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的青春断了线 > 第6章
送完江巧,我没有像上次那样在原地停留太久。陈慧娴的歌声余韵还在耳边,但现实的压力已经像潮水般涌来。明天一早还得去物流园抢活,看看有没有去东莞或者珠三角其他城市的短途零单。油箱得加满,机油也得检查一下,这老伙计最近有点烧机油。
把车开回我租住的那个位于白云区边缘、租金便宜的城中村。楼与楼之间挨得极近,俗称“握手楼”。各种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头顶交错纵横。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油烟、潮湿和某种不明来源的异味。我把货车艰难地塞进一个狭窄的缝隙里,锁好车,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往我那栋楼走。
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旁边大排档传来熟悉的吆喝声。
“李芷!这儿!”
是强子。他正和另外两个也是开货车的哥们坐在塑料凳子上,围着一个小方桌,上面摆着几瓶珠江啤酒和一盘炒田螺。强子是我在这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为人仗义,开车技术硬,就是嘴有点碎。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刚坐下,强子就递过来一瓶开好的啤酒。
“跑哪去了?一天没见着你人。”强子灌了一口啤酒,问道。
“接了趟短途,去佛山拉了车建材。”我含糊地答道,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一点疲惫。
“扯淡!”强子毫不客气地戳穿我,“下午我还去物流园转了一圈,看见你那破车老老实实停那儿吃灰呢!说,是不是又钻哪个网吧耗时间去了?”
旁边两个哥们哄笑起来。我脸上有点挂不住,笑骂了一句:“滚蛋,老子爱去哪去哪。”
强子凑近了些,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有些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扫了扫,突然抽了抽鼻子,脸上露出一个暧昧又欠揍的笑容。
“不对……有情况!”他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身上啥味儿?骚乎乎的,跟平时那汽油味汗臭味不一样啊。”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江巧身上的香气。虽然极淡,但在货车那个密闭空间里待了那么久,难免沾染上一点。我自己都没察觉,却被强子这狗鼻子闻出来了。
“放屁!哪来的味儿!”我强作镇定,推开他。
“还装!”强子不依不饶,嘿嘿笑着,“说说,哪个发廊的妹妹?还是哪个厂子的女工?可以啊李芷,平时闷声不响的,原来好这口?”
另外两个哥们也起哄起来,非要我交代“战果”。
我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又不好发作,只能闷头喝酒:“没有的事,别瞎猜。”
强子看我脸色不太对,收敛了笑容,挥挥手让另外两人先安静点。他给自己点了支烟,又递给我一支。
“真有事?”他吐着烟圈,语气正经了些,“李芷,咱哥俩认识时间不长,但我强子看人准。你最近有点不对劲,老一个人发呆,没事就玩消失。跟哥说说,到底咋了?”
我看着强子那张被生活磨砺得有些粗糙的脸,心里有些动摇。或许,说出来会好受点?或许,他能给我点建议?
我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眼前嘈杂的环境。我斟酌着词语,极其含糊地说道:“也没啥……就是……认识个人。”
“女的?”强子挑眉。
“嗯。”
“干啥的?”强子追问。
我沉默了。我该怎么介绍江巧?网吧认识的?在酒吧上班?这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的沉默似乎让强子误会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李芷,你跟我说老实话,是不是……碰上那种女人了?”
“哪种女人?”我一愣。
“就那种!”强子有些急了,用手比划着,“晚上上班,画得跟妖精似的,在酒吧街、KTV那片儿混的!”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脸上可能也变了颜色。
强子一看我这反应,立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操!我就知道!李芷啊李芷,你他妈脑子被车门夹了?!那种女人是你能碰的吗?!”
他的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桌的人看了过来。我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一种混合着羞耻和恼怒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
“你他妈小点声!”我低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强子毫不退让,语气甚至带着点痛心疾首,“我告诉你我想的是哪样!我想的是你那点辛苦跑车挣来的血汗钱,不够人家买两个包!我想的是你他妈被人玩了还帮人数钱!那种地方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毒得很!看你开个货车,觉得你好骗,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剖开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现实。
“她不一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因为我跟她聊过QQ?因为我送过她两次?
“不一样?”强子冷笑一声,“哪不一样?是不要你钱还是说要跟你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李芷,醒醒吧!咱们是啥?是开货车的!风里来雨里去,赚的是辛苦钱,玩不起那种虚头巴脑的感情游戏!她们是啥?是夜里开的花,见不得光,也他妈的沾不得!”
他拿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听哥一句劝,赶紧断干净!找个老老实实的姑娘,哪怕丑点,条件差点的,能踏实过日子才是正经!那种女人,麻烦!是天大的麻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够你喝一壶的!”
另外两个哥们也在一旁附和:“强子说得对,李哥,那种女人碰不得。”
“玩玩可以,千万别动心。”
“是啊,到时候人财两空,哭都找不着调儿!”
他们的话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这个行当里流传最广的“常识”,是无数前辈用教训换来的“经验之谈”。理智告诉我,他们可能是对的。
但一想到江巧那双安静的眼睛,想到她在车上那句“看看不同的风景也挺好”,想到她身上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脆弱和疏离,我就无法把她和强子口中那些“画得跟妖精似的”、“眼睛毒得很”的女人完全划上等号。
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行了,别说了。”我烦躁地打断他们,猛地站起身,“我的事我自己有数。走了!”
说完,我不顾他们在身后的呼喊和劝阻,转身大步离开。啤酒瓶还放在桌上,里面的酒液晃荡着,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爬上狭窄昏暗的楼梯,打开我那间只有十平米、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破桌子几乎啥也没有的出租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强子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那种女人,麻烦!”
“玩玩可以,千万别动心!”
“沾上了,甩都甩不掉!”
每一句都像重锤,敲打着我那点刚刚萌芽的、可怜又可笑的念想。
我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窗户。楼下大排档的喧嚣和强子他们隐约的谈笑声传了上来。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无边无际,但那光芒却照不进我这间逼仄的小屋,也照不进我此刻混乱的心。
我看着窗外那片被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我和江巧之间的,那巨大而冰冷的鸿沟。
那不是网吧到酒吧的距离。
那是现实与虚幻,卑微与诱惑,泥土与云端之间的距离。
而我,一个只有一辆破货车的司机,真的能跨越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强子的警告,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已经埋进了我心里。
而凌晨去接她这件事,我突然变得有些抗拒,又有些……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