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隔板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柏林墙,将锐科猎头公司的办公区分割成一个个压抑的鸽子笼。键盘敲击声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音,混合着咖啡因与焦虑的味道,在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空盘旋。
我叫陈默,一个刚从市场营销专业毕业的愣头青。今天是我入职的第一天,胸腔里那颗叫作梦想的心脏还在不合时宜地砰砰乱跳。
精英团队,招聘简章上的四个大字仿佛还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陈默,新人
一个油腻的嗓音打断了我的幻想。我猛地抬头,看见一个发际线堪忧,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写着王强——小组组长。
我赶紧站起来,王组长好。
王强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丢过来一个文件夹。新来的就别闲着了,这个单子跟一下。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打开文件夹的手都有些发抖。我的第一个单子。
为传统制造企业寻找‘数字化转型总监’。
我逐字逐句地念着,心头一沉。传统企业数字化转型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像让一个八十岁老奶奶去跑百米跨栏,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这个岗位……我有点迟疑。
怎么,搞不定王强眼皮一抬,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不是,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客户情况。
情况都在里面,自己看。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留下一个摇曳的背影。
我旁边的工位探出一个脑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一副金丝眼镜,笑起来嘴角咧得恰到好处。他叫李然,比我早来两年,据说是组里的王牌。
小陈,别往心里去,王组长就那脾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显得格外热心,这个单子确实难啃,之前好几个人都放弃了,客户要求太高,给的钱又抠。不过你新人嘛,正好拿来练手。
他话里话外的练手两个字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这儿正好有一份之前跟这个方向时整理的候选人名单,应该能帮上你。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
U
盘递给我,别客气,都是一个组的兄弟。
谢谢然哥！那一刻,我简直把他当成了救世主,职场的寒冰似乎被他这一举动融化了一角。
我感激涕零地接过
U
盘,立刻投入战斗。
第一个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孙总吗我是锐科猎头的陈默……
神经病！老子一年前就不干了！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我愣了三秒,继续拨打第二个。
你好,我找一下李工……哦,他半年前就跳槽去深圳了
第三个。
不考虑,别再打了。
……
一连十个电话,结果如出一辙。李然给我的名单,像一本地府的生死簿,上面的人要么早已离职,要么查无此人,要么就是明确拒绝。一下午,我的喉咙干得冒烟,收获却是一个巨大的零。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格子间里的其他人都在忙碌地敲单、约人,只有我,像个误入战场的傻子,拿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枪。
临近下班,王强又晃了过来。陈默,下午有进展吗
我老老实实地汇报了情况,然哥给的名单可能有点过时了,我联系的人都……
过时王强打断我,音量陡然拔高,名单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会自己去拓展吗不会变通,怎么做猎头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小组的人都听见。我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脸上火辣辣的。
李然适时地凑过来,假惺惺地打圆场：组长,小陈第一天来,别太苛刻了。名单可能是我疏忽了,没及时更新。他嘴上说着抱歉,眼底却藏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一闪而过。
我死死捏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行了,明天拿不出一个有效候选人,你就自己看着办！王强甩下一句狠话,扭头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忙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我知道,我已经成了小组里的一个笑话。
走出写字楼,城市的霓虹灯刺得我眼睛发酸。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罐冰啤酒,坐在路边的花坛上,一口气灌下去半罐。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一定要做出成绩,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狠狠地说道。
这时,一个身影在我旁边停下。
一个人喝闷酒
我抬头,是一个看起来快四十岁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头发有点乱,但眼神很亮。我认得他,是隔壁组的赵哥,一个传说中的行业老炮,据说手握大把顶级资源,却总是一副懒洋洋的佛系模样。
我有些窘迫,点了点头。
他瞥了一眼我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份岗位需求表,上面数字化转型总监几个字被我捏得皱巴巴的。
他忽然笑了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传统企业转型,怕的不是花钱。候选人光懂技术没用,得懂老板心里的那些‘顾虑’才行。
说完,他便揣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老板的顾虑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投下了一圈涟漪。
回到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游戏,而是破天荒地坐在了书桌前。赵哥那句话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
老板的顾虑……是什么
我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搜索关于这家客户公司——宏业制造的一切信息。财报、新闻稿、创始人访谈、甚至是一些行业论坛的八卦帖子,我一个都不放过。
凌晨三点,当我的眼睛布满血丝时,终于从一篇不起眼的创始人专访里找到了线索。宏业的老板,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派企业家,在访谈中反复强调成本控制和员工稳定。他一方面渴望跟上时代潮流,另一方面又担心数字化转型是一场烧钱的无底洞,更怕激进的改革会引起老员工的集体抵触,动摇公司根基。
