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国驿铁矿的露天矿坑深不见底,西热(很热)的毒日头晒得矿石发烫,在光线下泛着黢黑(很黑)的光,踩上去能烫得人直蹦脚。上千名矿工像蚂蚁似的在矿坑里蠕动,镐头砸在坚硬的铁矿石上,迸出的火星子瞬间就灭,只剩下“叮叮当当”的闷响,裹着矿工们粗重的喘息,在矿坑上空飘着,散都散不去。
“快快的干活!磨蹭什么!”日本监工山本挥舞着皮鞭,鞭梢带着呼啸,狠狠抽在一个动作稍慢的老矿工背上。老矿工叫孙老三,穿着破烂的粗布褂子,背上瞬间裂开一道血口子,红得刺眼。他一个趔趄摔倒在矿石堆上,硌得浑身骨头疼,嘴角当场溢出血丝,却不敢哼一声——上次有个工友喊疼,被山本用枪托砸断了肋骨。
“爹!”不远处的年轻后生扔下镐头,疯了似的扑过去,扶住孙老三的胳膊,眼里记是怒火。这后生叫孙铁柱,是孙老三的独子,刚跟着爹来铁矿没俩月,天天看着鬼子欺负人,心里早憋着火,拳头攥得咯咯响。
山本狞笑着走过来,又是一鞭子抽向铁柱:“偷懒的死啦死啦!不想干活,就去喂狗!”皮鞭擦着铁柱的胳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铁柱眼睛通红,抓起脚边一块锋利的矿石,就要冲上去跟山本拼命,却被旁边的工友死死拉住:“铁柱!别犯傻!你打不过他,只会白白送命!你爹还得靠你活呢!”
就在这时,一个精瘦的汉子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着假笑,点头哈腰地对山本说:“太君息怒!这老家伙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俺这就换个小伙来替他,保证不耽误干活!”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孙老三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起来。
山本撇撇嘴,用生硬的中文说:“孙工头,你的好好的管教!再出乱子,你的也死啦死啦!”说完,甩着皮鞭往另一处矿道去了。
被叫让“孙工头”的汉子,正是奉孙伯龙之命,化装成矿工混进利国铁矿的陈荣坡。他本是鲁南当地的硬汉子,之前跟着孙伯龙在牛山一带打鬼子,拳脚利落,脑子还活泛。这次为了摸清铁矿里鬼子的兵力和弹药库位置,特意托在矿上打杂的远房亲戚,找关系当了个管十来人的小工头,方便打探消息——这工头的身份,既能靠近鬼子,又能跟工友们打交道,是个绝佳的潜伏身份。
孙老三咳嗽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虚弱:“荣坡大侄子不下矿吃啥啊家里还有你婶子和俩娃等着俺寄钱回去呢这月的米糠还没凑够数”
陈荣坡心里一酸,从怀里掏出半块用手捏子(布缝的手帕)包着的煎饼——这是他自已省下来的,早上媳妇烙的玉米面煎饼,还带着点温热,他只咬了两口。他塞给孙老三:“三叔,你先去棚子里歇着,这半块煎饼你先吃,垫垫肚子。铁柱,你扶你爹去工棚,顺便去伙房要点热水,别让三叔渴着。”
铁柱扶着爹,回头瞪了一眼山本远去的方向,咬着牙说:“荣坡哥!俺受不了了!这铁矿论天(整天)死人,要么被鬼子打死,要么被矿石砸死,再这么下去,咱都得死在这!俺想跟鬼子拼了!”
陈荣坡拍了拍铁柱的肩膀,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兄弟,忍着点!现在还不是时侯,咱手里没枪没炮,跟鬼子硬拼就是送死!等咱摸清楚鬼子的底细,找到他们的弹药库,早晚跟狗日的算账,让他们血债血偿!”他眼神坚定,让铁柱心里的火气慢慢压了下去——他知道,陈荣坡是个有主意的人,跟着他准没错。
矿坑塌方显凶情,暗组工友搞怠工
这时,矿上响起尖锐的哨子声——开饭时间到了。工友们放下手里的活,拖着疲惫的身子,捧着豁口的瓦罐,围到伙房门口。伙夫是个记脸褶子的老头,穿着油腻的围裙,用大勺子舀着锅里的糊糊,那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只有几粒米糠,连点油星都没有,还有股霉味。
“又他娘是这破糊糊!”一个叫刘安松的工友骂骂咧咧地接过瓦罐,他之前在贾汪煤窑干过,见过鬼子的狠,也更懂怎么跟鬼子斗,“这猪食都不如,吃了还没到下晌就饿,鬼子真是把咱当牲口使唤!”
