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燕归,是乾机工业的一名清洁工。
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意为燕子归巢。至于我原来的名字,早就随着十五年前那场滔天大火,连同我父母的骨灰,一同被埋进了尘埃里。
每天清晨五点,当这座城市还在沉睡时,我便会准时出现在乾机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我换上灰色的工作服,戴上口罩和帽子,推着我那辆熟悉的清洁车,开始一天的工作。我喜欢拖把划过光洁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岁月在低语。我喜欢消毒水那股清冷又干净的味道,它能暂时掩盖掉空气中弥漫的、名为野心和欲望的复杂气味。
乾机工业,这座城市的科技巨擘,市值千亿的庞然大物。它的每一层楼,从数据中心到研发部,再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都曾留下我推着清洁车的影子。我见过凌晨三点依旧灯火通明的项目组,也见过在茶水间里偷偷哭泣的实习生;我听过洗手间里最恶毒的职场八卦,也瞥见过会议室里最激烈的商业交锋。
我是这里最不起眼的存在,像一颗灰尘,所有人都看得到,却又都视而不见。
他们不知道,这座大厦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玻璃,甚至他们脚下踩着的每一寸地板,都姓燕。
十五年前,我的叔叔,燕宏图,用一份伪造的遗嘱和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夺走了我父母的一切,包括这家公司。他以为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已葬身火海。他不知道,我活了下来,带着满身的伤疤和一颗冰冷的心。
我蛰伏了十五年。用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笔秘密资金,在海外的资本市场里翻江倒海,然后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像蚂蚁搬家一样,将乾机工业的散股重新买了回来。
如今,我是乾机工业最大的个人股东,持股百分之三十七。一个足以让任何决议天翻地覆的比例。
而我的叔叔燕宏图,这位名义上的董事长,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回到这里当一名清洁工,不是为了上演什么报复的戏码。我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我父母毕生的心血,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也想看看,当人们以为你毫无价值时,他们会露出怎样真实的嘴脸。
今天,公司里来了一位新的人物,一个名叫封骄的男人。
他是燕宏图亲自从华尔街请回来的,担任公司的首席运营官。据说他背景显赫,手段凌厉,是资本运作的天才。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顶层的总裁专属电梯门口。当时我正在用抹布擦拭电梯门上的不锈钢镜面。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封骄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手工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扫过周围每一个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审视和傲慢。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股审视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恶。
谁让保洁在这里工作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耳,不知道这是高管专用区域吗影响市容。
他身边的行政总监立刻点头哈腰:封总说的是,我马上处理。
他转向我,换上了一副颐指气使的面孔:喂,那个谁,赶紧推着你的车滚蛋!以后这个时间点,不准出现在这一层!
我低下头,帽檐遮住了我的眼睛,只是平静地回了句:好的,知道了。
我推着我的清洁车,默默地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封骄和他下属的低笑声,像是驱赶了一只苍蝇那般轻松惬意。
我没有愤怒,内心甚至毫无波澜。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用身份和地位来衡量他人时,他自己首先就被困在了这个名为价值的牢笼里。
封骄,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封存的骄傲,注定要被打碎。
我的妹妹,燕雀,也在乾机工业工作。
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年火灾后,我将她托付给了一户可靠的远房亲戚。她大学毕业后,凭借自己的实力考进了乾机,从最基层的程序员做起。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我是一个在城市里打工的普通清洁工哥哥。
我们每周会见一次面,在公司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她总是会往我的碗里夹满了肉,心疼地说:哥,你太辛苦了,多吃点。
我问她在公司怎么样,她总是报喜报忧,说同事和领导都很好。
但我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我曾在茶水间的角落里,听见她部门的同事嘲笑她,说她穿着朴素,不知变通,是个只会埋头写代码的书呆子。也曾在深夜巡楼时,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复杂的程序,默默地掉眼泪。
她像一只努力筑巢的燕雀,渺小,却坚韧。
而封骄的到来,让这只燕雀的巢,变得摇摇欲坠。
封骄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公司所有在研项目进行审查。他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几个他认为没有钱景的项目,其中就包括燕雀所在团队负责的一个人工智能项目。
那天下午,我在走廊里拖地,远远地看见燕雀抱着一堆资料,涨红了脸,站在封骄的办公室门口。
封总,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燕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依旧清亮,我们的‘灵犀’系统在人机交互领域有重大突破,它的潜力远不止您报告里看到的那些数据!
