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七年腊月,河南项城的雪下得密,袁家当铺门口的两盏红灯笼被雪裹了层白霜,看着倒比寻常日子暖些。二十岁的袁世凯穿件藏青棉袍,袍角沾了些雪粒,却没心思拍——他扒着当铺柜台的木沿,眼睛直勾勾盯着街对面的茶馆。
茶馆门口,一个穿浅蓝布裙的姑娘正提着竹篮买针线,辫子梢系着的红绒绳被风吹得晃,像团烧得旺的小火苗,一下下燎在袁世凯心上。那是于氏,邻村地主于老栓的独女,前几日他跟着嗣母去于家串门,远远瞧过一眼,只觉得这姑娘眉眼干净,说话时声音软乎乎的,比家里那些粗使丫鬟顺耳多了。
彼时袁世凯还没发迹,嗣父袁保庆死在南京后,他没捞着正经差事,回项城后只能靠着家里的田产和当铺混日子。于家看中袁家是官宦之后——虽说袁保庆也就混了个道台,但在项城这小地方,也算有头有脸;袁世凯则瞧着于氏温顺,又是个黄花大闺女,托了镇上最会说媒的张嬷嬷去说合。
张嬷嬷跑了三趟于家,头两趟都被于老栓以袁小子没正经营生挡了回来,第三趟袁世凯干脆揣了五十两银子,跟着张嬷嬷一起去了于家。他在堂屋里坐得笔直,手里攥着银子,对于老栓说:于叔,我袁世凯虽说现在没差事,但我袁家的家底您知道,绝不会让于姑娘受委屈。再过两年,我肯定能谋个一官半职,到时候风风光光接她进门。于老栓捏着银子,又看了看里屋门帘后偷偷张望的于氏,终是点了头。
订婚时于家陪嫁了两箱细布、一对银镯子,还有个黄铜暖炉,是于氏母亲年轻时用的。接亲那天,袁世凯骑了匹枣红马,胸前挂着大红花,马队从袁家出发,一路敲锣打鼓到于家。于氏盖着红盖头,被丫鬟扶上花轿时,袁世凯凑到轿门边,红着脸说了句:以后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不会亏了你。
可成婚没半年,袁世凯就觉得玩腻了。于氏性子太闷,办事儿时总是嗯啊应着,他跟她说南京的热闹,说淮军里的趣事,于氏要么听不懂,要么就低头捻衣角,连句搭话都不会。有次袁世凯喝了点酒,拉着于氏说你能不能跟我换个姿势,于氏反倒吓慌了,眼泪汪汪的,让他更觉得没趣。后来他常跟府里的管家说:于氏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跟她待着,比在当铺算账还憋得慌。
成婚第三年,于氏生下长子袁克定,袁世凯虽高兴,却也没多亲近她。也是这年春天,他在项城街上晃悠时,瞧见了布庄的寡妇张氏。张氏比他大两岁,丈夫去年病死了,一个人守着布庄过活。那天袁世凯去布庄买布,张氏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穿件月白衫子,头发梳得整齐,鬓边别了朵珠花,抬头跟他说话时,眼角带着点柔媚的笑意,比于氏的木讷鲜活多了。
袁少爷要做什么样的布是给家里人做衣裳,还是自己穿张氏的声音软,却不怯,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袁世凯盯着她的手看,那手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比于氏那双常年做针线活的手嫩多了。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给自个儿做件袍子,要软和些的,张老板给推荐推荐
张氏起身从货架上取了块湖蓝的绸缎,递给他:这料子是苏州来的,软乎乎的,贴身穿舒服。袁少爷要是不嫌弃,我给您量尺寸,保准合身。
自那以后,袁世凯三天两头往布庄跑,有时买布,有时干脆就坐在布庄里跟张氏聊天。张氏知道他是袁家的少爷,说话也放得开,跟他说项城的街坊趣事,说自己以前跟丈夫去开封府的见闻,听得袁世凯心里痒痒的。没两个月,两人就勾搭上了。
