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他的第十一颗星 > 第一章

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实体化的声浪,一下下砸在顾微微的耳膜上。霓虹灯球旋转,切割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属于她高中时代的记忆碎片,在十年后的这个夜晚,被酒精、香水和某种浮夸的怀旧情绪粘合在一起,光怪陆离。
她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镇果汁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作为这次同学聚会的承办方工作人员——更准确地说,是她所在的小活动公司承接了这次聚会,她负责现场协调——她没法像其他人那样彻底放纵,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祈祷这场社交风暴快点过去。身上那套为了显得专业而特意穿来的米白色通勤套装,在这种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燥热。
然后,门开了。
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掉了一秒,所有的目光,无论暧昧的、兴奋的、试探的,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入口。
沈司寒。
他站在那里,身形比少年时更挺拔颀长,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裹挟着外面的夜气,眉眼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张扬,沉淀下一种居于上位的从容与疏离。灯光掠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淡淡扫了一眼场内,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像鹰隼掠过无关紧要的风景。
哎哟!沈总!可算把您这尊大佛盼来了!当年班上的体育委员赵峰,现在某个小公司的项目经理,第一个反应过来,热络地迎上去,声音洪亮得几乎盖过音乐。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却明显带上了一种微妙的张力。人们簇拥过去,寒暄、奉承、半真半假的玩笑,迅速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新的漩涡。他应对得体,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握手、点头、简短回应,但那种距离感,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他与周遭的热络隔开。
顾微微下意识地把身体往沙发里又陷了陷,几乎希望自己能像一滴水,融进这昏暗的角落。
十年。足够一个被撕碎的少年梦被扫进记忆的角落,也足够一个家境优渥、头脑顶尖的男孩成长为科技版图上炙手可热的新贵。财经杂志上用硕大的标题定义他——寒星科技创始人沈司寒:颠覆式创新与资本宠儿。而她,顾微微,一个为五斗米折腰、连这场聚会的场地布置和果盘折扣都要反复核对预算的活动策划,与他隔着天堑。
她低头抿了一口果汁,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陈年的、细密的涩痛。指尖在杯壁上收紧。
聚会进行到后半场,酒精彻底接管了大脑皮层,不知谁高声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引来一片附和的鬼哭狼嚎。起哄声里,顾微微被不由分说地拉进了游戏圈,跌坐在一个矮凳上,正对着转盘的中心。
啤酒瓶在玻璃转盘上飞速旋转,瓶身上的水珠被甩出细小的弧线,停下,瓶口一次次指向不同的人,引发阵阵爆笑或尖叫。有人被逼问初夜细节,有人被要求抱着柱子深情告白三分钟。顾微微手心微微出汗,祈祷那该死的瓶口别再瞄向自己。她只想安安稳稳熬到结束,拿着公司结算的尾款,明天继续去跑那个难缠的客户。
命运从不听祈祷。
瓶口像是终于玩腻了别人,这一次,它减速,摇摆,然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稳稳停住,直指她的方向。
顾微微!哈哈!选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游戏的男同学嗓门洪亮,脸上泛着油光,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带着酒精催化的灼热好奇。
……真心话。她几乎是立刻做出选择。问个问题,哪怕再尴尬,总比被要求做什么出格的事好。她负担不起任何意外。
没劲没劲!立刻有人拍着桌子反对,每次都选真心话多没意思!大冒险!必须大冒险!
对!大冒险!来个劲爆的!一群人跟着起哄,拍手跺脚,气氛被推向又一个高潮。
顾微微骑虎难下,看着那一张张被酒精和游戏催发出恶趣味的脸,胃里开始发紧。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那大冒险吧。
出题的是当年班上有名的捣蛋鬼王锐,他眼睛一亮,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在场内逡巡一圈,最后,不怀好意地落在那个人群中最醒目的、却始终游离在游戏之外的身影上——沈司寒不知何时脱离了中心的应酬,独自一人靠在稍远处的吧台边,指间夹着一杯威士忌,眼神淡漠地看着这边的喧闹,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暖昧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的冷峻线条。
看到没现场最英俊的异性——还有疑问吗沈司寒!王锐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毫不掩饰的戏谑,微微,去!向他求婚!要单膝跪地那种!大声点,让我们都听见!