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封骄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双腿交叠,把玩着一支金色的钢笔。他甚至没有正眼看燕雀一眼,只是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潜力小姑娘,在商场上,不能迅速变现的潜力,就等于一文不值。他的目光扫过燕雀怀里的资料,像是看一堆废纸,我看了你的项目报告,想法很天真,逻辑很混乱,执行方案更是漏洞百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乾机的,但这里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屈辱像潮水一样涌上燕雀的脸,她的眼圈瞬间红了。
那不是我的报告!她极力争辩,我的原始方案不是这样的!是……是我们项目组长为了迎合您,才把核心算法改得面目全非!
哦封骄终于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的组长,一个在乾机工作了十年的资深工程师,还不如你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新人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燕雀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身高给燕雀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我不管你们内部有什么问题。我只看结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现在,结果就是,你的项目,被终止了。拿着你的东西,出去。
燕雀的嘴唇翕动着,还想说些什么,但封骄已经失去了耐心。
还有,他补充道,眼神冰冷,我不喜欢员工越级汇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就直接滚蛋。
燕雀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终究是没忍住,滚落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抱着她的资料,狼狈地转身跑开。
从始至终,我都站在走廊的尽头,像一个隐形的幽灵。我的手紧紧攥着拖把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看着封骄转身回到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的笑容,仿佛刚刚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我缓缓松开手,继续我的工作。拖把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燕归,再等等。还不到时候。
真正的好戏,需要一个完美的舞台。
封骄的野心,远不止一个首席运营官。他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而燕宏图,就是那头日益衰老、不堪一击的鲸鱼。
燕宏图这些年沉迷于古董字画,早已掏空了公司的根基。乾机工业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内部早已问题重重,财务报表全靠着几个老项目勉强支撑。
封骄看准了这一点。他开始在公司内部培植自己的势力,安插亲信,同时,他开始接触一个觊觎乾机已久的对手公司——天合集团。
这些信息,都是我从各个角落里捡来的。
比如,在清理高管会议室的垃圾桶时,我能从一张揉碎的便签纸上,拼凑出天合集团的收购意向。又比如,在深夜维护服务器机房的卫生时,我能从两个值班工程师的窃窃私语中,听到封骄绕过公司防火墙,频繁与外部IP地址进行加密通讯的秘密。
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静静地收集着封骄的每一条罪证。
与此同时,燕雀并没有放弃。她的项目被终止后,她被调到了一个边缘部门,做着整理数据的枯燥工作。但她没有自暴自弃。她利用所有的业余时间,偷偷地完善着她的灵犀系统。
我知道她需要帮助。
于是,在一个深夜,我不小心将一份关于神经网络底层架构优化的绝密技术文档,遗忘在了她经常加班的那个办公室的咖啡机旁。这份文档,是我凭着记忆,复刻出的当年我父亲研究的最后成果,它领先于市面上所有的同类技术至少五年。
第二天,我看到燕雀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一种发现了新大陆的、狂喜又专注的光。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后。
天合集团正式向乾机工业发起了恶意收购要约。他们开出的价格极具诱惑力,对于许多早就想套现离场的股东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燕宏图乱了阵脚。他召开紧急董事会,商讨对策。
而封骄,则在董事会上,扮演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各位董事,封骄站在会议桌前,意气风发,天合集团的收购,看似是危机,实则是转机!乾机工业的内部问题,想必各位比我更清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拥抱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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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抛出了一份被他精心包装过的合作方案,声称这是他与天合集团谈判的最优解。方案的核心,就是乾机与天合进行业务重组,实际上就是将乾机的核心技术和市场渠道,以一个看似公允、实则低廉的价格,打包卖给天合。而他封骄,将作为新公司的执行总裁。
这是卖国求荣!一位跟着我父亲打天下的老董事气得拍案而起,燕董,我们不能同意!这是要把乾机的根都给拔了!
燕宏图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这是引狼入室,但他已经无力回天。天合集团联合了部分股东,手里的股份已经逼近了临界点。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位神秘的、从未露过面的最大股东。
那个‘归燕’先生,燕宏图声音沙哑地问他的秘书,还是联系不上吗
秘书摇了摇头:我们试了所有方法,对方的律师只说,会在最终投票时,授权给他进行代理。
封骄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董事长,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指望一个藏头露尾的缩头乌龟他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我敢打赌,这位所谓的最大股东,要么是害怕得不敢露面,要么早就想把股份卖个好价钱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和天合的人坐在一起喝香槟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封骄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幻想。
绝望,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而此刻,我正在会议室外的走廊上,用吸尘器清理着地毯。吸尘器嗡嗡的声响,隔绝了里面所有的争吵,也掩盖了我心中那片即将掀起风暴的深海。
董事会不欢而散。最终的投票,定在了三天后。
这三天,对于乾机大厦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无比煎熬。公司里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有的人开始偷偷更新简历,有的人则忙着站队,向未来的新主子表忠心。
封骄成了整个公司的焦点。他春风得意,俨然已经以主人自居。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胜利之后,要如何清洗掉那些不听话的老臣。
而燕雀,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她的那位项目组长,为了向封骄献媚,竟然将燕雀私下里完善的灵犀系统方案,当做自己的成果,上报给了封骄。封骄如获至宝,立刻将这个项目作为自己献给天合集团的见面礼。
燕雀知道后,气得浑身发抖。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封骄的办公室,想要讨个说法。
封总!你不能这么做!‘灵犀’是我的心血,你怎么可以把它交给天合!