袁世凯偷偷在城外租了间小院,院墙围着圈竹篱笆,院里种了棵石榴树。他给张氏买了新衣裳、新首饰,每次去小院,都让丫鬟提前把银子和点心送过去。张氏会给他做河南烩面,面里卧两个荷包蛋,再撒把葱花,吃得袁世凯浑身暖。有次他在小院里待到半夜,回府时被于氏的陪嫁丫鬟春杏撞见了——春杏是于家带来的,对於氏忠心,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事告诉了于氏。
于氏坐在床沿上,手里捏着帕子,眼泪掉在帕子上,湿了一大片,却没敢跟袁世凯闹。她知道自己在袁家没底气,要是闹起来,袁世凯说不定会更厌弃她。后来还是春杏劝她:少奶奶,您就当不知道吧,只要老爷还认您这个正房,还疼少爷,别的事别往心里去。于氏点点头,此后见了袁世凯,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只是夜里常独自抹泪。
直到光绪八年,袁世凯投到淮军将领吴长庆麾下,要去朝鲜任职,才断了这段外室关系。他临走前去了趟小院,给了张氏两百两银子,说:我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回来,你拿着银子,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别等我了。张氏哭着把他送出门,袁世凯没回头,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这点滋味,很快就被去朝鲜的新鲜劲盖过了。
朝鲜汉城的夜晚比项城热闹多了,酒肆里挂着红灯笼,常有穿韩服的女子弹伽倻琴,琴声又软又细,听得人心里发酥。光绪八年秋天,吴长庆在府里设宴,请来几个朝鲜官员作陪,席间有个叫金氏的姑娘,是汉城府尹的远房侄女,穿着粉色短襦,裙摆上绣着木槿花,走路时裙摆飘起来,像朵开得正艳的花。
金氏给众人斟酒时,手腕上的银钏叮当作响,走到袁世凯身边时,他故意碰了碰她的手,只觉得那手又软又凉。金氏脸一红,低下头,却没躲开。散席后,袁世凯拉着吴长庆的幕僚周馥说:周兄,刚才那个金姑娘,你认识吗我瞧着这姑娘不错。
周馥知道袁世凯的心思,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府尹府。彼时朝鲜是清朝属国,府尹哪敢得罪清军将领,忙说:袁大人要是瞧得上金氏,是她的福气,我这就把她送过去。没几天,府尹就亲自送金氏上门,还带了两个陪嫁丫鬟,一个叫李氏,一个叫吴氏。
李氏生得眉清目秀,眼神灵动,说话时嘴角总带着笑;吴氏则是个老实性子,手脚勤快,见了人就低头问好。袁世凯见了这两个丫鬟,心里又动了念头——反正多两个也不多,干脆一并收了房。他把金氏封为二姨太,李氏为三姨太,吴氏为四姨太,还特意给她们各自收拾了院子,金氏住东院,李氏住南院,吴氏住西院。
新婚夜里,金氏坐在床沿上,抱着枕头哭,就是不肯和袁世凯圆房。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要嫁作正妻的,没想到不仅是姨太,还要跟两个丫鬟平起平坐。袁世凯坐在她身边,摸出块玉佩塞给她:在这儿,我就是天,跟着我,少不了你荣华富贵。别跟那两个丫鬟置气,她们不过是伺候人的,你才是正经的姨太。金氏捏着玉佩,眼泪还是止不住,却也没敢再说什么,袁世凯这才吹灭蜡烛,春宵一度。
后来金氏生了儿子袁克权,袁世凯才对她多了些看重,常去东院过夜。可金氏情商实在堪忧,总念着家乡,常把从朝鲜带来的伽倻琴拿出来弹,琴声凄凄切切的,听得袁世凯心烦。有次他在东院待着,金氏又弹起了伽倻琴,袁世凯猛地站起来,指着琴说:别总弄这些丧气玩意儿!我在这儿是领兵的,不是来听你哭哭啼啼的!金氏吓得赶紧收了琴,此后再不敢在他面前弹。
这三房姨太刚入府,争宠的苗头就冒了出来。金氏自恃是府尹的侄女,总觉得李氏和吴氏是丫头出身,不配跟自己平起平坐。有次袁世凯在李氏房里过夜,金氏故意让丫鬟把伽倻琴搬到院子里弹,琴声从东院飘到南院,吵得袁世凯没法安歇。
袁世凯气得披衣出来,走到东院门口,指着金氏骂:你发什么疯!深更半夜的,弹什么琴!金氏哭着跑出来,跪在他面前:老爷,您忘了在汉城对我的承诺了吗您说我才是正经的姨太,可您现在天天去李丫头房里,把我抛在一边!