话音落下,先是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和口哨声。
哇靠!王锐你太狠了!这玩法刺激!
快去快去!顾微微!看好你哦!
沈总!准备收‘惊喜’啦!哈哈哈!
顾微微的脸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四肢百骸都透出寒意。指尖冰凉,胃里那团浸透冰水的棉花迅速膨胀,沉甸甸地坠得她发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肌肉僵硬,连一个敷衍的笑都扯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司寒。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甚至没有变换一下重心。吧台顶灯落下一小片光晕,照得他眸色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看着她,隔着一片起哄的喧嚣,那目光像某种冰冷的精密仪器,正在冷静地分析她的窘迫和难堪,或者,根本毫无兴趣。
那一刻,时光倒流。
喧闹的人声褪去,变成了高中午后人声鼎沸的教学楼走廊。阳光刺眼,透过窗户在地面投下明晃晃的光斑。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写了三天三夜、每一个字都烫着心事的信,手心的汗几乎要洇湿廉价的信封。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生疼。她看着那个被一群朋友簇拥着的、闪闪发光的少年越走越近,他笑着,嘴角扬起的弧度比阳光还耀眼。
鼓足所有勇气,像是扑火的飞蛾,她冲上去,塞到他手里,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头想跑开。
却听到他身边朋友的哄笑,和他那把清越又漫不经心的嗓音,带着十足的嘲弄:
情书给谁的他甚至没低头看,只是用两根手指拈着那封信,像拈着什么不洁的东西。
旁边有人起哄:寒哥,肯定是给你的啊!咱们年级除了你还有谁配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嗤,指尖随意一撕——那清晰的、纸张破裂的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至今仍在回忆里回响。
然后,她听见他说——
谁这么无聊,会给垃圾桶写情书
哄笑声炸开,淹没了她整个世界。她记得自己煞白的脸,记得周围那些看好戏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记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刺痛,记得那碎成几片的、载着她所有卑微爱恋的信纸,被他随手抛进了走廊角落那个散发着酸味的垃圾桶里。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像丢弃真正的垃圾。
那个画面,在此后的十年里,偶尔仍会闯入她的梦境,让她在深夜惊醒,心口闷得发疼。
而现在,同样的难堪,换了一种更荒唐、更公开的方式,再度上演。历史像个恶劣的模仿者,拙劣地重现着过往。
快去啊!顾微微!别耍赖!周围的催促声越来越响,带着不耐烦和醉醺醺的亢奋。
她坐在那里,像被架在火上烤。目光求助似的扫过人群,希望能找到一丝解围的迹象,但只看到更多兴奋的、等待好戏上演的脸。连当年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也只是投来爱莫能助的眼神,甚至带着一点同样想看下去的好奇。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和十年前那个午后一模一样。众目睽睽之下,她像被推上刑场的囚徒,机械地站起身,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步步挪向吧台。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踩在十年前那些被撕碎的纸片上。周围的哄笑、口哨、窃窃私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放大,砰,砰,砰,沉重而缓慢,敲打着倒计时的钟。
终于,她停在了沈司寒面前,距离他一步之遥。
男人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视线只能落在他西装第二颗扣子上,那扣子看起来价值不菲,泛着冷硬的微光。声音干涩得发颤,像被砂纸磨过,几乎不像她自己的:
沈…沈司寒…这三个字出口,带着锈迹斑斑的陈旧感,每一个音节都割着喉咙,你…你愿意…愿意娶我吗
问完的瞬间,她立刻低下头,死死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刻钻进去,永远消失。脸颊烧得厉害,几乎能听见血液奔涌的声音。她等待着,等待他的嗤笑,等待他冰冷的拒绝,等待或许另一句足以让她社会性死亡的刻薄评语,甚至可能更糟——彻底的忽视。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这份工作是不是又要丢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周围的起哄声不知何时静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期待着巨富沈司寒会如何对待这场拙劣的、来自底层女同学的冒犯。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听见一声极轻微的、液体杯底接触台面的轻响。
她看见眼前笔挺的西裤裤线微动。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司寒,那个从来都居高临下、接受众人仰望的男人,缓缓地、毫无预兆地,从高脚凳上下来,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如此突兀,如此不合逻辑,以至于人群中发出几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惊呼,随后是更大的、完全的寂静,落针可闻。
顾微微猛地抬头,撞进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淡漠和审视,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浓烈的情绪。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道裂隙,岩浆奔涌欲出。他的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
