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皎这边正为炭火和铜板发愁,另一边,皇宫的中心,凤仪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暖阁内熏香袅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与宫女所的清冷形成天壤之别。皇后沈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鸾凤椅上,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冠,仪态端庄,面容姣好,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审视。
下首两侧,坐着几位份位较高的嫔妃。左手边第一位是育有大皇子的端妃李氏,气质温婉,低眉顺眼,只是偶尔抬眼时,目光深处会掠过一丝算计。右手边则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丽妃赵氏,一身娇艳的玫红色宫装,云鬓珠翠,明艳逼人,此刻正拿着绣帕,轻轻掩着嘴角,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瞟。
其余如静嫔、安贵人等也依次坐着,皆是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后的脸色。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各宫的用度都要仔细着些,地龙炭火虽不可省,但也不可奢靡浪费,当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表率。”皇后沈氏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仪,说着例行的官话。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众妃齐声应道,声音柔顺。
丽妃赵氏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娇脆:“娘娘说的是呢。不过呀,陛下近日操劳国事,甚是辛劳,臣妾瞧着真是心疼。听说昨日批折子又到了深夜,养心殿的炭火可得供足了,万不能让陛下受了寒。”她这话看似关心皇帝,实则是在炫耀自已消息灵通,连皇帝批折子到深夜都知道。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不变:“丽妃有心了。陛下龙l安康自是重中之重,养心殿的用度内务府自有分寸。”
端妃李氏适时柔声接口:“丽妃妹妹消息真是灵通。不过陛下勤政,我等姐妹更应安守本分,为陛下打理好后宫,不让陛下为琐事烦心才是。”她这话既点了丽妃打探前朝之事不合规矩,又彰显了自已“安分守已”的态度。
丽妃俏脸微微一沉,瞥了端妃一眼,扯了扯帕子:“端妃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多嘴了。只是关心则乱嘛。”她话锋一转,又看向皇后,“娘娘,听说今儿个上午,北边宫道那儿……好像出了点小事?”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微一凝。
皇后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丽妃:“哦?本宫倒未曾听闻。出了何事?”她掌管六宫,若真有事发生而她不知,便是失职。
丽妃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略带得意地压低了些声音:“臣妾也是隐约听底下人嚼舌根,说像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具l倒不清楚。只是后来瞧见内务府的人匆匆忙忙往那边去,想必是惊动了圣驾?”
她故意说得模糊,眼神却紧紧盯着皇后。这后宫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有心人的耳朵。她虽不知具l,但内务府异动和侍卫调动的事,她安插的人手还是递了点消息出来。
皇后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件事,她确实比丽妃知道得多些。贴身嬷嬷早已回禀,说是有个不懂规矩的冲撞了圣驾,已被处置。具l冲撞了谁,如何冲撞,陛下未曾明言,她也不敢深究。只知道陛下回养心殿后,似乎心情不愉,摔了个茶盏。
此刻被丽妃当众问起,皇后心中不悦,面上却依旧沉稳:“宫廷之内,规矩森严,若有冲撞,依规处置便是。丽妃还是多将心思放在修身养性上,少听些捕风捉影的闲话。”
丽妃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娘娘教训的是。”
端妃垂着眼,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太监唱喏:“陛下驾到——”
记殿嫔妃顿时精神一振,纷纷起身整理衣饰,脸上露出或期待或娇羞的神情,齐齐跪迎:“恭迎陛下——”
夏侯乾迈步走了进来,他已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依旧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威压。他目光淡淡扫过记殿莺莺燕燕,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平身。”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陛下。”众人起身,小心翼翼地落座。
皇后起身迎驾,温婉笑道:“陛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用过膳了?”
“嗯。”夏侯乾应了一声,在上首另一侧主位坐下,立刻有宫人奉上热茶。
他端起茶盏,却并未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嫔妃们都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触了霉头。大家都隐约感觉到,陛下今日心情似乎确实不佳。
丽妃仗着平日有几分宠爱,壮着胆子,扬起娇媚的笑容,柔声道:“陛下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国事繁忙?臣妾新得了一些上好的参片,最是提神补气,不如……”
她话未说完,夏侯乾却忽然抬眼,目光冷冽地看向下方某个角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了她:“今日宫中,可有什么新人入册?”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众妃皆是一愣。
皇后也是一怔,谨慎回道:“回陛下,近日并未采选新人。各宫侍女太监的调配名录,昨日已呈报陛下御览了。”她心里飞快思索,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夏侯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新人?名录?
都不是。
他脑子里闪过的是那双惊惶含泪、却又透着股奇异灵动的眼睛,还有那女子慌乱比划着“又聋又哑”的样子,以及……他袖子上那不甚明显的、已经干涸的泪渍和一点点灰印。
他当时心烦于处置叛徒之事被打断,又被撞了个正着,心中不悦,并未深究。但回宫后,那女子极力伪装却依旧掩饰不住的鲜活气,尤其是那拙劣又大胆的演技,反而在他冷硬的心绪里留下了一抹突兀的痕迹。
像是黑白水墨画里,突然滴入了一滴格格不入的、鲜艳的颜料。
他原本并未打算理会,但这滴颜料却莫名地挥之不去。方才丽妃问起北宫道的事,倒让他又想了起来。
冲撞圣驾,按宫规,最轻也是杖责。
但她那副样子……
夏侯乾摩挲着杯壁的手指停下,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今日在北宫道当值的宫女,是哪个宫的?”
此言一出,记殿皆惊!
陛下竟然亲自过问一个冲撞了他的低等宫女?!
皇后心中巨震,面上强自镇定:“北宫道区域……多是负责杂扫的粗使宫女,分属内务府管辖,并不固定伺侯哪位主子。陛下问的是……”
丽妃、端妃等人更是竖起了耳朵,心思急转。陛下为何独独问起一个宫女?还是冲撞了他的宫女?这……太不寻常了!
夏侯乾似乎也意识到自已问得有些突兀,他敛下眉眼,淡淡道:“无事。只是问问。冲撞御驾,依宫规处置了便是。”
他这话像是盖棺定论,但先前那句询问,却如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在场所有嫔妃心中,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皇后立刻应道:“是,臣妾明白。”她心中已飞快决定,回头定要仔细查问,今日北宫道当值的,到底是哪个宫女!陛下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起一个卑贱的宫女。
丽妃指甲掐进了掌心,端妃低垂的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宫女,竟然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进入了后宫最顶层的视野,虽然她自已还浑然不知,正对着几枚铜板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