袁世凯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的雪:我去谁房里,还用得着你管你要是再闹,我以后再也不来东院了!说完转身回了南院,李氏赶紧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柔声说:老爷别气,二姨太也是想您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袁世凯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反倒觉得李氏懂事,此后去南院的次数更多了。
吴氏性子软,夹在中间不敢吭声,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知道袁世凯爱吃朝鲜辣白菜,就偷偷跟金氏的陪嫁丫鬟学。金氏做辣白菜时,喜欢放很多辣椒,袁世凯吃着觉得辣;吴氏就少放些辣椒,多放些白糖和醋,做得酸甜可口,正合袁世凯的口味。有次袁世凯在饭桌上吃了吴氏做的辣白菜,连连说好吃,还特意多夹了几筷子,吴氏低着头,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也是在朝鲜期间,吴长庆给袁世凯送了个丫鬟,叫春桃,是个山东姑娘,手脚麻利,模样也周正,梳着双丫髻,眼睛亮得像星星。袁世凯瞧着喜欢,就让春桃跟着自己伺候笔墨。
每天晚上,袁世凯在书房批公文,春桃就站在一旁磨墨,偶尔给他递杯热茶。有次袁世凯批公文到半夜,春桃见他累了,就给他捶背,手指轻轻落在他肩上,捶得他浑身舒坦。袁世凯转头看她,春桃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却没躲开他的目光。没几天,两人就在书房里扮成了事儿,有了私情。
春桃得了宠,也敢跟金氏的丫鬟顶嘴。有次金氏让丫鬟去库房拿绸缎,丫鬟跟春桃抢着开门,春桃仗着袁世凯的偏爱,推了丫鬟一把,还说:我是伺候老爷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丫鬟哭着告诉了金氏,金氏心里窝火,却不敢明着跟袁世凯闹,只能暗地里给春桃使绊子。
金氏故意把春桃的差事安排得又多又杂,让她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扫地,中午去厨房帮忙,晚上还要给袁世凯缝衣服,稍有差错就罚她跪。春桃委屈得找袁世凯哭诉,袁世凯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跟金姨太置气,她是主子,你多让着点。等我有空了,跟她说一声,让她别为难你。可他转头就忘了这事,春桃依旧天天被金氏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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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春桃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袁世凯怕府里闹得更凶,就偷偷把春桃送回了河南项城老家,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找个普通人嫁了。春桃临走前,拉着袁世凯的手哭:老爷,我不走,我想跟着您。袁世凯狠心推开她:你留在这儿,只会让大家都为难。拿着银子,好好过日子,别再想我了。春桃没办法,只能跟着袁世凯派去的人回了项城,此后再也没见过袁世凯。
光绪二十一年,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编练新军,成了北洋新军的开山鼻祖。这年秋天,他去保定府考察,当地乡绅为了巴结他,在酒楼摆了宴席,还请了戏班唱戏。压轴的是个唱河北梆子的姑娘,艺名红儿,也就十五六岁,穿着戏服,唱《穆桂英挂帅》里的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声音又亮又脆,甩着马鞭的样子,又英气又娇俏,看得袁世凯直拍大腿。
戏散后,袁世凯让人把红儿叫到后台。红儿刚卸了妆,脸上还带着点脂粉,穿着件水红布裙,站在袁世凯面前,显得有些拘谨。袁世凯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她:你叫红儿唱得不错,愿不愿意跟我走天天晚上骑大马
红儿是苦出身,爹娘早死,跟着戏班跑江湖,吃了不少苦。她见袁世凯穿着提督官服,身边随从成群,知道是个大人物,咬着唇点了头:愿……愿意。奴婢最喜欢骑大马了。
袁世凯给了戏班班主五百两银子,当天就把红儿带回了天津。他给红儿改了个正经名字叫杨氏,封为五姨太,还特意给她收拾了北院,院里种了棵海棠树,比其他姨太的院子都宽敞。
