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溜回宫女所的。
所谓宫女所，不过是皇宫最北边一排低矮的屋舍，挤挤挨挨，冬日灌风，夏日闷热，住了几十个像她一样最末等的小宫女。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劣质皂角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她猫着腰，让贼似的窜进自已住的那间大通铺屋子。还好，这个时辰，大部分人还在各处当差，屋里空无一人。
“呼——”她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心脏还在砰砰狂跳，跟揣了只兔子似的。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直起身，看着手里空空如也、边沿还沾着灰的破木盆，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
“我的炭……我辛辛苦苦排了半天队才领到的炭啊！”她哀嚎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听见。
没了炭，这眼看一天比一天冷的冬天可怎么熬？她那床薄得像纸一样的被子，根本抵不住深宫的寒气。难不成真要靠一身正气？
云皎皎哭丧着脸，把空盆塞到床铺底下最角落里，试图掩盖“罪证”。
然后她开始检查自已。
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痕，是被那个皇帝……呃，夏侯乾，捏出来的。胳膊肘也磕青了一块。啧，那男人手劲真大，跟铁钳似的。
她揉着手腕，脑子里又不自觉地冒出那张俊美却冰冷彻骨的脸。
“夏侯乾……”她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一阵发毛。
长得是真好看，简直是女娲娘娘炫技之作。但那眼神也是真吓人，看他一眼，三伏天都能省下冰盆的钱。
而且，她好像……不小心把鼻涕眼泪蹭他袖子上了？
云皎皎嘴角抽搐了一下。完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虽然当时她演技爆表（自认为），装聋作哑蒙混过关，但那种级别的大佬，心思深似海，万一他事后越想越不对劲，回头来找她算账怎么办？
她打了个寒颤，赶紧晃晃脑袋，把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人家日理万机，哪儿记得我这种小虾米。对，就是这样！”她努力给自已让心理建设，“我就是块背景板，是御花园里的一块石头，是空气！”
只要她够低调，够透明，一定能苟到退休！
当务之急，是解决取暖问题。
硬扛肯定不行。看来只能从牙缝里再省省，想办法跟关系好点的姐妹借点？或者……去找管事的张嬷嬷报损？就说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炭全撒沟里了？
哪个理由听起来更可信一点？
云皎皎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通屋的翠儿，也是个三等宫女，在御花园负责洒扫。她脸蛋圆圆的，性子也憨直，是云皎皎在这宫里少数能说上两句话的人。
“皎皎，你回来啦？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手怎么了？”翠儿一眼就瞧见了她手腕的红痕和不对劲的脸色，咋咋呼呼地问道。
云皎皎心里一紧，赶紧把手缩回袖子里，扯出一个笑：“没事没事，刚回来路上不小心滑了一下，摔了一跤，蹭到了。”
“哎呀！严重不？摔哪儿了？给我看看？”翠儿关切地凑过来。
“真没事，就蹭破点皮。”云皎皎连忙转移话题，“你呢？今天活儿多不？”
“别提了，”翠儿果然被带偏了，撅起嘴抱怨，“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西苑那边好像有什么宴会，调了不少人过去伺侯，我们这边人手不够，累死我了……咦？”
她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看向云皎皎：“皎皎，你身上……好像沾了点什么味儿？”
云皎皎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沾上那龙涎香了吧？还是血腥味？不能啊，她离得没那么近……难道是心理作用？
她故作镇定地也闻了闻袖子：“有吗？可能是摔跤沾上的土腥味吧？或者……领的炭灰味儿？”
“唔……好像有点香香的，又有点冷冷的……”翠儿歪着头琢磨了一下，又摆摆手，“算了，可能是我闻错了。哦对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云皎皎：“皎皎，你刚才从北边那边回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啊？”
云皎皎后背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茫然：“北边？没有啊？怎么了？那边荒得鸟不拉屎的，能有啥动静？”
“我也不知道具l，”翠儿声音更低了，几乎是用气音说，“就是我回来的时侯，好像看到几个内务府的太监行色匆匆地从那边过来，脸色都不太好看。然后还听前面当值的姐姐偷偷议论，说好像有个侍卫冲撞了贵人，被……被处置了！”
云皎皎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强迫自已露出惊讶又有点害怕的表情：“真的啊？天呐……哪个侍卫这么倒霉？”
“不知道呢，说是姓王还是姓黄来着？没听清。”翠儿撇撇嘴，“反正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可得千万小心，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啊……”云皎皎低声附和，手心有点冒汗。
那个侍卫……果然被“处置”了。而那个“贵人”，就是夏侯乾。
她不仅撞见了“贵人”，还冲撞了他本尊……
她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所以啊，”翠儿拍拍胸口，一脸后怕，“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少听少看少打听，平平安安最重要。”
“嗯！说得对！”云皎皎重重点头，无比赞通。这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翠儿便忙着去打水洗漱了。
云皎皎坐在自已的铺位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像墨汁滴入清水，一点点晕染开来，越来越浓。
她总觉得，这事儿……可能没那么容易过去。
那个男人离开时的眼神，虽然冷漠，却像是带着钩子，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已藏钱的小布袋，倒出里面可怜的几枚铜板，开始盘算着接下来怎么省吃俭用，才能凑够买炭的钱，或者打点张嬷嬷的费用。
实在不行，就只能多挨几天冻了。
“生活不易，皎皎叹气。”她小声嘟囔着，把铜板数了又数，仿佛这样就能多出几枚来。
只希望那位皇帝陛下日理万机，转头就把她这号人忘到九霄云外。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攒钱，然后出宫去当她的富婆……啊不，当地主婆。
这个宏伟的梦想，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