这一次,封骄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他靠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的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份方案,是你前组长提交上来的。上面签的,是他的名字。你说这是你的,证据呢
我……我有我电脑里的原始数据!
哦封骄笑了,不好意思,就在半小时前,公司技术部对你的电脑进行了‘常规’维护。我想,你的那些‘原始数据’,可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操作失误,被永久格式化了。
燕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无耻!她颤抖地指着他。
我这叫兵不厌诈。封骄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以为凭着一点小聪明就能改变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规则,永远是强者制定的。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燕雀的脸颊,动作充满了羞辱性。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闭上你的嘴,乖乖地接受这个结果,也许我还能在新公司给你留个位置。二,继续闹下去,我不但要让你滚出乾机,我还要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身败名裂。
你做梦!燕雀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扬手就要打过去。
但她的手腕,被封骄死死地攥住了。
不识抬举。封骄的眼神变得阴鸷,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猛地一甩,将燕雀甩倒在地。
保安!他对着门口大喊,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扔出去!从今天起,我不想在公司里再看到她!
两个保安冲了进来,架起挣扎的燕雀就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封骄,你这个强盗!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燕雀凄厉的哭喊声,在走廊里回荡,然后,渐渐远去。
我当时正在给总裁办公室门口那盆巨大的绿植浇水。我听到了里面所有的对话,也看到了燕雀被拖出去时,那绝望而倔强的眼神。
我手中的水壶微微倾斜,清水洒了一些出来,溅在了我灰色的布鞋上,冰凉刺骨。
我抬起头,看着封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重新恢复了那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缓缓地,放下了水壶。
我知道,我的等待,结束了。
三天后,决定乾机工业命运的最终股东大会,在顶层最大的会议室举行。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燕宏图面如死灰地坐在主位上,他的身边,是那些同样神色黯然的老董事。而另一边,封骄和几位支持他的董事则谈笑风生,与天合集团的代表眉来眼去,仿佛已经提前开始庆祝胜利。
会议室的门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财经记者,闪光灯亮成一片,所有人都想见证这个商业帝国的最终归属。
好了,各位。封骄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环视全场,既然人都到齐了,我想,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关于天合集团的并购方案,我们即刻开始投票吧。
燕宏图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一切都已成定局。
等一下。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会议室的角落里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声望去。
只见燕宏图的法律顾问,公司的首席律师,周律师,站了起来。他面色严肃地推了推眼镜。
在投票开始前,我受本公司最大个人股东,‘归燕’先生的委托,宣布一件事。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封骄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周律师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归燕先生,决定亲自出席本次股东大会,并现场行使他的投票权。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什么他要来
他到底是谁这么多年了,终于要露面了吗
封骄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冷笑一声:故弄玄虚。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他们期待着看到一个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商业巨子。
然而,他们看到的,却是一个穿着灰色清洁工制服,推着一辆半旧的清洁车,手里还拿着一把拖把的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脸上还挂着一只最普通的蓝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记者们的闪光灯都忘了闪烁。
封骄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认出了这身衣服,也认出了这辆清洁车。他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搞什么鬼一个董事最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呵斥道,你是哪个部门的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保安呢保安死哪去了!把这个捡垃圾的给我轰出去!封骄的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我推着我的车,一步一步,平静地,走进了这个本该属于我的地方。
我的脚步很稳,清洁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一直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前,才停了下来。
我放下拖把,将它靠在清洁车上。然后,我缓缓地,摘下了我的口罩,接着,又摘下了我的帽子。
一张布满陈旧伤痕,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
但对于燕宏图来说,这张脸,又似乎有几分熟悉。他死死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惊恐。
你……你是谁他声音颤抖地问。
我没有回答他。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封骄的脸上。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平静地开口,说出了我回到这里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封总,我们又见面了。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上一次,你让我滚。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做
封骄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终于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份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属于清洁工的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此刻却隐藏着让他心惊胆战的巨大漩涡。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来介绍一下。一直沉默的周律师,适时地走上前来。他站在我的身边,面向所有目瞪口呆的与会者,朗声说道:
各位董事,各位来宾。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乾机工业创始人燕开诚先生的独子,公司的合法继承人,也是我们公司目前持股百分之三十七的最大股东。
他的名字,叫燕归。
轰!