杨氏脑子灵光,不仅会伺候人,还会管账。袁世凯把家里的田产、当铺都交给她打理,连子女的零花钱都得经她手。有次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想多要二百两银子买马,找杨氏要,杨氏说:大少爷每月例钱是五十两,够花了,要多花得跟老爷说。袁克定去找袁世凯告状,袁世凯却笑着说:杨氏管得好,就该这样,不能让你们养成大手大脚的毛病。
这下可把金氏和李氏惹急了。金氏觉得杨氏是戏子出身,没资格管袁家的事,就故意在账本上做手脚——她把自己院里的开销多报了两倍,买了一匹绸缎,却在账本上写买绸缎三匹,花费五十两,想让杨氏出错。
可杨氏心细,对着账本核了三天,查出了破绽。她拿着账本去袁世凯面前告状,把金氏多报的开销一笔一笔指给他看:老爷您看,二姨太这个月买绸缎,明明只买了一匹,却报了三匹;买点心,报了十斤,可府里的丫鬟说,她只买了五斤。
袁世凯把金氏叫过来,当着杨氏的面骂: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敢在账本上动手脚!我看你是闲得慌,禁足半个月,好好反省反省!金氏红着脸,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领罚。
李氏见金氏吃了亏,也想给杨氏使绊子。她知道杨氏怕黑,就趁杨氏夜里去账房对账时,让丫鬟在走廊里扮鬼叫。那天夜里,杨氏刚走到账房门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呜呜的哭声,吓得她尖叫一声,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
袁世凯赶来时,杨氏正蹲在地上哭,账本散了一地。他问清缘由,把李氏叫过来,罚她也禁足半个月,还当着所有姨太的面说:以后家里的事,全听杨氏的,谁再敢作乱,别怪我不客气!经此一闹,杨氏在袁家的地位彻底稳固,连正房于氏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的。
这段时间,袁世凯还在天津城里藏了个外室,叫柳玉茹。柳玉茹原是苏州人,长得白净,弹得一手好琵琶,后来被卖到天津的清吟小班,成了班里的头牌。袁世凯常以商议军务为由,夜里去柳玉茹的住处——那是间四合院,院里种了棵桂花树,秋天时满院飘香。
柳玉茹会给袁世凯弹琵琶,唱苏州评弹,听得袁世凯心里舒坦。他还为柳玉茹赎了身,给她买了首饰和衣裳,说要把她接回府里。可这事被杨氏的眼线知道了——杨氏在府里安插了不少眼线,袁世凯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知道。
杨氏没像于氏那样忍气吞声,而是直接找了袁世凯。她坐在袁世凯身边,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老爷在外头辛苦,身边有个体贴的人也好,我没意见。只是那柳姑娘毕竟是风尘女子,传出去对老爷的名声不好。要是老爷实在喜欢,不如接回府里,让我好好照料她,也省得老爷在外头奔波。
袁世凯没想到杨氏这么大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要是把柳玉茹接回府,杨氏肯定会跟她斗,到时候府里不得安宁,还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他叹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
没过几天,袁世凯就给了柳玉茹一笔银子,让她回了苏州。柳玉茹哭着问他为什么,袁世凯说:我府里事多,实在没法照顾你,你拿着银子回苏州,找个好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柳玉茹捏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手指都在抖,眼泪砸在银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知道袁世凯这话是托词,却也没敢再纠缠——她不过是个从苏州来的风尘女子,哪有资格跟袁府的姨太们争最终只能咬着唇,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回苏州的船。船开那天,袁世凯没去送,只让随从递了盒桂花糕,说是路上吃。柳玉茹拿着那盒糕点,在船舷边坐了一路,直到看见苏州的城门,才把糕点扔进了河里。
光绪二十八年夏天,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常驻保定。七月里天热得像个蒸笼,他带着随从去满城避暑,在一家叫悦来客栈的地方歇脚。客栈院子里种着棵老槐树,树荫下摆着张竹椅,一个穿浅绿布裙的姑娘正拿着瓢浇花,水珠从花瓣上滚落,沾在她脸颊上,像颗透亮的珍珠。
那是客栈老板叶老栓的女儿叶氏,才十四岁,梳着双丫髻,辫子上系着绿绸带,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透着股孩子气的鲜活。袁世凯坐在竹椅上,盯着叶氏看了半晌,随从见他眼神不对,赶紧去跟叶老栓说合。叶老栓一听是总督大人看中了自己女儿,吓得腿都软了,连连磕头:大人肯要小女,是她的福气,小的这就把她交给大人!