原来如此。
他要的不是一个只懂代码和算法的技术天才,而是一个能替他摆平内部关系,用最小成本实现平稳过渡的政委式人物。
我瞬间茅塞顿开,立刻调整了搜索策略。放弃那些履历光鲜的互联网大厂技术总监,转而寻找那些有过传统企业转型成功经验,最好是泥腿子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实干派。
天亮时,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行业论坛里,找到了一个叫张建军的人。他的履历完美符合我的新标准：技术出身,但在一家老牌国企里主导过两次成功的系统升级,目前在另一家民营制造企业担任信息部总监。
就是他了！
我按捺住激动,用尽了大学四年学的全部营销知识,精心编辑了一段话术,才敢拨通他的电话。
张总监您好,我是锐科猎头的陈默,我注意到您在……
出乎意料,他并没有立刻挂断。我抓住机会,三言两语点出了他当前公司的困境和宏业制造的潜力。经过几次简短但高效的电话沟通,他竟然同意了在咖啡馆见一面。
我欣喜若狂,感觉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为了这次见面,我把大学时买的唯一一套西装翻了出来,把准备好的资料打印了三份,反复演练了开场白。
然而,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坐在咖啡馆里,面对着气场沉稳的张建军,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准备好的话术忘得一干二净。我语无伦次地介绍着岗位,把打印出来的资料弄得一片混乱,甚至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他的名片上。
他静静地看着我拙劣的表演,眉头越皱越紧。
二十分钟后,他站了起来,语气客气但疏离：小陈,谢谢你的介绍。但说实话,我从你身上看不到专业性。这个机会,我暂时不考虑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僵在座位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回到公司,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李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消息,端着咖啡杯,慢悠悠地晃到我工位旁,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哎呀,听说咱们的新人去见候选人,二十分钟就被KO了新人就是新人,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好,还想啃硬骨头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我攥紧拳头,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咽了回去。我知道,此刻任何反驳都只会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笑话。
我站起身,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总是在打瞌睡的工位。
赵哥,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赵哥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了我一眼,说。
我把和张建监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我的紧张、语无伦次,以及最后的惨败。
他听完,没有嘲笑我,只是淡淡地说：你以为猎头是干什么的推销员吗把一个岗位硬塞给别人
我愣住了。
我们不是‘推销’岗位,是‘匹配’需求。赵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得先搞懂,你的候选人,他职业上的痛点是什么他想要什么,他又在怕什么搞不懂这个,你说再多都是废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灰溜溜地回到座位,重新拿起张建军的履历。
职业痛点……我喃喃自语。
我再次深入挖掘,发现他目前所在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小,但老板思想保守,给信息部的预算年年缩水。他提出的好几个升级方案,都因为成本太高被束之高阁。
一个有抱负、有能力的将才,却被绑住了手脚,有劲没处使。
这,就是他的痛点！
我眼前一亮,连夜重新修改了沟通方案。这一次,我的重点不再是宏业能给他多高的薪水,而是能给他多大的舞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守在了张建军公司楼下。
晨光熹微,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凉意。我看着写字楼门口人来人往,手心里全是汗。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见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直接让保安把我赶走。
七点五十,张建军的身影出现在了路口。
我鼓起全部勇气,迎了上去。
张总监！
他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张总监,对不起！我深深鞠了一躬,昨天是我太紧张,表现得非常不专业,浪费了您的宝贵时间。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真诚地道个歉。我能不能……再跟您聊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如果聊完您还是觉得没兴趣,我保证再也不打扰您。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或许是我的坚持打动了他,或许是他也想看看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沉默了几秒,说：旁边有个茶馆,十五分钟。
在古色古香的茶馆里,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张总监,我开门见山,昨天我回去反思了很久。我不该一上来就跟您推销岗位,我应该先了解您的需求。
我没有再提宏业制造的任何信息,而是直接切入了他的职业困境。
我研究过您现在公司的财报和近两年的项目情况。您是一位非常有远见和魄力的技术领导,但您提出的很多方案,似乎都因为预算问题被搁置了。就像一个顶级的赛车手,却只分到一辆快报废的夏利车,空有一身本领,却施展不开。
张建军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我。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心里一喜,知道自己说中了。
而我的客户,宏业制造,我话锋一转,顺势抛出我的筹码,他们老板也许不懂技术,但他懂授权。他愿意拿出充足的预算,并且承诺给予‘数字化转型’项目最高决策权。他要的不是一个执行者,而是一个能跟他并肩作战的合伙人。他缺的,正是您这样有经验、有能力,还敢于拍板的领军人物。
我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陈述事实,将他的痛点和客户的痒点精准地连接在一起。
茶馆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张建军放下了茶杯,表情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小陈,你说的有点意思。他沉吟片刻,不过,画大饼谁都会。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放权我希望……能跟他们老板亲自沟通一次,确认我们的理念是否一致。
