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晚书房里“多嘴”之后，我在别墅里的日子似乎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傅承聿看我的眼神，除了以往的审视和冷漠，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探究。他不再仅仅把我当作一个静态的、需要不断校准的“复制品”，而是开始用一种评估……甚至略带警惕的目光打量我。
这让我既紧张，又兴奋。
林管家送来的下午茶点心，不再是清一色柳绾绾偏爱的甜腻马卡龙，偶尔会出现一两种清爽的水果塔或咸口的三明治。练琴课的难度也被悄然调低，老先生不再执着于让我快速弹奏复杂的乐章，反而开始讲解一些基础乐理。
这些细微的调整，像是水面投下石子后荡开的涟漪，无声，却切实存在。
我知道，这是那01的悔恨值和那次“误打误撞”的提示带来的间接影响。傅承聿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或者说，在重新评估“柳绾绾”这个符号在他生活中的意义。
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需要更多能触及他核心的“偏离”。我需要他看到的不只是“不完美的柳绾绾”，更是“阮软”本身的存在。
我的机会，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悄然来临。
傅承聿难得没有外出，也没有在书房处理公务。他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则被要求待在离他不远的偏厅画架前——柳绾绾的另一个“爱好”是油画。画架上绷着干净的画布，旁边的调色盘和油画颜料都是崭新未开封的，像另一个精致的舞台道具。
我拿起画笔，蘸上颜料，依循着脑海里系统提供的“柳绾绾画作分析数据”，生硬地在画布上涂抹着。色彩搭配是标准的安全色块，笔触是模仿来的、毫无生气的技巧。
画一片海。柳绾绾喜欢画海。
可我笔下的海，死气沉沉，蓝得虚伪，像一潭巨大的、没有生命的蓝色颜料。
傅承聿偶尔会抬头瞥过来一眼，目光没有任何波动，随即又落回他的屏幕。他对这幅“柳绾绾式”的海景图，显然毫无兴趣。
【维持“柳绾绾”形象。完成度70。】系统提示。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下去，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掠过窗外。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浓重的乌云，云层低垂，翻滚着，透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又壮丽的灰紫色。一道银亮的闪电骤然撕裂天际，短暂地照亮了昏暗的庭院。
那景象，带着一种原始而震撼的力量，猛地击中了我的心。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快于思考。
我扔掉了那支蘸着虚伪蓝色的画笔，几乎是粗暴地抓起刮刀，铲起一大坨浓重的佩恩灰，混合着钛白和群青，狠狠地、毫无章法地抹上画布！
刮刀划过画布，发出沙沙的、近乎刺耳的声响。
我不再想着柳绾绾，不再想着模仿。我只想抓住那一瞬间击中我的东西——那乌云，那闪电，那压抑之后必然到来的、毁灭般的倾泻！
灰色、紫色、白色、深蓝……狂野的、混乱的色块在我手下堆叠、碰撞、融合。我用手指抹开颜料，制造出混沌的云层；用画笔的末端刮出锐利的、闪电般的痕迹。
我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甚至忘记了傅承聿就坐在不远处。
我画的不是窗外看到的景，而是我内心感受到的——这三个月来的压抑、恐惧、愤怒，以及对那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暴”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笔带着决绝力道的深色重重压上画布，我才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水里挣扎出来，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
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偏厅里安静得可怕。
我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傅承聿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笔记本电脑被随意放在沙发上。他的目光，不再是探究，不再是评估，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
震惊。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在画布上，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困惑，还有一丝……被强烈冲击后的震动。
他看懂了。
或许他看不懂具l的技巧，但他一定看懂了这幅画里蕴含的、几乎要破框而出的激烈情绪。那绝不是柳绾绾那种优雅的、无忧无虑的笔触能表达出来的东西。
这画里，有痛苦，有挣扎，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爆发力。
这和他认知里那个需要被呵护、被珍藏的“白月光”，截然不通。
“你……”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再次回到画布上时，又顿住了。
画布上，是一片混沌汹涌、暴雨将至的天空，充记了力量和……痛苦。
我的心跳如擂鼓。
【悔恨值+05！】系统的提示音前所未有地响亮！
一次巨大的跳跃！
不是因为错误，不是因为失态，而是因为……真实。
因为我流露出了“阮软”的真实情感，并且，这情感强烈到震撼了他。
我迅速低下头，敛去所有情绪，又变回那个怯生生的替身，手指无措地沾记了颜料，小声嗫嚅：“对不起……傅先生……我……我画坏了……我看到打雷，有点害怕……就乱画了……我马上重新画……”
我作势要去拿起画布拆掉。
“别动。”
傅承聿的声音阻止了我。
他上前两步，走到画架前，离那幅画更近。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画布，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吸引着他。
他甚至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厚重狂野的颜料肌理，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偏厅里只剩下窗外隐隐传来的雷声闷响。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那幅与他期望中完全背道而驰的画，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开始感到不安。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评价，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再问我任何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完全无法解读。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偏厅，连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都没有拿。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幅充记了激烈情绪的画，和脑海里那一声清晰的【悔恨值：065】的提示。
手指上的颜料已经半干，黏腻冰凉。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哗啦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为我混乱的心跳伴奏。
傅承聿。
你看到的，是什么？
是失败的模仿品？
还是……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灵魂？
今晚，你还能安然入睡吗？
望着他消失的门口，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