袁世凯给了叶老栓一千两银子作聘礼,当天就把叶氏带回了保定总督府,封为六姨太。叶氏年纪小,性子活泼,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常跟着袁世凯的女儿们一起踢毽子、放风筝,有时还会拉着袁世凯的袖子,让他陪自己玩捉迷藏。袁世凯难得见这么单纯的姑娘,对她多了些疼惜,常去她的小院过夜,玩些新花样。
叶氏喜欢吃冰糖葫芦,袁世凯就让随从每天去街上买两串,看着她坐在廊下,一口一个吃得满脸糖汁,忍不住笑着给她擦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叶氏就会吐吐舌头,把剩下的半串递给他:老爷也吃。袁世凯虽不爱吃甜的,却也会接过来,咬上一口。
这场景被杨氏看在眼里,心里酸得发紧。她知道硬争没用,就玩起了软手段。每天叶氏的小院里依旧会送来冰糖葫芦,可杨氏却暗地里跟厨房说:六姨太年纪小,吃多了糖坏牙,以后给她的饭菜少放些糖,粥也熬得清淡些。
连着几天,叶氏吃的菜都没滋没味,粥也淡得像水。她捧着碗,噘着嘴跟袁世凯抱怨:老爷,厨房做的菜不好吃,一点甜味都没有。袁世凯叫来杨氏问情况,杨氏笑着说:老爷,我是为六姨太好。女孩子家牙齿坏了可不好看,等她再大些,想吃甜的我再让厨房多放些糖。袁世凯觉得杨氏说得有理,还夸她细心周到,叶氏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却也没敢再反驳。
后来叶氏气不过,就故意在袁世凯面前说杨氏的坏话:老爷,杨姨太克扣下人的月钱,张妈说她这个月的月钱少了二两。可杨氏早把账做得滴水不漏,袁世凯让人去查,账本上的数目分毫不差,张妈也被杨氏提前叮嘱过,一口咬定是自己记错了。袁世凯皱着眉训了叶氏一顿:别听下人瞎嚼舌根,杨姨太管着家里这么多事,哪有空克扣月钱以后不许再说这话。叶氏瘪着嘴,躲回房里哭了一下午,此后好几天都没理袁世凯。
也是在保定总督府期间,府里有个叫秋菊的丫鬟,是四姨太吴氏的陪房丫鬟。秋菊长得白净,说话轻声细语,做事也麻利,每次袁世凯路过吴氏的院子,她都会低着头问安,声音软得像棉花。袁世凯瞧着顺眼,有时会让她去自己房里伺候笔墨。
有次袁世凯在书房批公文,秋菊站在一旁磨墨,他突然拉过她的手,秋菊吓得浑身一僵,却没敢抽回手。从那以后,袁世凯夜里常让秋菊去他房里伺候,自然是逃不过老袁的摧残。吴氏知道后,心里又气又怕——气袁世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怕杨氏知道后找自己麻烦,只能装作不知道,每次秋菊从袁世凯房里回来,她都只当没看见。
秋菊得了宠,袁世凯给她买了支银簪,还让她穿了件新的蓝布衫。她也不敢太过张扬,只是在伺候袁世凯时,会多给他添件衣裳,多泡杯热茶。可没过多久,秋菊就怀了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也藏不住了。
杨氏知道后,没闹,只是找了个机会,跟袁世凯说:老爷,府里姨太已经够多了,丫鬟总是怀孕太不像话,传出去让人笑话。不如找个好去处安置了秋菊,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男孩,就认在吴氏名下,也算是吴氏的福气。袁世凯没法反驳,只能点头同意。
他让人把秋菊送到了河南彰德的老宅,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还派了个老妈子照顾她。秋菊临走前,拉着袁世凯的手哭:老爷,我不想走,我想留在您身边。袁世凯叹了口气,抽回手:听话,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去看你的。可他后来再也没去过彰德,秋菊生下个女儿后,就在老宅里住了下来,再也没回过保定。