成了！
我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立刻点头：没问题！我马上联系客户,协调双方见面的时间！
我当着他的面,拨通了宏业老板助理的电话,迅速敲定了下周三的见面时间。挂掉电话,我看到客户的招聘负责人给我发了条微信。
陈默,这次的候选人看起来很精准,你挺靠谱。
这是我入职以来,收到的第一条正面评价。
回到公司,我挺直了腰杆,向王强汇报了进展。王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虽然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小组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之前的看笑话,变成了审视和好奇。
只有李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行啊你小子,真让你给撬动了。厉害,厉害。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职场竞争的险恶。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张建军的电话,他的语气很冷。
小陈,你们猎头公司做事,都这么不讲究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张总,出什么事了
昨天,你一个姓李的同事联系我,说你们客户那边临时决定缩减岗位预算,薪资可能要比之前谈的低百分之三十。他还‘好心’提醒我,说你是个新人,为了业绩可能会隐瞒一些负面信息。这是真的吗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李然！
他竟然在背后捅我刀子！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搅黄我的单子！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职场的冰冷和残酷。
挂了电话,我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我恨不得立刻冲到李然面前,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我没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再次成为别人的笑柄。
我走到茶水间,用冷水泼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既愤怒又有些无措的脸,我明白,这是我的第一场仗,我不能输。
我没有去找李然对质,也没有向王强告状。我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指责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默默地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将李然之前给我的那份过期名单,连同聊天记录,一起打包存证。然后,我找到了赵哥。
我把李然搞鬼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赵哥听完,只是平静地喝了口茶,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想好怎么做了吗他问我。
我想去当面揭穿他！我咬着牙说。
然后呢赵哥反问,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让所有人都看你的热闹最后王强出来和稀泥,说一句‘都是同事,算了算了’。李然毫发无损,而你,不仅单子黄了,还落下一个‘冲动、不成熟’的名声。
我愣住了,赵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记住,职场上最响亮的耳光,不是用手打的。赵哥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是用结果。用你的专业,让客户和候选人亲口告诉所有人,你,陈默,才是最靠谱的那个。
我懂了。
与其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不如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促成这件事上。只要单子签了,李然所有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
我立刻给张建军回了电话,语气坚定：张总,关于预算缩减的传闻,纯属子虚乌有。我不知道我同事为什么要这么说,也许是信息有误。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职业信誉向您担保,我们客户的诚意和给出的条件,绝无半点虚假。下周三的会面,我希望您能亲自去感受。
也许是我的坦诚打动了他,张建军沉默了几秒,说：好,我相信你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准备那场决定性的会面。我不仅深入研究了宏业的业务,还结合张建军的经验和特长,熬了两个通宵,做了一份长达三十页的《宏业制造数字化转型实施方案框架》。
周三那天,我陪同张建军一起来到客户公司。
会议室里,宏业的老板,那位六十多岁的老企业家,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会谈一开始,气氛有些沉闷。老板提出的问题尖锐而实际,都围绕着成本和风险。张建军一一作答,但显然没有完全打消对方的疑虑。
就在这时,我抓准时机,将我准备的方案框架递了上去。
王董,我开口道,这是我结合您公司的现状和张总监的经验,做的一份初步方案。这里面没有空洞的理论,全是可落地的步骤。比如第一阶段,我们可以先从改造生产线数据采集系统入手,这个投入成本最低,但见效最快,能让您在三个月内看到次品率下降至少五个百分点。
我一边说,一边翻动
PPT,将方案中的关键节点、预期效果、预算估算,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老板的表情从严肃变成了专注,他开始频繁地点头。而一旁的张建军,也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他没想到,我这个新人猎头,竟然能把业务理解到这个深度。
我没有去说服谁,我只是搭建了一座桥梁,让一个渴望变革的企业家,和一个怀才不遇的将才,看到了彼此的价值。
会议结束时,宏业老板站了起来,用力地握住张建军的手：张总监,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就定你了！
然后,他转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陈,你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以后我们公司的招聘,就只认你！
走出宏业的大门,阳光正好。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
合作达成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了公司。
王强在小组的周会上,第一次公开点名表扬了我。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也从审视变成了敬佩。
切,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碰上个好说话的客户。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是李然。他显然不服气,酸溜溜地说道。
