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着砂砾，狠狠刮在脸上时，林越才从混沌中挣出半分意识。
不是实验室里熟悉的机械油味，也不是古籍修复台边的松烟墨香
——
取而代之的，是左腿钻心的剧痛，像有把烧红的铁锥，正从骨头缝里往外撬。
他想蜷身，却发现左臂被粗麻绳捆在一截断木桩上，右手能碰到的，只有冰冷潮湿的沙粒，和身下硌得人生疼的碎石。
“咳……
咳咳！”
剧烈的咳嗽扯动伤口，林越眼前发黑，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正顺着高烧带来的眩晕感疯狂涌入脑海。
十一岁被黄药师从恶霸刀下救下，带入桃花岛；十二岁刚摸到《桃花岛奇门图谱》的边角，就撞见梅超风深夜潜入书房，怀里揣着泛着暗光的《九阴真经》抄本；三日前，师父那柄从不离身的玉箫掷在青石地上，裂了道细纹，他跪在试剑亭前，听着黄药师冷得像冰的声音：“玄风盗经，你等虽未参与，却也难辞其咎
——
断你左腿，逐出师门，永世不得再踏桃花岛半步！”
那根玄铁杖落下时的钝响，左腿骨头断裂的脆声，还有师母冯衡灵前那盏摇曳的长明灯……
这些本该属于
“冯默风”
的记忆，此刻正和他二十八年的现代人生搅在一起，让他分不清自已是刚在古籍修复室晕倒的机械工程硕士林越，还是被逐出师门、扔在浙东荒滩等死的桃花岛弃徒。
“醒了？”
粗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林越费力地转头，看见个穿着补丁短褐的老丈，手里拎着个豁口的陶碗，碗沿还沾着草药残渣。
老丈蹲下身，没去解他的绳子，反而先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掀开他左腿那层渗血的破布
——
烂肉里还嵌着沙粒，伤口边缘已经泛出黑紫，明显是感染了。
“左腿断了，还发着热，再挺一夜，就得喂海狼。”
老丈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却伸手解了他左臂的绳子，把陶碗递过来，“喝了吧，艾草煮的水，能压点疼。”
林越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顾不得烫，小口小口地灌着。
草药的苦涩里带着点土腥味，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老丈：记手的老茧，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铁屑，腰间挂着个磨得发亮的铁锤
——
是个铁匠。
这认知让林越心里一动。
他前世除了主攻机械工程，还跟着祖父学过传统锻打，对铁器铸造、金属热处理的门道熟得很，甚至能通过铁器的纹路，判断出锻打的火侯和次数。
此刻看到老丈腰间的铁锤，他下意识地注意到锤柄的弧度：“这锤柄……
是梨木的？弧度太陡，握久了容易磨破皮。”
话一出口，林越自已都愣了
——
这是他前世看铁匠打农具时，随口提过的改良建议，怎么会脱口而出？
老丈也愣了愣，低头看了眼锤柄，又打量林越：“你个跛脚娃，还懂打铁？”
林越没敢接话，只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他低头看向自已的手
——
这是双十二岁少年的手，指节还没长开，却有常年握笔（抄录奇门图谱）和握锤（初学打铁）留下的薄茧，和他前世那双敲惯键盘、拿惯刻刀的手，截然不通。
“别乱动，你这腿得先正骨。”
老丈放下陶碗，从布包里摸出两块巴掌大的木板，又撕了条粗布，“我姓周，就在那边山坳里开铁匠铺。今早去海边捡废铁，看见你被捆在这儿，像是……
被人扔下来的？”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
试剑亭前，师父的脸藏在玉冠阴影里，没看他一眼；大师兄曲灵风被逐的消息，二师兄陈玄风、三师姐梅超风叛逃的传闻，还有四师兄陆乘风、五师兄武眠风被挑断脚筋的惨状……
他是最小的弟子，本以为能躲过去，却还是没逃过
“逐出师门”
的结局。
“是……
师父罚的。”
林越的声音发颤，一半是疼，一半是原主残留的恐惧，“我……
让错事了。”
周铁匠
“哦”
了一声，没多问
——
江湖上师徒反目、门派罚弟子的事，他见得多了。
他按住林越的左腿，动作快得让林越来不及反应：“忍着点！”
“咔嚓”
一声轻响，断骨归位的剧痛让林越眼前一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布。
他死死咬住嘴唇，没喊出声
——
前世在实验室调试机械臂，被钢条砸到脚时，他也是这么忍过来的。
只是那时有急救箱、有止痛药，现在只有两块木板、一条粗布，和一个素不相识的老铁匠。
“绑紧点，免得再移位。”
周铁匠用粗布把木板固定在林越腿上，又摸出个小布包，“这里面是止血的草药，你自已敷。我去把驴车赶过来，带你回铁匠铺。”
看着周铁匠转身离去的背影，林越靠在断木桩上，慢慢平复着呼吸。高烧还没退，左腿依旧疼得钻心，但他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
现在不是想
“为什么穿越”“师父为什么罚他”
的时侯，而是要先活下去。
他低头看向腿上的木板：周铁匠选的木板厚度均匀，却没打磨边缘，容易磨伤皮肤；固定用的粗布没拧成绳，受力不均，可能会松脱。
这些都是小问题，用他前世学的机械结构知识，稍微改改就能解决。
还有身上的伤
——
感染的伤口不能只靠艾草水，得找有消毒作用的草药，比如蒲公英、马齿苋；断骨复位后需要补充钙质，海边的贝类、虾蟹壳煅烧后磨成粉，就能当简易的钙粉用……
这些都是他前世在乡村支教时，跟老中医学的土办法，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
远处传来驴车的铃铛声，周铁匠赶着车回来了。
林越被小心翼翼地扶上车，躺在铺着干草的车板上，看着头顶的天空
——
灰蒙蒙的，像他前世实验室里那盏坏了的日光灯。
“周伯，你铁匠铺里……
有铁砧和熔炉吗？”
林越忽然开口。
周铁匠愣了一下，点头：“有啊，我就靠那吃饭。怎么，你还想打铁？”
林越笑了笑，没说话。
他想起前世修复的那本宋代《营造法式》，里面记载的锻铁工艺；想起桃花岛记忆里，师父偶尔提起的
“玄铁锻造之法”；想起左腿上的伤，想起被逐出师门的处境
——
他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具十二岁的身l，脑子里的现代理科知识，还有原主留下的、零碎的桃花岛奇门与打铁基础。
或许，这炉火，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