陈荣坡端着自已的瓦罐,走到铁柱身边,把罐里的糊糊倒给铁柱一半——他知道铁柱年轻,饭量大,光靠那半块煎饼不够扛饿。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晒干的酱豆子(当地腌制的咸菜),黑乎乎的,却带着咸香,是媳妇特意给他装的,说配着煎饼吃顶饿。他捏起几颗,放进铁柱的瓦罐里:“就着这个吃,能顶饿。下晌还得扛矿石,不吃饱哪有力气?”
铁柱眼圈一红,声音有点哽咽:“荣坡哥你自已也没多少吃的,俺不能要你的俺年轻,扛得住饿”
“快呼地(赶紧地)吃!”陈荣坡打断他,三两口扒完自已罐里剩下的糊糊,酱豆子的咸香压过了糊糊的霉味,“咱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等打跑了鬼子,咱天天吃白面馒头,喝羊肉汤,让你吃个够!”
下晌的活更重了。鬼子为了赶进度,要把一批铁矿石运去济南炼钢铁,造更多的枪炮来打中国人。山本逼着工友们下到最危险的掌子面——那地方的支护全是用破木头搭的,上面的顶板已经裂了好几道缝,随时可能塌方,之前已经砸死过三个工友了,尸l都没挖出来。
“干烈熊(算了、糟了)!这不叫人活了!”孙老三扶着矿壁,一边喘粗气一边嘟囔,他的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里全是煤灰,“这掌子面早晚得塌,咱这是在拿命换那两把米糠啊!”
陈荣坡心里也着急。他昨天就发现这个掌子面的顶板不对劲,裂缝比之前更大了,还往下掉小石子。他跟山本提了一句,想让工友们先撤出来,反被山本抽了一鞭子,骂他“故意找借口偷懒,想耽误皇军的大事”。现在看着工友们一个个钻进掌子面,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顶板,生怕出事。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刚过半个时辰,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掌子面的顶板“咔嚓咔嚓”地裂开,碎石头和泥土像下雨似的往下掉!
“塌方了!快跑!”陈荣坡声嘶力竭地大喊,一边喊一边往掌子面里冲,想把里面的工友都拉出来。他。那些跟着陈荣坡一起斗鬼子的矿工,后来大多加入了运河支队(此时仍为早期武装,后续正式成立),成了支队的骨干力量——他们不怕苦、不怕死,还熟悉矿山和地形,在后来的战斗中发挥了大作用。
可陈荣坡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鬼子绝不会放弃利国铁矿这个战略要地,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来,更残酷的斗争还在后面。他站在矿坑边,望着远处的群山,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跟鬼子斗到底,直到把他们赶出鲁南,赶出中国!
就在这时,孙景三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苍白:“荣坡哥!不好了!微山湖那边出事了!老鯿叔来信说,鬼子从济南调来了水上清剿队,还有个叫松井的专家,要清剿微山湖的抗日武装,还要炸平湖心岛!”
陈荣坡心里一紧,赶紧接过信——信是孙老鯿写的,字歪歪扭扭,却能看清意思:松井带了五艘汽艇和水上飞机,扬言要一个月内消灭微湖大队。
“不行!得去帮微湖大队!”陈荣坡握紧拳头,“微山湖要是丢了,咱铁矿的补给线也会断,到时侯鬼子两面夹击,咱就完了!铁柱,你赶紧去跟孙伯龙送信,让他派兵支援;安松,你跟俺去矿上看看,能不能组织些工友,去微山湖帮忙!”
夜色渐浓,利国铁矿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却透着股紧张的气氛。陈荣坡知道,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开始,可他不怕——有工友们的支持,有孙伯龙的支援,还有微湖大队的兄弟,他们一定能打败松井,守住微山湖,守住鲁南的抗日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