我看着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我走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平静地说：然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份过期名单,我也不会被逼到绝路,从而找到新的方法。说起来,我能签下这一单,还真得感谢你的‘激励’。
我特意在激励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是傻子,立刻就品出了我话里的意思。李然的脸刷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那份名单的存在是事实。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单,我拿到了入职以来的第一笔提成,三万块。虽然不多,但当我握着那笔钱时,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靠自己的专业和努力赢得尊重,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下班后,赵哥的微信发了过来,是一份客户资料。
这个客户跟一下,挺优质的。
我点开一看,是一家发展迅猛的互联网公司,招聘的岗位都是核心技术岗。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赵哥才算真正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开始将他手中的优质资源向我倾斜。
我的人生,似乎终于从困难模式,切换到了普通模式。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高兴得太早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赵哥发来的那家互联网公司,名叫字节脉动,是近两年国内出海赛道的绝对黑马。他们给出的招聘需求,也和他们的发展速度一样,狂野、直接、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海外市场负责人。
光是这个
title,就足以让业内九成九的猎头望而却步。更别提后面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要求：五年以上海外市场独立操盘经验,精通至少三个目标国家的政策法规和本地化运营,具备从
0
到
1
搭建百人以上团队的管理能力,并且,要能接受随时全球出差的高强度工作。
最要命的是,客户要求,三个月内,人必须到岗。
而与之匹配的,是同样令人咋舌的佣金——一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公司高层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三个月找个海外市场负责人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开口的是
A
组的资深顾问,人称老
K,以人脉广著称,可此刻他连连摇头,这个级别的人才,哪个不是被公司当宝贝供着就算有跳槽意向,光是背调和离职流程,都不止三个月。
是啊,王总,
B
组的组长也面露难色,而且字节脉动的企业文化出了名的狼性,节奏快、压力大。能适应他们风格,又具备这些条件的大牛,咱们的人才库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那几位,最近半年内都没有看机会的打算。
会议室里,一众资深顾问交头接耳,讨论声嗡嗡作响,但核心思想就一个：这单子,太烫手,接不了。
王强,我们的大老板,坐在会议桌的主位,脸色算不上好看。他环视一圈,目光里带着一丝失望。这单不仅关乎百万佣金,更关乎公司在顶级客户面前的品牌声誉。如果连锐科都不敢接,那以后还怎么在行业里立足
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份职位需求书上。
一百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团火。它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它是我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底气,是我摆脱出租屋的希望,是我向所有看不起我的人证明自己的勋章。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升温。
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议论。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十几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有惊讶,有疑惑,有不解,当然,也有一道淬了毒似的、充满嘲讽的视线。
是李然。
他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笑：哟,新人就是有冲劲啊。陈默,你是不是觉得搞定了一个传统企业的小单,就天下无敌了知道什么是海外市场负责人吗你知道这个级别的人才,平时都跟谁吃饭,打什么球吗你连他们的圈子都摸不到,还想挖他们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周围的同事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也认同李然的观点。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我没有理会李然的挑衅,而是直视着王强,语气坚定：王总,我知道这个岗位的难度。正因为它难,才体现出我们公司的价值。别的公司不敢接,我们接了,并且做成了,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
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承认,我的人脉和资历都不如在座的各位前辈。但我有两个优势。第一,我没有路径依赖,不会被固有的人才库困住,我可以花百分之百的时间和精力,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新的可能性。第二,我微微一笑,我年轻,能熬,客户要求三个月,我就拿三个月不眠不休去换。
我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王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听的。这是一次豪赌,赌上我刚刚燃起的职业生涯。
王强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似乎在权衡利弊。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给你三个月！公司所有资源向你倾斜！如果你能拿下这一单,除了佣金,我再额外给你包个十万的红包！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李然,声音冷了下来：丑话说在前面,这个项目由陈默全权负责,任何人不许插手,更不许在背后搞小动作。要是让我发现谁在使绊子……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会议室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李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老板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啊,我等着看。你要是能把这单拿下来,我当着全公司的面,给你鞠躬道歉！
