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的青春断了线 > 第2章
引擎的轰鸣声像一头疲惫老兽的喘息,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沉闷。我开着那辆蓝色的解放牌货车,驶离了环宇网咖门口那片喧嚣的灯火。方向盘油腻腻的,攥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实在的方向感。
脑子里全是那个白色的身影,和她留下的那句“上班要迟到了”。
二十二岁的女孩,晚上八点,在广州新市这片鱼龙混杂的地方,上的是什么班?
这个疑问像一只讨厌的苍蝇,在我空旷的脑壳里嗡嗡作响,驱之不散。我试图用意念把它拍死——李芷,关你屁事?一个网吧里偶然遇上的女人,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QQ,人家干什么工作,需要向你汇报吗?
可脚却像是不听使唤,没有朝着我常去的那个廉价旅馆方向踩下油门,而是鬼使神差地沿着新市街道漫无目的地溜着车。车窗摇下一半,傍晚湿热的风灌进来,带着汽车尾气、路边大排档炒菜的油烟和城市特有的浮躁气息,拍打在脸上。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街边那些霓虹闪烁的招牌:发廊、桑拿、KTV、夜总会、各式各样的餐馆和……酒吧。
酒吧。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荡开一圈不祥的涟漪。
我努力回忆江巧的样子。网吧灯光下,她侧脸安静,带着点学生气的清秀,指甲剪得干净整齐,不像……不像那种地方常见的女孩。但谁知道呢?这狗日的现实,早就把太多东西打磨得面目全非。我不也是个曾经梦想着开车行,现在却只会握着方向盘在高速上麻木奔驰的货色么?
心里一阵烦恶。我拧开了收音机,某个本地台正在放Beyond的《冷雨夜》,黄家驹的声音沙哑而苍凉,意外地贴合我此刻的心境。“在雨中漫步,蓝色街灯渐露……”歌词像针一样,轻轻扎着某处柔软的神经。
我跟着哼了两句,更加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又可怜。像个第一次动心的毛头小子,玩什么暗中追随的戏码。我猛打了一把方向,决定不再瞎转,回旅馆睡觉,明天还得早起看看物流园有没有零散的短途活。
就在货车即将拐出主街,驶向相对冷清的支路时,我的视线猛地被马路对面一家店的招牌抓住了。
“夜色酒吧”。
招牌设计得不算张扬,暗蓝色的底光,勾勒出艺术化的字体。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霓虹灯刚刚亮起,预示着夜晚的喧嚣即将开始。
而就在那片幽蓝的光晕下,一个身影正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侧身走了进去。
虽然只是一个侧影,虽然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网吧那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而是一件黑色的、略带亮片的吊带衫,外面罩着一件小皮夹克,下半身是短裙和靴子——但我几乎可以肯定。
是她。江巧。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猛地收缩,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的验证感和巨大的失落感,像浑浊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妈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她,还是骂我自己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货车在路口停了下来,等着红灯,像一尊沉默的铁疙瘩,堵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我木然地踩下油门,过了路口,却没有离开。我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找了个勉强能停车的地方,把车歪歪扭扭地塞了进去,然后熄了火。
我就坐在驾驶室里,点了一支双喜牌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再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
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马路对面那扇“夜色酒吧”的门。
她在这里上班。一个在酒吧工作的女孩。
之前所有朦胧的、带着点文艺遐想的暧昧,瞬间被这个事实涂抹上了一层现实而冰冷的色彩。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喧闹的音乐,摇晃的射灯,呛人的烟酒味,还有那些喝醉了酒、动手动脚的男客人……她会怎么应对?她脸上的那种安静,在这种地方能保持多久?
一种说不清是同情、是失望,还是夹杂着一丝廉价占有欲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翻腾。我算她的什么人?一个在网吧搭讪她的货车司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替她感到不值?
可那种情绪就是挥之不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彻底黑透了。城市的霓虹变得愈发刺眼,“夜色酒吧”门口开始热闹起来,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陆续走进那扇门,像被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诱惑和危险气息的漩涡吞噬。
我的烟一支接一支。驾驶室里烟雾弥漫,像个毒气室。
我看到几个明显喝高了的男人勾肩搭背地晃进去,也看到一些穿着性感、妆容精致的女孩结伴而来。她们和江巧一样,属于这个城市的夜晚,属于那些闪烁的灯光和迷离的眼神。而我,只属于方向盘、高速公路和永远洗不干净油污的指甲缝。
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尖锐的自卑和无力。刚才那点可笑的、类似于“心动”的感觉,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滑稽。
我发动车子,准备彻底离开。这出自我导演自我观看的苦情戏,该落幕了。
就在引擎响起的同时,酒吧那扇厚重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是江巧。她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马甲、像是酒吧服务生的年轻男人,正笑着跟她说着什么。江巧也笑着,那笑容和在网吧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笑意不同,更职业化,也更……模糊。
她抬手理了理头发,目光随意地扫过马路。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们的视线似乎隔着一百米的车流和喧嚣,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到了吗?看到我这辆脏兮兮的货车,还有车里这个像变态一样窥视着她的男人?
她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继续和那个服务生说笑,然后转身朝着酒吧旁边的巷子走去,似乎要去后门。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踩下油门,货车蹿了出去,汇入车流,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视镜里,“夜色酒吧”那蓝色的招牌越来越远,最终缩小成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城市夜晚复杂的光谱里。
可我心里那个蓝色的、带着巨大疑问和失落的光点,却顽固地亮着,怎么也挥不去。
我打开车窗,让夜风猛烈地灌进来,吹散车里的烟味,也试图吹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网吧里安静得像一泓清水的女孩,和那个消失在酒吧蓝色霓虹下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道我解不开的谜题。
而这道谜题,像一根无形的线,已经缠上了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