宣统元年,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罢官,回河南彰德府养病,在洹上村建了座大宅院,整日钓鱼下棋,倒也清闲。这年秋天,他去开封府办事,在街头看到一个卖唱的姑娘,抱着琵琶坐在路边,唱的是《茉莉花》,声音又软又甜,像浸了蜜的糖水。
那姑娘是汪氏,才十六岁,爹娘早死,跟着舅舅过活,舅舅好赌,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就逼着她出来卖唱。袁世凯让随从把她叫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去洹上村过日子。汪氏见袁世凯穿着体面,又说能给她舅舅还赌债,还能让她弟弟上学,咬着唇点了头:我愿意跟老爷走。
袁世凯把汪氏带回洹上村,封为七姨太。汪氏性子懦弱,见了谁都低着头,说话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连丫鬟都敢对她甩脸色。袁世凯对她也没多少上心,只是偶尔想起,才去她的小院坐一会儿,大多时候都在杨氏或叶氏的院子里。
有次汪氏见袁世凯穿的棉袍旧了,就想着给他缝件新的。她连夜赶工,用自己的月钱买了块青布,缝了件棉袍,还在领口绣了朵小梅花。可杨氏见了,却故意拿着棉袍说:七姨太的针线活倒是不错,就是这布料太次,摸着手感糙得很,配不上老爷的身份。说着就把自己刚做的貂皮大衣拿给袁世凯:老爷,这是我让裁缝做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袁世凯接过貂皮大衣,摸了摸,确实比汪氏缝的棉袍舒服,就笑着对杨氏说:还是你有心。汪氏站在一旁,手里捏着那件棉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敢掉下来,只能默默退下,把棉袍藏在了箱子底,再也没拿出来过。
金氏见汪氏好欺负,也想踩她一脚。有次金氏丢了支银钗,是袁世凯当年在朝鲜给她买的,她到处找都没找到,就怀疑是汪氏偷了。她带着丫鬟去汪氏的小院,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还指着汪氏的鼻子骂:肯定是你偷了我的银钗,快交出来!
汪氏急得直哭,连连说我没偷,可金氏根本不信,还让丫鬟搜她的身。正好吴氏路过,见汪氏哭得可怜,就上前劝道:二姨太,七姨太连门都很少出,怎么会偷您的银钗不如再回您的院子找找,说不定是您放忘了地方。金氏瞪了吴氏一眼,却也没再坚持。后来丫鬟在金氏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银钗——原来是金氏自己不小心掉在了床缝里,吴氏这才帮汪氏解了围。经此一事,汪氏对吴氏多了些依赖,偶尔会去吴氏的院子里坐一会儿,两人一起种菜,一起缝衣服,成了袁府里少有的盟友。
这段赋闲时光,袁世凯虽没再明目张胆找外室,却也没闲着。洹上村有个姓赵的佃户,家里有个女儿叫赵春兰,十八岁,长得结实能干,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透着股乡土气息。赵春兰常来袁府送菜,每次都挑着两个大筐,筐里装满了新鲜的白菜、萝卜,走起来稳稳当当。
袁世凯见了,心里动了念头,借着查看田产的名义,常去赵家。赵春兰的爹见是袁大人,每次都让她出来招待,袁世凯就跟她聊庄稼的事,聊村里的趣事,说得赵春兰脸红心跳。后来他干脆让赵春兰来府里做了个粗使丫鬟,负责打理院子里的菜地。
夜里,袁世凯常让赵春兰去他房里伺候,赵春兰性子直,不知道什么是规矩,只觉得袁大人待自己好,就乖乖听话,各种新花样把袁世凯侍候得很是开心。这事被杨氏知道了,她没闹,只是找了个借口,说赵春兰手脚不勤快,菜地打理得乱七八糟,给了她五十两银子,把她打发回了家。袁世凯知道是杨氏的意思,却也没说什么——赵春兰不过是个佃户的女儿,犯不着为了她跟杨氏闹僵,只当是一段露水情缘。
