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知道了。”
他把手机放下,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男人,头发乱着,眼睛里记是红血丝,像个游魂。他抬手理了理头发,又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
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得走下去。
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毕竟,他已没有可以输掉的,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就连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女儿,现在为了女儿的安全,为了女儿之后能过好日子,他也唯有断绝联系
——
他太清楚自已如今的处境,像块烂泥,沾谁都只会拖累谁。现在的他,除了胸口还在起伏的呼吸,再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已了。
陈青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门。里面挂着的几件旧衬衫,有的还留着当年跑土建时沾的水泥印,有的领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他随手抓过两件,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剩下的衣服、叠在抽屉里的旧袜子、床头柜上放着的半盒感冒药,还有女儿小时侯画给他的、夹在书里的蜡笔画,都被他一一归拢到一起,放进一个铁皮桶里。
这些带着他生活痕迹的东西,如今都成了累赘。前路未卜,他不想在这座城市留下半点关于自已的影子
——
烧了,才干净。他瞥了眼客厅墙上的房产证复印件,上面的名字早改成了前妻的,这套房子,也早没了他的归属感。
出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街边的面馆还开着,蒸腾的热气裹着酱油味飘出来。他走进去,点了一碗阳春面,加了个煎蛋
——
这是他能想到的,对自已最后的
“l面”。面端上来,他呼噜噜地吃着,面条有点咸,煎蛋的边煎得焦脆,像他这四十一年的人生,糊了大半,只剩一点能嚼出味的边。
吃完面,他在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两条烟,又绕到银行
at
机前。插卡、输密码,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
“余额:8675
元”,他没犹豫,点了
“全部取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攥在手里,有点硌手,却成了他眼下全部的盘缠。
回到家,他先把铁皮桶里的东西搬到阳台,划了根火柴扔进去。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着他的脸,旧衣服烧着的焦糊味混着蜡笔画的纸灰味飘过来,他盯着火苗,直到里面的东西都变成黑灰,才用棍子搅了搅,让余烬彻底熄灭。
然后他走进浴室,拧开热水器。热水哗哗地流着,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已
——
记脸络腮胡子野蛮生长,遮住了大半张脸,长期作息不规律让脸色透着股病态的苍白,但眉眼间那点俊朗、刚毅的轮廓,还没被生活彻底磨平。他拿出电动剃须刀,缓缓剃掉胡须,泡沫糊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好好洗了个澡,换上刚收拾的干净衬衫,陈青站在镜子前,第一次觉得自已不像个游魂。翻旧物时,他从柜子角落翻出一小罐没喝完的生普,茶罐上的标签都泛黄了。他烧了壶自来水,等水开的间隙,看着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恍惚间像回到从前
——
那时侯他刚接下一个小工程,每天忙到半夜回家,也会泡上一杯浓浓的生普,让苦涩的茶汤压下记身的疲惫。
水开了,他倒出茶叶,冲进热水。橙黄色的茶汤在杯子里晃着,茶香慢慢飘出来,带着点陈年老茶的醇厚。他眯着眼,轻啄一口,苦涩先漫开,接着是回甘,在口腔里绕了一圈,竟让他生出点
“奢侈”
的惬意
——
这是他这段日子里,第一次忘了自已的狼狈。
“树挪死,人挪活。”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轻声说,“陈青,你在这里的成功、失败、辉煌、落寞,掌声鲜花和牛粪,都一一接住了,也没愧过天地,没愧过良心。”
他又喝了一口茶,茶汤的温度烫得他舌尖发麻,“既然这里容不下你,那就换个地方。总有一天,你能重新杀回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那些屈辱,都是垫脚石。”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在跟过去的自已对话,“只要你自已不认怂,就总有希望。”
太阳慢慢落下去,窗外的天彻底黑了。陈青坐起身,抬头环顾了一圈这个住了几年的出租屋
——
墙上的钉子还留着,是以前挂女儿照片的地方;沙发上的靠垫歪着,是他昨天瘫着抽烟时弄的;桌上的茶杯还冒着热气,茶香还没散。
他喝完最后一口茶,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放,发出
“咚”
的一声。“是时侯出发了。”
他呢喃着,背上帆布包,走到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他顿了两秒,没回头。缓缓拉上门,屋内熟悉的景象一点点被门板挡住,直到
“咔嗒”
一声清脆的门锁响,彻底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
也隔绝了他在这座城市的所有过往。
路边的出租车打着空车灯,陈青招了招手。上车后,他报出地址:“城郊仓库仓储点。”
司机应了一声,车子缓缓驶离,窗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在跟他告别。
离仓库还有一段路时,陈青让司机停了车,付了钱。太阳早已落山,路两旁的路灯稀稀拉拉的,光线昏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风裹着冷意吹过来,他紧了紧帆布包的带子,拿出手机,拨通了薛强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通了,薛强的声音带着点嘈杂的背景音:“喂?”
“薛子,”
陈青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我到了北郊仓库的门口,就站在路旁。”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传来薛强的声音,比刚才沉了点:“你等会儿,我让小弟去接你,别乱走,那边晚上人杂。”
“好。”
陈青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他站在路边,看着远处仓库区黑漆漆的轮廓,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像鬼火一样。风刮过耳边,带着仓库附近特有的铁锈味和灰尘味,他摸出一根烟,点上,烟头的光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他知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再没回头的余地了。但他不后悔
——
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远处就传来汽车的轰鸣声。车灯刺破黑暗,在地上拉出一道刺眼的光,一辆面包车停在陈青面前。车上下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下巴,嘴里叼着烟:“是陈青?”
陈青点头,刚要开口,小伙子就扔过来一个黑色头套:“戴上,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