整个会议室,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人都疯了。
什么燕开诚的儿子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这怎么可能!他是个清洁工啊!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记者们像是嗅到了本世纪最大的新闻,拼命地往前挤。
燕宏图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面无人色。他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伤疤,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不可能……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他喃喃自语。
而封骄,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清洁工最大股东燕开诚的儿子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荒谬绝伦的现实。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不!这不可能!他歇斯底里地指着我,对周律师吼道,你骗人!他就是一个扫地的!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我们有完整的股权证明文件,以及燕归先生的身份证明,随时可以接受查验。周律师冷静地回应。
我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嚣。
我拉开属于董事长的椅子,坐了下来。这个我曾经在深夜里擦拭过无数次的椅子,坐上去,比我想象的要硬一些。
我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天合集团的并购方案,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在封骄和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将它撕成了两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那个垃圾桶,还是我早上刚套上新垃圾袋的。
这个提议,我否决了。我淡淡地说道。
我的目光,再次锁定在封骄的脸上。
封骄先生。我叫着他的名字,就在昨天,你开除了我妹妹,燕雀。你污蔑她,羞辱她,还抢走了她的研究成果,想把它当做你投靠新主子的见面礼。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封骄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还说,在这个世界上,规则,永远是强者制定的。
我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规则。
第一,我竖起一根手指,从这一刻起,你,被解雇了。立刻收拾你的东西,滚出这栋大厦。
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关于你涉嫌盗窃公司商业机密、进行非法关联交易、损害公司利益的所有证据,周律师会在一个小时后,递交给警方和商业犯罪调查科。你应该庆幸,你的下半生,还有机会在牢里思考一下,什么叫天高地厚。
第三,我竖起第三根手指,目光扫过那些曾经支持封骄,此刻早已面如土色的董事,所有参与这次恶意并购的董事,你们的席位,将被提请罢免。乾机工业,不需要蛀虫。
我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上。
封骄的脸,已经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指着我,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你不能这么做……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像是破了的风箱,我是……我是燕董请回来的……
他求助似的看向瘫在椅子上的燕宏图。
然而,燕宏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董事长,此刻像是一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眼神空洞,冷汗浸湿了他的衣领。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完了。
把他带出去。我对着门口的保安挥了挥手。
这一次,保安没有丝毫犹豫。他们冲了进来,架起已经腿软的封骄,就往外拖。
不!放开我!燕归!你这个杂种!你不得好死!封骄终于崩溃了,他疯狂地挣扎着,咒骂着。
他的咒骂声,随着他被拖远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会议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他们无法将眼前这个运筹帷幄、生杀予夺的男人,和那个每天在他们身边默默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联系在一起。
这种反差,带来的冲击力,是颠覆性的。
我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我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十五年前,我从一场大火里逃生,一无所有。
十五年后,我站在这里,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没有复仇的快感,心中反而一片平静。
我转过身,看向那些噤若寒蝉的董事们。
会议继续。我开口说道,下一个议题,讨论一下,如何反击天合集团的恶意收购。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
新一轮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掌舵的人,是我。
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栋大厦。
一个清洁工,在股东大会上,摇身一变,成了公司的最大股东和新任董事长。这个消息,比任何八卦都更具爆炸性。公司的内部论坛直接瘫痪了,所有员工都在疯狂地讨论着这件事。
他们开始回忆,那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清洁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天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就是他给我递了一杯热水!
我……我好像还呵斥过他,嫌他地拖得不干净……
完了完了,我曾经把他堵在厕所里,逼他替我背了打翻咖啡的黑锅!