他仰视着她——这个角度前所未有——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咔哒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得骇人,盒盖打开。
包厢顶部流转的霓虹灯光,瞬间被盒子中央那枚钻石捕获、折射,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几乎堪称暴烈的光芒。切割面完美无瑕,主钻的大小惊人,周围细密的碎钻众星捧月,在黑色丝绒的衬托下,像凝固的星河。这绝不是临时起意的道具,也不是随便能买到的玩意儿。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现实的发展震得失去了语言,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枚显然价值不菲的钻戒,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那个身价亿万、永远掌控局面的男人。
顾微微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她像被施了定身术,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枚几乎灼伤她眼睛的钻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出现了幻觉。
沈司寒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郑重,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烙在她的耳膜上:
顾微微,他叫她的名字,清晰而用力,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模糊的、被嘲弄的对象,求你,给我个补写答案的机会——
他举高那枚戒指,璀璨的光芒在他和她之间闪烁。那双曾撕碎她情书、此刻却盛满难以言喻的恳切、悔意和某种巨大紧张的眼睛,牢牢锁住她,不容她逃离:
这次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死寂。
然后是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微微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冲上头顶,嗡嗡作响。她看着跪在眼前的男人,看着那枚过于真实的钻戒,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情绪的眼睛。十年前那个被撕碎的午后,和眼前这个荒诞到极致的情景,在她脑海里疯狂碰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这不是恶作剧。沈司寒的眼神里没有玩笑,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甚至……脆弱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显得如此荒谬。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周围的同学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起。
什么情况
演戏吧沈总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那戒指……真的假的
我去,这演的哪一出
王锐脸上的戏谑早就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闯了祸的不安和茫然。他大概也没想到,一场针对顾微微的恶作剧,会引来沈司寒如此超出常理的回应。
沈司寒依旧跪着,举着戒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审判。他的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
顾微微猛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动作仓促,差点带倒旁边的高脚凳。她的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丝惊恐。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她预设的任何一种反应。没有嘲弄,没有拒绝,甚至没有冷漠。这完全脱离了轨道,让她不知所措,甚至比刚才被起哄时更加难堪和恐慌。
沈司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一瞬,但举着戒指的手没有放下。他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只有她能听见的哑:我在道歉,顾微微。用我能想到的,最郑重的方式。
道歉
为十年前的那件事
用……求婚的方式道歉
顾微微觉得这个世界彻底疯了。或者说,从沈司寒跪下的那一刻起,现实就已经崩塌了。
对不起……她听到自己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我……我只是在玩游戏……对不起打扰了……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里令人窒息的气氛和那些探究的目光,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拨开围观的人群,朝着包厢门口冲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
微微!有人喊了一声。
但她没有回头,一把拉开门,逃离了这个让她无所适从、心跳失控的荒谬剧场。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沿着人行道快步走着,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挣脱出来。
包里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群里炸了锅,或者有好奇的同学打来试探。
她一个都没接,甚至直接关了机。
世界清净了。
她站在路灯下,看着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却感觉自己像个迷失在异次元的孤魂。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沈司寒跪下的画面,那枚璀璨的钻戒,他眼睛里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一遍遍在她眼前回放。