袁家的宅斗里,最让袁世凯头疼的是红杏出墙的流言。光绪三十三年,袁世凯任军机大臣,常驻北京。有次他去天津视察新军,留在家的六姨太叶氏觉得无聊,就跟着府里的丫鬟去街上逛庙会。庙会里人多,舞龙舞狮的、卖小吃的、说书的,热闹得很。叶氏看得高兴,不小心跟丫鬟走散了,站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正好袁世凯的一个幕僚之子李少爷路过,见叶氏长得漂亮,又像是找不到路的样子,就主动上前问: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叶氏见他穿着长衫,文质彬彬的,就点了点头,说自己是袁府的人,跟丫鬟走散了。李少爷一听是袁府的人,赶紧帮她找丫鬟,两人边走边聊,说了些庙会的趣事,叶氏也忘了害怕,笑得很开心。
可这事被杨氏的眼线看到了,眼线回去后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杨氏,说六姨太跟一个年轻公子手拉手逛庙会,笑得花枝乱颤。杨氏没直接告诉袁世凯,而是等他从天津回来后,当着众人的面,装作无意地说:老爷,前几天庙会热闹,六姨太去逛了,听说跟一个年轻公子聊得火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口子呢。
袁世凯一听就炸了,把叶氏叫过来质问,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你跟那个李少爷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袁家的人了!叶氏吓得哭着解释:老爷,我没有,我就是跟他问路,找丫鬟,没别的事!可袁世凯根本不信,他最忌讳的就是家里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当即罚叶氏禁足三个月,还把那个李少爷调离了北京,打发到了偏远的地方任职。叶氏经此一吓,再也不敢随便出门,性子也变得沉默了许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
民国四年,袁世凯复辟帝制,自称洪宪皇帝,把几房姨太都封了号——杨氏封为贵妃,金氏和李氏封为妃,吴氏、叶氏和汪氏封为嫔。他还特意让人做了龙袍凤冠,让姨太们穿着参加庆典,可杨氏穿着凤冠霞帔,却没多少笑意——她知道袁世凯这皇帝当不长久,心里早有了盘算。
果然没过多久,护国战争爆发,各省纷纷独立,袁世凯众叛亲离,被迫取消帝制,整日愁眉苦脸,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民国五年六月,袁世凯在中南海居仁堂病死,临死前,他拉着杨氏的手,说: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别让孩子们闹得太凶。杨氏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她跟了袁世凯这么多年,虽说争风吃醋,可也有了感情。
袁世凯死后,袁家分了家。于氏带着长子袁克定和部分家产回了河南项城,住在老宅里,再也没出过门;杨氏带着自己的子女去了天津,靠着袁世凯留下的田产和当铺过活,依旧管着家里的事;金氏回了朝鲜,找了个远房亲戚,安度晚年;李氏、吴氏和叶氏则各奔东西,李氏去了上海,吴氏回了河北老家,叶氏则跟着女儿去了青岛;汪氏没地方去,就留在了彰德的老宅,跟着秋菊一起过,偶尔会去袁世凯的坟前烧些纸钱。
若说袁世凯这辈子最偏爱的姨太,既不是发妻于氏,也不是鲜活的叶氏,更不是懦弱的汪氏,而是五姨太杨氏——这份偏爱,藏在袁府日复一日的细节里,连府里的老仆都看得真切。