整个公司里,充满了懊悔、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那些曾经对我颐指气使的人,现在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那些曾经对我报以微笑、说过一声谢谢的普通员工,则感到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感觉。
我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
封骄被带走后,我立刻召开了一场只有核心管理层参与的闭门会议。
我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反收购计划。计划的核心,不是防守,而是进攻。我动用了我这些年在海外积累的所有资源和人脉,对天合集团的母公司,发起了一场精准的金融狙击。
同时,我让周律师公布了封骄与天合集团恶意串通的证据。乾机工业的股价,在经历了短暂的下跌后,因为董事长回归,肃清内鬼的重大利好消息,开始触底反弹,并且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势头,一路飙升。
而天合集团,则因为丑闻曝光和母公司的金融危机,陷入了焦头烂额的境地。他们自顾不暇,只能狼狈地撤销了对乾机的收购要约。
这场看似无法逆转的危机,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被我彻底化解。
整个乾机工业,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新董事长的手段,远比他的身份,更加令人敬畏。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已经是深夜。
我脱下了那身昂贵的西装,重新换上了我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工作服。我推着我的清洁车,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整栋大厦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我像往常一样,一层一层地巡视,打扫。
拖把划过地面的声音,让我感到心安。
我走到燕雀原来的工位。她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桌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盆小小的仙人掌,还倔强地立在那里。
我知道,她今天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还不知道,那个把她赶出公司的恶魔,已经被她的清洁工哥哥,亲手送进了地狱。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哥……燕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充满了疲惫和委屈。
雀儿,是我。我的声音,依旧温和,你现在在哪
我在……我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小餐馆。
等我,我马上过来。
我挂掉电话,推着我的清洁车,走进了电梯。
十五分钟后,我出现在了那家灯火通明的小餐馆门口。
燕雀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几盘菜,却一口没动。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哭过了。
我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哥!她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我被开除了……我的项目被抢了……他们欺负我……我没用了……
她哭得像个孩子。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什么话也没说。
我知道,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发泄。
等她哭够了,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我才递给她一张纸巾。
擦擦脸。我说道,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红烧肉,放进她的碗里。
她红着眼睛看着我,抽噎着说:哥,你都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我都知道了。我平静地说道。
她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的。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公司里都传遍了。
她低下头,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是啊,我现在肯定成了全公司的笑话了。
不。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不是笑话。你是英雄。
燕雀不解地看着我。
雀儿,你的‘灵犀’系统,我看过,它很了不起。是他们有眼无珠。
可是……现在都没了……
谁说没了我笑了笑,从明天起,‘灵犀’项目将正式重启。公司会成立一个独立的人工智能实验室,由你,来担任首席科学家。
燕雀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她呆呆地看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你……你是不是累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有糊涂。我继续说道,不但如此,公司还会给你配备最顶尖的团队,投入无上限的研发资金。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一年之内,我要看到‘灵犀’的成品。
燕雀彻底懵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荒诞和不可思议。
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你只是一个清洁工啊……你怎么能决定公司的事情
我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是时候告诉她真相了。
雀儿。我缓缓开口,如果我告诉你,乾机工业,是我们家的。你信吗
燕雀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我将十五年前那场大火,将燕宏图的阴谋,将我这些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越睁越大。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悲伤、愤怒,以及最终的难以置信。
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时,小餐馆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所以……她颤抖着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你就是今天那个……传说中的……新董事长
我点了点头。
那你……她指了指我身上的清洁工制服,你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人心。我看着窗外,轻声说道,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
燕雀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的泪水。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紧紧地抱住了我。
哥!
这声哥,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亲情,有知道真相的震撼,也有对我这些年所受苦难的心疼。
我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心中百感交集。
从今天起,我们兄妹,再也不用分开了。
我们将并肩作战,守护我们父母留下的这一切。
故事的结局,并没有像童话里那样,坏人受到惩罚,好人就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燕宏图因为当年的纵火和谋杀,以及多年的经济犯罪,被判处了无期徒刑。封骄也因为商业间谍罪,锒铛入狱。
乾机工业在我的带领下,进行了一场彻底的刮骨疗毒。那些曾经的蛀虫被一一清除,新鲜的血液被注入进来。
燕雀的灵犀实验室,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让人工智能真正拥有了灵魂。乾机工业凭借这项技术,一跃成为了全球科技领域的领头羊,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我,燕归,那个曾经的清洁工,成了商界一个不可复制的传奇。
媒体把我塑造成了一个隐忍、智慧、杀伐果断的复仇王子。无数人追捧我,研究我,试图从我的经历中,总结出成功的秘诀。
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王子。
我只是一个想拿回自己东西,保护自己妹妹的普通人。
我依旧住在那个老旧的小区里。我依旧喜欢在清晨,去公园里散步。我甚至偶尔,还会怀念推着清洁车,穿梭在乾机大厦里的那些日子。
因为在那段最黑暗、最沉寂的时光里,我学会了如何与孤独相处,如何与欲望对峙,如何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天,燕雀拉着我,非要去看一场电影。
电影的结尾,主角历经磨难,终于打败了反派。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走出电影院,燕雀问我:哥,你后悔过吗用十五年的时间,去做一件这么危险的事。
我看着她,笑了笑。
不后悔。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只是,回到了我本该在的地方。
是的,燕子,终究是要归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