啸。但有了这件棉袄，好像真的不那么冷了。
天快亮时，雪终于停了。林薇起身，推开窗户。
外面白茫茫一片，杂货铺的方向，隐约有灯光亮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个冬天，似乎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