好,我等着。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会议结束,我抱着那份烫手山芋回到工位,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不是怕,是兴奋。
赵哥端着他的保温杯晃悠过来,在我桌上敲了敲：小子,玩挺大啊。
赵哥,我……
他摆摆手,打断我的话：别解释。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单子你接了,那就干。不过,得想清楚,这种级别的人才,靠打电话、发邮件是没用的。你得去他们出现的地方。
他们出现的地方我有些疑惑。
赵哥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金融峰会、行业论坛、私人酒会……总之,你得先进他们的圈子。我这儿正好有一张明晚行业酒会的邀请函,本来没打算去,你替我去吧。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的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卡片,递给我。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却感觉有千斤重。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张入场券,更是赵哥在用他的人脉,为我铺路。
谢谢赵哥。我郑重地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张邀请函,上面的地址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宴会厅。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穿了一年的运动鞋和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第一次感到了一丝不相称的局促。
这不仅仅是一场招聘战役,更是一场阶层的跨越。
为了准备这场酒会,我豁出去了。我用刚到手的三万块提成,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行头。剪裁合体的西装,锃亮的皮鞋,还有一块看起来不便宜但实际上是高仿的手表。
当我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门口时,我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这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身价不菲的成功人士。他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商业模式和资本运作。
我像一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我端着一杯香槟,在角落里站了半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服务生。我一遍遍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陈默,你是来找人的,不是来罚站的。
我深呼吸,开始尝试融入。我走到一群人旁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他们正在讨论东南亚市场的电商格局,这正是我需要的信息。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鼓起勇气,微笑着插话,刚才听几位聊到印尼市场的支付牌照问题,我最近也在研究这块,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一下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哦你是哪家公司的
锐科猎头,我叫陈默。我递上名片。
那人接过名片,只是扫了一眼就随手塞进口袋,态度有些敷衍：猎头呵呵,我们公司不缺人。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轻笑。我的脸瞬间涨红,感觉自己像个上门推销的小丑。
想挖我们的人小兄弟,你们猎头是不是都这么自信啊另一个人调侃道。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我知道,我被轻视了。在这个圈子里,没有相应的地位和资源,你连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公司的王牌顾问,陈默嘛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我回头一看,李然正端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名牌西装,人模狗样,身边还跟着几个看起来像是他客户的人。
我不想理他,转身就想走。
哎,别走啊！他一把拉住我,来,我给你介绍个大人物。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到另一个男人面前,热情地介绍道：孙总,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新人王,陈默。别看他年轻,能力可强了,最近刚签了个大单。
他又转向我,挤了挤眼睛：陈默,这位是孙总,做跨境物流的,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那可是真正的青年才俊,你们多聊聊。
我看着眼前这位所谓的孙总,约莫三十出头,一身潮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硕大的金表,正一脸傲慢地打量着我。
直觉告诉我,这人不对劲。
但李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孙总,您好,久仰。
你好。孙总懒洋洋地跟我握了一下手,注意力却全在李然身上,李然,你这同事看起来不怎么会说话啊。
李然哈哈大笑：孙总您别介意,新人嘛,脸皮薄。不过他手上现在可有个好项目,字节脉动的海外市场负责人,百万佣金的大单！孙总您人脉广,要不给咱们陈默推荐推荐
他故意把百万佣金四个字说得特别大声,周围立刻有好几个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李然的险恶用心。
他这是在捧杀我！
字节脉动的这个单子,是公司的核心机密,他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出来,一方面是想让别人觉得我急功近利,沉不住气；另一方面,他介绍的这个孙总,绝对有问题。他就是想看我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靠谱的人身上,看我出丑。
那个孙总一听是字节脉动的单子,眼睛都亮了：哦这个我熟啊！我跟他们
VP
是球友,上周还一起吃饭呢。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我给你介绍几个,保证靠谱！
他一边说,一边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手眼通天的人脉王。
但我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在说自己跟字节
VP
吃饭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了别处。这是一个典型的撒谎信号。而且,他手腕上的那块金表,虽然看起来唬人,但仔细看表盘的做工,粗糙不堪,明显是个假货。
一个真正即将上市公司老总级别的人,会戴假表吗
我心里有了判断。这个人,就是个骗子。
我不能当场戳穿他,那会显得我情商极低,还会得罪李然。我必须想个办法,体面地脱身。
