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线上的狼》：靶纸上的裂痕
上午的射击训练被安排在三号靶场。林锐踩着露水走进靶场时，阳光刚好越过远处的山梁，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三百米外的移动靶在光斑里若隐若现，像只警惕的野兔。
“今天换实弹。”枪械教员是个留着寸头的老兵，胸前挂着三枚射击勋章，他抱着个木箱走到队列前，打开时发出“哗啦”的轻响——里面是泛着蓝光的95式步枪子弹，黄铜弹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林锐的手心突然冒出细汗。这是他第一次摸实弹，之前的训练用的都是空包弹，扣扳机时只有“咔哒”声，没有后坐力带来的震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弹匣袋，袋子里的空弹匣被磨得光滑，是他这几天反复插拔练出来的手感。
“都给我听仔细了！”老兵抓起一把子弹，在掌心掂了掂，“实弹不是玩具，枪口永远不能对着自已人，保险没打开时手指别碰扳机，谁要是犯了错，直接卷铺盖滚蛋，这辈子别想再碰枪！”
他的目光像扫雷探测器似的扫过队列，最后停在赵磊身上：“那个小白脸，昨天是不是你把空包弹拆了玩？”
赵磊立刻站直身l，脸上的痞气收得一干二净：“报告教员，我是想研究子弹结构，下次不敢了！”
老兵“哼”了一声：“研究？等你能打记五十环再说！今天谁要是能在移动靶上打出四十环，我请他喝可乐！”
靶场顿时响起一阵低笑。移动靶速度快，风向影响大，新兵能上三十环就算优秀，四十环几乎是天方夜谭。
林锐领到属于自已的步枪时，指尖触到枪身的防滑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带他去后山打鸟，把那杆老旧的猎枪塞进他手里，说：“枪是有灵性的，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他按照规程检查枪械：拉开枪栓，看枪膛是否干净；扣动扳机，感受扳机的行程；调整标尺，让准星与缺口对齐。旁边的赵磊已经架好了枪，正眯着眼睛看风向，手指在枪身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给枪“把脉”。
“风速三级，东南风。”赵磊突然低声说，“瞄准靶心偏左两指的位置，子弹会被风吹回来。”
林锐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注意风向。抬头看时，靶场边缘的红旗果然往西北方向飘，幅度不大，却足够影响子弹轨迹。
“第一组，卧姿装弹！”老兵的吼声响起。
林锐迅速趴下，枪托抵在肩窝，冰凉的金属贴着锁骨，带来一种奇异的安稳感。他深吸一口气，让呼吸与心跳通步，右眼透过瞄准镜看向移动靶——靶心是个直径十厘米的红圈，正以每秒两米的速度左右移动，像只不安分的瓢虫。
“三点一线”对齐的瞬间，他的手指搭上扳机。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别盯着靶心，盯着子弹要去的地方。”
他猛地偏过头，用余光捕捉靶心移动的轨迹，预判出它三秒后的位置，然后果断扣下扳机！
“砰！”
枪声在靶场回荡，后坐力像只拳头砸在肩窝，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报靶机的电子屏上跳出“9环”的字样。
林锐心里一紧，偏了！他调整呼吸，重新瞄准，这次故意把准星往左挪了半指，再次扣动扳机。
“8环。”
“怎么回事？”赵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刚打了个10环，正用眼角的余光看林锐的靶纸，“风向变了？”
林锐抬头看红旗，红旗的飘动幅度小了些，风速似乎降了。他咬了咬牙，不再看风向，只盯着靶心移动的规律——每次向左移动到最左端时，会停顿半秒，向右移动时则快些。
第三枪，他等靶心停在左端的瞬间开火。
“10环！”
电子屏亮起的瞬间，林锐的肩窝还在发烫，心里却像被阳光晒过似的暖。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话——枪不是死物，它能感知到射手的意图，就像狼能听懂通伴的嗥叫。
五发子弹打完，林锐的成绩是9+8+10+9+8=44环。
“不错啊。”赵磊吹了声口哨，他的成绩是46环，比林锐多两环，“看来你爸没少教你。”
林锐没说话，只是反复擦拭着枪身，刚才打偏的两发子弹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他知道问题出在哪：第二枪时太在意风向，第三枪又太急着挽回失误，心不稳，手就飘了。
老兵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44环，算及格。但你这靶纸上有裂痕。”
林锐愣住了：“裂痕？”
“对，”老兵指着电子屏上的弹道轨迹，“你看这两枪，子弹是飘过去的，不是扎过去的。打枪跟让人一样，得有股子狠劲，要么不打，要打就往死里打！”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颗子弹，塞进林锐手里：“这颗是‘幸运弹’，当年我在边境用它打掉过一个毒贩的瞄准镜。给你，下次打个五十环看看。”
子弹在掌心沉甸甸的，黄铜弹壳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攥了很久。林锐握紧子弹，突然觉得手里的枪不再只是武器，更像一种责任——扣下扳机的瞬间，不仅要准，更要清楚这一枪是为了什么。
下午的分解结合训练，林锐把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直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个零件的位置。赵磊在旁边研究他的电子测距仪，嘴里念念有词：“要是能把这玩意儿安在枪上，保证百发百中。”
孙浩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着枪械结构图，嘴里嘟囔着：“撞针的角度再调零点五度，击发速度能快百分之十。”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投在靶场上，长枪、测距仪、树枝，在地上组成一幅奇怪的画。林锐看着手里的“幸运弹”，突然觉得，这靶纸上的裂痕，或许不是坏事——它让他看清了自已的弱点，也让他明白，想要成为真正的“狼”，光有准头还不够，得有稳住心跳的定力，和扣下扳机的决心。
晚上点名时，陈峰特意表扬了林锐和赵磊的射击成绩，却没提可乐的事。老兵偷偷塞给林锐一瓶可乐，压低声音说：“别骄傲，真正的靶子，是会动的，是会开枪打你的。”
林锐拧开可乐，气泡“滋滋”地冒出来，甜得有些发腻。他望着窗外的靶场，月光下的移动靶像个沉默的影子。他知道，老兵说得对，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那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靶心后面，在国境线的尽头，在每一个需要扣动扳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