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也来过这个地方,也曾买来红丝带。
趁着没有人的时候,笨拙地写下裴景珏和她的名字,满怀羞涩与憧憬地挂在这棵树上,祈求菩萨保佑,能让她永远留在少爷身边。
那时的心境,是多么卑微又多么天真。
如今想来,还真是讽刺至极。
她求来的,不是良缘,是杀身之祸。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苍凉。
苏见月与夏氏从灵云寺回来,刚踏入西苑院门,早已等候在此的裴长安便急匆匆迎了上来。
“月儿!你最近可是又做了什么得罪相爷的事了?”
他一把拉住苏见月,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苏见月心头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
难道……裴景珏从那个假地点查出了什么破绽?
怀疑到她头上了?
她强作镇定:“夫君何出此言?妾身今日一直待在西苑,未曾见过表兄。”
裴长安眉头紧锁,指着院外:“你刚出门不久,相爷身边的亲卫就来了,说等你回来后,立刻请你去书房!这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若非你得罪了相爷,何至于此?”
一旁的夏氏一听,立刻炸了锅,尖声骂道:“你这个丧门星!惹事精!这才安生了几天?就又去触相爷的霉头!你非要害死我们全家才甘心吗?!”
她说着就上手狠狠推搡苏见月,“还不快去!给相爷磕头认罪!求相爷饶了你这条贱命!”
裴长安也在一旁皱着眉劝道:“月儿,若真是不小心冲撞了表兄,就去好好赔个不是。表兄一向宽宏,你态度恭顺些,他必不会与你计较的。”
话语虽温和,意思却与夏氏无异,都是要她低头认错。
可她有何错?
苏见月看着这对母子,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被夏氏扯乱的衣袖,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妾身这便去。”
她跟着那名面容冷肃的亲卫,再次走向裴景珏的书房。
一路上,心绪纷乱,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
然而,当她被允许进入书房时,里面的景象却让她愣在了门口。
书房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木屑清香,但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死寂。
裴景珏坐在书案后,并未像往常那样处理公务,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
最刺目的是,他额头上,竟然系着一根白色的锦带!这是……戴孝之意?!
在他手边的书案上,赫然摆放着一个已经雕刻完成的紫檀木小像。
那木像的眉眼、神态、甚至微微低头时脖颈的弧度……
分明就是六年前的自己!栩栩如生,却冰冷没有生气。
苏见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竟然在为她戴孝?还雕刻了她的像?这副情深的模样,做给谁看?
当年默许母亲将她发卖逼死时,他又在哪里?
裴景珏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他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苍白憔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看向苏见月的目光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探究、审视、甚至那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疏离。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当年,你在那群山匪手中可曾亲眼见过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她后来遭遇了什么?”
苏见月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原来还是为了追问忍冬的死讯细节,看来他并未怀疑到她的身份。
她垂下眼帘,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低声道:“回相爷,妾身当时自身难保,惊慌逃命,并未看得十分真切。只隐约听说那群土匪穷凶极恶,掳掠女子上山。”
“模样好些的或许会被逼做压寨夫人,模样不佳或性子烈的便会备受折磨凌辱,打骂是家常便饭,甚至会被活活折磨至死,弃尸荒野……”
她的话说得模糊而残酷。
裴景珏听着,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几乎能想象到,以忍冬那倔强不屈的性子,落入那般境地,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这个傻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学着虚与委蛇一次?
为什么就不能……哪怕只是为了活着,暂时低下头?一切都没有活着重要啊!
一股剧烈的绞痛再次席卷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沉默了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疲惫到了极点:“本相知道了。你……想要什么?”
苏见月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景珏看着她,目光没有任何温度,:“你提供了线索,让本相……找到了故人遗骸,免其暴尸荒野。算是了却本相一桩心事。”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田产?或是为你夫君在官场上谋个更好的前程?”
他彻底打消了对苏见月的最后一丝疑虑,此刻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阴差阳错提供了有用信息的陌生妇人,与那个他深埋心底、痛悔追忆的忍冬,再无任何关联。
苏见月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彻底安全的庆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她迅速压下所有情绪,恭顺地低下头:“妾身不敢求赏赐。妾身别无他求,只求能与允礼在相府庇护下,平安度日,顺遂无忧即可。”
裴景珏静静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想从她低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可。本相会吩咐下去,西苑一应份例用度,无人可克扣刁难。只要你们安分守己,相府自会保你们母子平安。下去吧。”
“谢相爷。”苏见月福身行礼,姿态完美无缺。
她转身退出书房,轻轻关上门。
走在回廊下,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有些冷。
裴景珏那冰冷麻木的眼神,额上刺目的白色发带,还有桌上那尊冰冷的忍冬木雕都在清晰地告诉她:关于忍冬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经彻底结束了。他现在有的,只是愧疚和悼念。
而她苏见月,在他眼里,彻底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打发安抚的“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