孙总果然是能量巨大,我先是恭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字节这个单子,要求非常高,而且我们有严格的保密协议。今天这种场合,不太方便聊细节。不如这样,改天我带上我们总监,一起登门拜访您,向您当面请教,您看可以吗
我特意搬出了总监和登门拜访,把姿态放得很低,既给了他面子,又把事情往后拖了。
孙总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说,好说！随时欢迎！
李然的脸色则有些难看。他本想看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被这个假孙总耍得团团转,没想到我三言两语就化解了。
我没再给他们继续纠缠的机会,找了个去下洗手间的借口,迅速脱离了他们的包围圈。
躲开李然的骚扰,我一个人走到宴会厅的露台。晚风吹来,总算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我有些沮丧。这场酒会,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无法攻克的堡垒。我连跟目标人物说上话都这么困难,更别提建立信任,获取资源了。
难道我真的不行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一个人在这里,是觉得里面太吵,还是没找到想找的人
我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中式盘扣上衣的男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他手里没有拿酒杯,只是端着一杯清茶,气质与整个宴会厅的浮华显得格格不入。
我见过他。刚才在宴会厅里,好几个看起来级别很高的老总,都主动过去向他问好,态度十分恭敬。但他本人却很低调,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言。
这才是真正的大佬。
我的心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机会！
都有吧。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坦诚地回答,主要是,想找的人,可能并不想被我找到。
男人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他走到我身边,看着远处的夜景,缓缓开口：你是猎头
是。锐科猎头的陈默。我再次递上名片,但这次,我的心态平和了许多。
他没有接我的名片,只是笑了笑：我认识你们王总。我叫王建国。
王建国！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大脑。我瞬间呆住了。
王建国,前华为海外市场的拓荒者,一手打下了华为在欧洲和中东的江山。三年前退休后,自己做了个投资公司,专门投出海项目。在海外市场这个领域,他就是活着的传奇,是教科书级的人物。
我做客户背景研究的时候,把他的所有公开访谈和资料都翻烂了。我做梦都想能联系上他,哪怕只是请教几个问题。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到他。
王……王总,您好！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拜读过您所有的文章,您关于‘深井战略’的观点,我特别认同！
哦王建国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认同的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考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您提出,企业出海,不能像撒胡椒面一样,到处都沾一点,而是要像打井一样,选准一个市场,集中所有资源,纵向打深、打透。先建立局部优势,形成壁垒,再横向复制。这和我们做猎头的逻辑很像。与其手里有一百个不痛不痒的候选人,不如找到一个精准匹配的‘深井型’人才,把他和一个渴望‘深井’的企业连接起来。
我说完,紧张地看着王建国,等待他的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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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有点意思。你这个年轻人,不像个猎头,倒像个做战略的。你在找人
是,我抓住机会,立刻说道,我在为字节脉动,寻找一位海外市场的负责人。
字节啊……王建国若有所思,他们的打法,快、准、狠,像一把锋利的刀。但刀太快了,容易伤到自己。他们需要一个既懂‘快’,又懂‘慢’的人。一个能给这把快刀,配上一个厚重刀鞘的人。
他的比喻,精妙绝伦,一针见血。比我自己研究了几天几夜的
JD（职位描述）还要深刻。
王总,您说得太对了！我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可这样的人,太难找了。
难找,不代表没有。王建国喝了一口茶,目光投向远方,我倒是认识一个人,或许符合你们的要求。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叫刘峰,以前是我带的兵。后来去了阿里,负责欧洲的业务。去年因为家庭原因,从阿里出来了,现在在杭州休整。这个人,能力没得说,既有我们华为的‘深井’基因,又在阿里练就了一身互联网的‘快’功夫。最重要的是,他这人,重情义,也懂敬畏。能压得住阵脚。
刘峰！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业内公认的大神级人物,只是他去年离职后就异常低调,几乎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没想到,他竟然是王建国的人。
王总,您……您能把他推荐给我吗我几乎是在恳求。
王建国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我可以给你他的联系方式。但是,能不能说服他,是你自己的本事。刘峰这个人,很傲气。想让他出山,光靠钱,是砸不动的。
我明白！我用力点头,谢谢您,王总！真的太谢谢您了！
王建国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素雅的名片,递给我：上面有我的助理电话,你明天联系他,就说是我让你找的。他会把刘峰的联系方式给你。
我双手接过那张名片,感觉像接住了一个沉甸甸的未来。
小伙子,王建国拍了拍我的肩膀,猎头这个行业,说到底是做‘人’的生意。懂业务是基础,懂人心,才是关键。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便转身,慢悠悠地走回了宴会厅。
我站在露台上,紧紧攥着那张名片,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知道,这场百万大单的战役,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我以为我抓住了王建国这根救命稻草,就能一帆风顺。
但我很快发现,真正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通过王总的助理,顺利拿到了刘峰的电话。我没有贸然打过去,而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刘峰的职业履历、过往业绩、甚至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公开分享,都研究了个底朝天。
我发现,他是一个典型的技术实干派,对空洞的理论和画大饼的说辞极其反感。而且,正如王总所说,他去年离职,确实是因为女儿要上小学,妻子不希望他再像以前那样满世界飞。
家庭,是他的软肋,也是我必须攻克的关键。