为什么
凭什么
十年了。她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封情书被撕碎就哭鼻子的女孩。生活的磨砺让她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麻木。那段晦涩的青春插曲,早已被埋进记忆深处,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他凭什么突然出现,用这样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把它重新挖出来,搅得天翻地覆
这算什么有钱人的一时兴起另一种形式的羞辱看她窘迫,看她失态,很有趣吗
愤怒和后知后觉的屈辱感慢慢取代了最初的震惊和慌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后,便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回到家,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扔进沙发。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掐痕的刺痛,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低沉的我愿意。
疯了。全都疯了。
那一夜,顾微微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被撕碎的纸片和耀眼的光芒,还有一双深邃的、带着悔意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开机。瞬间涌进来几十条微信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提醒。大部分来自同学群和几个关系稍近的同学,内容无外乎是各种角度的打探和惊叹。
她粗略扫了一眼,心烦意乱,干脆设置了免打扰。
唯一一条工作信息,是老板询问昨晚活动后续事宜的。她强打精神回复处理完毕,尾款结算单已发出,并没有提昨晚那场惊天闹剧。
她请了一天假,需要时间整理混乱的思绪。
中午时分,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看去,外面站着一个穿着正式西装、手戴白手套的男人,手里捧着一个极其精致的黑色丝绒长盒,看起来像是某个顶级珠宝品牌的送货员。
顾微微的心猛地一跳。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请问是顾微微小姐吗男人礼仪周到地问。
……我是。
您好,这是沈司寒先生委托我们务必亲自送到您手上的物品。男人将那个丝绒盒双手奉上,需要您签收一下。
顾微微看着那个盒子,尺寸和形状,都明确指向某种她不愿联想的东西。昨晚那枚钻戒的光芒似乎又在眼前闪耀。
她脸色白了白,没有接。
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沈先生,你可能送错了。她说着,就要关门。
顾小姐,男人似乎早有预料,态度依旧恭敬,但语气坚持,沈先生交代,如果您拒收,我就在这里等。或者,您可以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再做决定他说,这不是您想的那件物品。
顾微微关门的动作顿住了。
不是钻戒
她迟疑地看着那个盒子。最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或者说,是想彻底了断的决心,让她接过了笔,在签收单上写下了名字。
关上门,她回到客厅,看着茶几上那个沉默的丝绒盒,像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深吸一口气,她打开了搭扣。
没有预料中的璀璨光芒。
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的,是一封信。
一封很旧的信。信封是那种十年前小女生最喜欢的淡粉色,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发毛,上面用蓝色的钢笔水写着略显稚嫩却认真的字迹——致沈司寒。
她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这字迹……她认得。
是她自己的。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信封没有封口,她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张已经泛黄,脆硬,上面布满了清晰的、被撕裂后又小心翼翼拼接粘贴的痕迹。密密麻麻的透明胶带几乎覆盖了整封信,让那些蓝色的字迹显得斑驳而脆弱。
每一个字,每一句笨拙而真挚的倾慕,每一个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期待和自卑……都被撕裂过,又被人以极大的耐心和……珍惜一点点重新拼凑了起来。
信纸的最下方,多了几行新的字迹。锋利、沉稳、力透纸背的黑色墨水,与上面蓝色的稚嫩笔迹形成了鲜明的时空对照。
那上面写着:
对不起。
十年前撕碎它的那只手,用了十年时间,才勉强将它复原。
我知道,有些伤痕无法完全抚平。
我知道,一句道歉苍白无力。
我更知道,昨天的举动唐突又可笑,一定吓到了你。
但我别无他法。
顾微微,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当面道歉和解释的机会。
不是作为沈总,只是作为十年前那个愚蠢傲慢、错过珍宝的混蛋——沈司寒。
如果你愿意,明天下午三点,母校图书馆后面的老地方等你。
如果你不来,我完全理解,绝不会再打扰。
没有落款。
顾微微拿着那封沉重无比的信,缓缓跌坐在沙发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斑驳的字迹。
她仿佛看到那个骄傲的少年,在无人的深夜,是如何笨拙地、一遍遍地尝试将那些被他亲手撕碎的碎片,重新拼凑起来。
十年。
原来不止是她将那个午后埋藏心底。
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咀嚼着那份悔恨。
愤怒和屈辱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酸楚的情绪。心口那个陈年的伤疤,似乎被一种温暖而酸涩的液体浸泡着,微微发烫。
她去吗
那个老地方,是图书馆后面一棵很少有人去的百年榕树。她曾经偷偷在那里看他打过球,也曾经在那里埋藏过所有关于他的心事。
第二天,顾微微犹豫了很久。
最终,在下午两点五十分,她还是出现在了母校门口。
十年过去,学校翻新了不少建筑,但格局大致没变。她沿着熟悉又陌生的林荫道慢慢走着,心跳随着每一步靠近而加速。