杨氏刚入府时,袁世凯就给了她旁人没有的体面。天津小站的宅院,北院是最大最敞亮的,院里不仅种了袁世凯爱吃的海棠,还特意挖了小池塘养锦鲤,连屋梁上的雕花都比其他姨太的院子精致几分。府里的账房钥匙,袁世凯更是直接交到她手里,连自己的俸禄、田产租金都让她管着,逢人便说杨氏心细,管账我放心。有次老友徐世昌来做客,见杨氏给袁世凯递茶时,袁世凯竟亲自起身接,还顺手给她搬了把椅子,徐世昌私下笑他你这是把姨太当正房疼,袁世凯也不恼,只道杨氏懂事,配得上这份心。
杨氏的懂事,从不是一味顺从,而是能精准摸透袁世凯的心思。他在小站编练新军时,常因军务烦得彻夜难眠,杨氏从不多问,只在书房外摆张小桌,温着龙井茶,放着他爱吃的河南焦饼,自己坐在一旁做针线活。等袁世凯出来,她不絮叨劝他休息,只轻声说要不我唱段《穆桂英挂帅》您最爱听的那段,清冽的梆子腔一出口,袁世凯皱紧的眉头总会慢慢舒展。
后来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应酬多了常喝得酩酊大醉。别的姨太要么只会站着伺候,要么絮叨劝他少喝,唯有杨氏,会提前烧好热水,用温毛巾给他擦脸擦手,再端上一碗醒酒汤——汤里必放蜂蜜和姜片,是她特意问了郎中的方子,喝着不辣却解腻。有次袁世凯喝得吐了,杨氏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袁世凯见她眼窝发青,拉着她的手叹委屈你了,她却笑着说老爷为公事辛苦,我这点算什么。
府里宅斗不断,杨氏从不是只会耍手段,更会用大局让袁世凯信服。金氏在账本上动手脚,她不直接告状,先把每笔多报的开销标得清清楚楚,连金氏买一匹绸缎却报三匹的细节都列出来,袁世凯一看便知缘由;李氏装鬼吓她,她也不撒泼,只等袁世凯来,平静说我知道李姨太是闹着玩,可夜里黑,要是吓着府里的孩子就不好了,既给了李氏台阶,又让袁世凯觉得她顾全大局。久而久之,袁世凯愈发依赖她,府里不管是子女上学、下人任免,还是田产打理,都要先问她的意见。
连袁世凯复辟帝制时,最上心的也是杨氏。他让人做龙袍凤冠,特意叮嘱裁缝贵妃的凤冠要用最好的东珠,比其他妃嫔的大一圈;庆典上,杨氏站在他身边接受朝拜,袁世凯还侧过头跟她说以后你就是后宫之主了。杨氏当时笑着谢恩,私下却偷偷把部分家产转移到天津钱庄——她早看出帝制难稳,为自己和子女留了后路,这份清醒,更让袁世凯觉得她不一般。
直到袁世凯病重,躺在中南海居仁堂的床上,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攥着杨氏的手,断断续续说家里的事……孩子们……都交给你了。杨氏伏在床边哭着应下,袁世凯最后看了她一眼,才咽了气。
后来杨氏带着子女去天津,住的还是当年袁世凯给她买的四合院,院里海棠依旧。有次儿子问她爹这辈子最疼的是不是您,杨氏摸着桌上袁世凯的照片,沉默半晌才说你爹心里家国最重,可要说疼,他待我,是比旁人多些的。
其实府里老人都清楚,袁世凯对杨氏的偏爱,从不是一时新鲜,而是几十年的依赖——他在外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总统,回了府,却需要一个能懂他、帮他、替他守好内宅的人,而杨氏,恰好成了那个人。这份偏爱,藏在账本的每一笔记录里,藏在醒酒汤的热气里,藏在临终前的托付里,成了袁府过往里最显眼的一抹印记。
曾经热闹非凡的袁府,渐渐冷清下来,只有那些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还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争宠、宅斗与狗血往事。偶尔有路过的人,会指着袁府的大门,说:这就是以前袁大总统的家,听说以前里面可热闹了,姨太们能从早吵到晚。可也没人知道,那些姨太们后来过得怎么样,只知道袁世凯死后,袁家就散了,像一场热闹的戏,终究还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