我准备了整整三天,修改了十几版沟通方案,才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没有像其他猎头一样,开门见山地介绍职位,而是先报上了王建国的名字,然后直接切入了他最关心的家庭问题。
刘经理,您好,我是锐科猎头的陈默,是王建国先生推荐我联系您的。
我知道字节脉动最近在找人。如果是为了这个事,那就不必谈了,我暂时没有看新机会的打算。他的声音很冷淡,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明白,刘经理。我知道您是为了家庭,才选择暂时休息。我没有被他的冷漠吓退,继续说道,但如果有一个机会,既能让您施展抱负,又能最大限度地兼顾家庭,您是否愿意花十分钟了解一下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我的话,击中了他。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将才,怎么可能甘心就此沉寂他只是在事业和家庭之间,找不到一个平衡点。
你说说看。半晌,他终于开口。
字节脉动这次的招聘,诚意非常大。他们不仅提供行业顶尖的薪酬包和期权,更重要的是,他们愿意在工作模式上做出让步。比如,您可以将家庭安在深圳总部,公司会负责解决您女儿的入学问题。海外出差的频率,也可以根据项目阶段进行调整,前期集中开拓后,后期可以更多地远程管理。
这些条件,是我在跟字节
HR
沟通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来的。我把这个岗位的利弊,掰开揉碎了分析给
HR
听,告诉他们,想要找到刘峰这个级别的人才,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解决他的后顾之忧。
果然,刘峰的态度开始松动：哦入学问题也能解决
是的,他们承诺可以协调入读深圳最好的国际学校。我趁热打铁,刘经理,我知道您对字节的‘狼性文化’可能有些顾虑。但换个角度想,正是因为这种文化,他们才不拘一格,愿意为了真正的人才,打破常规。
我又从职业发展的角度,为他分析了这个机会的稀缺性。
现在是国内企业出海的黄金时代,字节无疑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个。错过这个窗口期,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亲手去打造一个百亿美金级别的海外业务版图了。这份事业上的成就感,我想,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我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心动了。
把资料发给我看看吧。许久,他终于说道。
好的！我强忍着激动,我马上发到您邮箱。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明天飞一趟杭州,当面跟您聊聊。
……好,明天下午三点,我楼下的咖啡馆。
挂掉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我的心里,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第一步,成功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一个意想不到的危机,就悄然而至。
就在我订好去杭州的机票,准备第二天和刘峰见面的时候。我的微信,突然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
申请信息只有一句话：想知道李然对刘峰说了什么吗指尖还残留着点击预订机票后的轻微颤抖,胃里那股成功的喜悦正暖洋洋地向上翻涌。
手机屏幕却在这时突兀地亮起,弹出一个绿色的通知气泡。
是一个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纯粹的漆黑,像个无底的黑洞。
申请消息只有一行字,每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温热的血液里：想知道李然对刘峰说了什么吗
李然。刘峰。
这两个名字被一个陌生人串在一起,瞬间在我脑中引爆了一场剧烈的化学反应。我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堡垒,被这句话轰得粉碎。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接触到刘峰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窥伺我的一举一动。这个人是谁李然的同伙还是……另一个想要截胡的猎头
目的呢是想敲诈我,还是单纯想看我出丑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我盯着那个黑色的头像,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对方正不紧不慢地欣赏着我的挣扎。
我不能回复,不能问你是谁,那会暴露我的惊慌。
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明天下午三点,杭州。我不能带着这颗定时炸弹去见刘峰。
我必须点下去。
我用微微发麻的指尖,按下了通过验证。
对方的头像立刻出现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安静得像个死物。
一秒。
两秒。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分每秒都无比煎熬。
叮咚。
一条消息跳了出来,不是文字,而是一段
15
秒的音频。
我几乎是立刻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然后慌张地找出耳机插上。心跳声在耳道里咚咚作响,盖过了窗外的车流声。
按下播放键。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嗲得发腻,透过电流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伪善的糖衣。
是李然。
……刘总,我是锐科猎头的李然。陈默她毕竟是新人,急着出业绩,有些公司的内部问题,她可能不清楚,也可能……不敢跟您说实话。字节海外团队的内耗,那可是出了名的……
耳机里,李然那故作关切、实则阴险的声音还在继续：……他们那个VP是出了名的难搞,之前好几个空降的高管,都没干满半年就被挤走了,内部派系斗争很厉害。陈默为了促成这个单子,估计只会挑好的说。刘总,您可是王总带出来的兵,我可不能看着您跳进火坑啊……
15秒的音频结束了。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心跳都差点冻住。
李然！他竟然又一次！而且这一次,他精准地找到了我的死穴——刘峰最在意的团队稳定性和文化适配性。他利用自己资深顾问的身份,打着好心提醒的旗号,轻描淡写地投下毒药。他的话半真半假,字节内部确实有挑战,但绝不像他描述的那么不堪,这种看似中立的忠告最具杀伤力。
我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给那个黑色头像发信息：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消息发送成功,但前面立刻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被拉黑了。
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沟通或勒索,就只是为了在我见到刘峰之前,把这颗恶毒的种子种下,然后冷眼旁观我的失败。这像是李然会做出来的事,但他会蠢到用自己的声音留下把柄吗还是有人想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时间不容我细想。现在是晚上八点,明天下午三点我就要在杭州面对刘峰。我必须在他被李然的话影响得更深之前,采取行动。