图书馆后面的老榕树依然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不再是西装革履,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却莫名透出一种紧张的期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到她,眼神骤然亮起,像是等待了许久,又像是害怕她不会来。他快步迎了上来,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住。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顾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为十年前的事,也为昨天的事。我……我只是太想弥补,却用错了方式,让你更难堪了。
顾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天的复杂汹涌,只剩下清晰的歉意和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封信……她轻声问,你什么时候……
当天晚上。他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你们放学后,我又回去……捡了回来。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难堪。
天之骄子沈司寒,居然会去垃圾桶里捡回他亲手撕碎的情书。这个画面,让顾微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为什么她问出了最大的困惑。
沈司寒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身影,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你跑开之后……我其实,看到了你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事隔多年仍无法释怀的沉重,很受伤,很绝望……我当时就……后悔了。但年轻气盛,拉不下脸承认错误。
后来,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一开始可能只是某种……愧疚。但后来,每次看到这些拼起来的碎片,就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我做的混账事。他苦笑了一下,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十年。提醒我,自己曾经多么傲慢和愚蠢。
创业很苦的时候,累得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看看它。他转回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它会提醒我,不要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那种人。要脚踏实地,要尊重每一份心意。
顾微微怔住了。她从未想过,她那封卑微的情书,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参与了他的人生。
昨天……我看到他们那样起哄你,看到你那么难堪……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就失控了。我只想阻止他们,只想告诉你,那封信对我很重要,你……你对我很重要。但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他的坦诚,他的笨拙,和他平时在媒体上展现出的那个运筹帷幄、冷静克制的形象截然不同。
顾微微心里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
那枚戒指……
那是我自己的设计。他急忙解释,耳根似乎有些泛红,品牌方送来的样品,我本来……是想着,如果有万一的可能……但我知道太冒失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微风拂过,带来青草的香气。
沉默了许久,顾微微轻轻开口:都过去了。
沈司寒猛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不确定的希冀。
道歉,我接受了。她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很轻很淡,却真实的笑意,但是沈司寒,十年了,我们都变了。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只会偷偷喜欢你的小女生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急切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有要求你立刻怎么样。我只是……只是想有一个重新认识你,也让重新你认识我的机会。以一个……平等的,普通的身份。
他的态度近乎恳切,带着一种她从未想象会出现在沈司寒身上的小心翼翼。
顾微微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和距离感的男人,看着他眼睛里的真诚和忐忑,心里某个地方,慢慢变得柔软。
也许,故事不该永远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被撕碎的午后。
也许,补写的答案,未必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她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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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字,却让沈司寒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少年般明亮而释然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风吹过,老榕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轻声诉说着时光的秘密。
结局美满的爱情,或许并非没有伤痕,而是终于等来了那句迟到的对不起,和一次重新开始的勇气。
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翻过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