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砸在货车的铁皮顶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依然刮不净玻璃上奔腾的水流。前方的道路、车辆、红绿灯，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不断晃动的水幕。
我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雨水从我没擦干的头发上淌下来，流进脖领，冰冷黏腻。但我根本顾不上这些，所有心思都聚焦在前方那片被暴雨蹂躏的街道，和那个蓝色的、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夜色”招牌。
车速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一种焦灼的、混杂着担忧和某种卑劣窥探欲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燃烧。
她为什么那样冷淡？
她到底怎么了？
我必须知道答案。
车子终于艰难地蹭到了酒吧街对面。和往常一样，停在那个相对昏暗的角落。但这一次，狂暴的雨势让这个角落也变得不再安全，雨水汇成小河，从路边涌过，几乎要淹过轮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台信号受到雷雨影响，滋滋啦啦地响着，偶尔飘出一段断断续续的音乐，更添烦躁。
我死死盯着酒吧那扇门。每一次开门，我的心都会揪一下，但出来的都不是她。
等待变得无比煎熬。雨水像是直接浇在了心上，又冷又沉。
终于，那扇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
是她。
江巧。
她没有打伞，只用手臂勉强遮在头顶，但那根本无济于事。几乎是瞬间，她单薄的衣衫就被彻底淋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显得格外狼狈。她低着头，快步冲下台阶，似乎想直接冲进雨幕里。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个身影透出的是一种近乎仓惶的无助。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猛地按下了喇叭。
“嘟——！”
刺耳的喇叭声穿透雨幕。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循声看过来。隔着重重雨帘，我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能感觉到她的茫然和惊讶。
我推开车门，朝着她大喊：“上车！快！”
风雨瞬间灌进驾驶室。她似乎犹豫了一刹那，但更大的雨点砸下来，让她做出了选择。她用手挡着头，快步跑了过来，拉开车门，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湿气，钻进了副驾驶。
“砰！”车门关上。
瞬间，外面震耳欲聋的雨声被隔绝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雨水砸在车顶的沉闷轰鸣，以及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逼仄的驾驶室里，瞬间充满了雨水的气息、她身上被淋湿后的清新香气，还有一种……冰冷的压抑感。
她浑身都在滴水，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身体因为寒冷而微微发抖。白色的针织衫湿透后变得有些透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她抱着双臂，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比车外的雨水更甚。
我赶紧关了车门，把风雨堵在外面。手忙脚乱地想找点什么东西给她擦擦，最后只从座位后面摸出一条半旧不新、甚至有点油污的毛巾。
“擦……擦擦吧。”我递过去，声音有些干涩。
她顿了一下，默默接过去，却没有擦脸和头发，只是机械地擦着胳膊和手上的水渍。那条脏毛巾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污痕，显得格外刺眼。
气氛凝固得像一块冰。
收音机里滋滋啦啦的声音还在响，居然顽强地播放着一首老掉牙的情歌，在此刻显得无比荒谬和不合时宜。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怎么……怎么没带伞？”问完我就想抽自己，这问题蠢得无可救药。
她没回答，依旧低着头，擦着早已擦干的手臂。那种沉默，带着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抗拒。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急又痛，强子那些警告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在里边？”
她擦动作的手顿住了。但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这种无声的对抗几乎要把我逼疯。
“你说话啊！江巧！”我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冲了起来，“在QQ上也是！‘嗯’，‘哦’，‘累了’！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或者说错什么话，你他妈直接告诉我行不行？！别这样阴阳怪气的！”
我的话像石头一样砸出去，却在她的沉默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终于停止了擦拭的动作，将那条脏兮兮的毛巾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微、极力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她哭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所有焦躁和怒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慌乱取代。
“你……”我一下子慌了手脚，语无伦次，“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又不敢。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刺眼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瞬间将车内照得惨白一片！几乎同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我们头顶炸开！整个大地和车身都似乎随之震动！
“啊——！”
江巧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朝着我的方向缩了过来，头几乎要埋进我的臂弯里。
我也被这近在咫尺的雷声震得心脏狂跳，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了她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雷声滚过，余音隆隆。
车厢内，只剩下我们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和车外更加疯狂的雨声。
她靠得极近，湿冷的头发蹭在我的手臂上，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混合着雨水和淡淡香气的味道。
那个冰冷坚硬的壳，似乎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炸雷，劈开了一道缝隙。
她没有立刻躲开，依旧保持着那个寻求保护的姿势，微微喘着气。
我的手臂僵硬地停留在半空，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能感觉到她肩膀的瘦削和冰凉。
空气中，那种紧绷的、对抗的张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更加危险的、一触即发的暧昧和紧张。
电台里，那首不合时宜的情歌不知何时已经放完了，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
在这被暴雨和雷鸣封闭的、与世隔绝的狭小空间里。
我和她。
一个浑身湿透、脆弱颤抖的女人。
一个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男人。
呼吸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