直接打电话过去解释不,不行。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越是急切地辩解,越会显得我心虚,正中李然下怀。刘峰那种级别的人,最反感的就是纠缠和内部倾轧。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电脑前。我必须用更专业、更无可辩驳的方式,来抵消这段录音的毒性。
我熬了一个通宵。
我没有试图去反驳李然,而是做了一份极其详尽的报告——《字节脉动海外业务团队现状分析与风险评估》。
我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渠道,联系了之前在字节工作过的候选人,匿名咨询了行业内的朋友,甚至翻墙去查看了海外职业评价网站Glassdoor上关于字节海外部门的匿名评价。我客观地罗列了字节海外扩张的优势和劣势,包括可能存在的管理挑战和文化冲突。
但更重要的是,我详细阐述了公司高层对此次招聘的重视程度,以及为支持新任负责人即将推出的授权方案和资源倾斜（这部分是我从HR那里软磨硬泡挖来的内部信息）。我将李然暗示的火坑,变成了一个虽有挑战但机遇巨大的战场,一个真正将领渴望征服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通红的眼睛,登上了飞往杭州的飞机。
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那家安静的咖啡馆。刘峰已经到了,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刘经理您好,我是陈默。
他抬起头,打量了我一下,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坐吧。
简单的寒暄后,氛围明显比昨天电话里要冷。他没有主动提起李然的电话,但我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隔阂。
我按照预定的方案,没有急于推销职位,而是将昨晚熬通宵做出来的那份报告推到了他面前。
刘经理,在深入沟通之前,我觉得您有必要对目标岗位的环境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这是我整理的一份关于字节脉动海外业务部的现状分析,包括优势、潜在风险、以及公司高层最新的支持计划。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沟通,是基于充分的信息对称。
刘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拿起那份厚厚的报告,翻看了几页。内容详实,数据清晰,立场客观,甚至指出了一些我自己都知道的缺点。
他看了足足十分钟,期间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
终于,他放下报告,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之前的些许冷漠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和探究。
李然,是你的同事他终于主动提起了这个名字,语气平淡。
是。我坦然承认,我们同在一个组。关于他昨天对您说的那些话,我只有两点回应：第一,任何一家快速成长的公司都会存在问题,但字节解决这些问题的决心和投入是真实的,这份报告里有详细说明。第二,我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职场竞争无处不在,但我选择用专业和透明来应对,而不是背后的小动作。您的时间非常宝贵,我不希望您因为一些片面的信息,错过一个真正可能适合您的机会。
我没有愤怒地指责李然,也没有卑微地乞求信任,只是陈述事实,并将选择权交还给他。
刘峰沉默地看着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忽然,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了然,也有一丝欣赏。
王总（王建国）跟我说,你是个有点不一样的猎头。他身体微微后靠,氛围瞬间松弛下来,他看人很少走眼。好吧,现在我们可以正式开始,聊聊这个‘火坑’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们进行了一场高质量、高密度的对话。我把我对业务的理解、对岗位的分析、对他人职匹配度的判断全盘托出。他则提出了许多尖锐而实际的问题,我都凭借之前的扎实准备,一一给出了有理有据的回应。
会谈结束时,刘峰主动伸出手：资料我留下仔细看。我会认真考虑这个机会。下一轮,我希望可以直接和字节的VP聊一聊。
没问题！我来安排！我用力握住他的手,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我知道,我闯过了最艰难的一关。李然的暗箭,非但没有击倒我,反而阴差阳错地让我用更专业、更坦诚的态度赢得了刘峰的尊重。
后续的流程推进得超乎想象的顺利。刘峰和字节VP的会面火花四溅,英雄相惜。字节方面对刘峰非常满意,刘峰也看到了字节平台能带给他的巨大舞台和解决家庭后顾之忧的诚意。
一个月后,Offer顺利签下。
当百万佣金到账的通知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我正坐在新的公寓里——我用第一笔提成和这单的奖金,租了一个离公司更近、带大大窗户的房子。
我没有欢呼雀跃,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周会上,王强当着全公司的面,宣布了我拿下百万大单的消息,并将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在我面前。台下掌声雷动,那些目光里充满了羡慕、敬佩,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李然的脸色惨白如纸。
散会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一步步挪到我面前,嘴唇哆嗦着,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陈默……对……对不起。我……服了。
说完,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曾经让我愤怒、委屈、感到无比窒息的这一切,在巨大的成功面前,突然变得轻描淡写,无足轻重了。真正的胜利,不是让对手道歉,而是远远地超越他,让他连你的背影都望不到。
下班后,赵哥晃过来,扔给我一罐冰啤酒。
小子,干得漂亮。这下,算是彻底在这行站稳脚跟了。
我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冰凉的泡沫刺激着喉咙,却让人无比清醒。
赵哥,谢谢您。没有您,我走不到今天。
赵哥摆摆手,嘿嘿一笑：路是你自己闯出来的。猎头这行,就像在黑暗森林里打猎,你得听得懂风声,辨得清陷阱,更要耐得住寂寞。记住今天的感觉,但也别忘了第一天被人当笑话看的时候。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这片曾经让我感到压抑和冰冷的钢铁森林,此刻在我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与挑战的狩猎场。
我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李然不会甘心,未来还会有张然、王然,还会有比字节脉动更难啃的骨头。
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第一天入职、手足无措的愣头青了。
我举起啤酒罐,对着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轻轻示意。
敬这座冷酷又迷人的城市。
敬所有打不倒我的挫折与阴谋。
更敬那个在绝境中不曾放弃、一路死磕到底的自己。
未来的挑战,放马过来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