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皎怀揣着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心，蹭到了管事张嬷嬷的屋外。
张嬷嬷是负责管理她们这一片低等宫女的小头头，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相严肃，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蚊子，平日里最是看重规矩，眼神毒辣，一点小错都能揪着训半天。
云皎皎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脸上那“完蛋了要死了”的表情切换成“乖巧可怜又无助”的模式，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张嬷嬷略显沙哑的声音。
云皎皎推门进去，矮身行礼：“嬷嬷。”
张嬷嬷正坐在炕桌边喝着粗茶，眼皮都没抬一下：“何事？”
“嬷嬷……”云皎皎酝酿了一下情绪，声音带上哭腔，但又不敢太大声，“奴婢……奴婢昨日去领份例炭，回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炭、炭全撒了……求嬷嬷责罚。”
她说完，就低下头，准备迎接劈头盖脸的训斥。
然而，预想中的怒骂并没有立刻到来。
屋子里静了一下。
张嬷嬷放下茶盏，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云皎皎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特别是她的手腕和胳膊肘。
云皎皎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昨天摔的淤青今天更明显了，不会被看出来了吧？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摔了？”张嬷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在哪儿摔的？什么时侯？”
“就、就在北宫道那边，快过月亮门的地方……下午，申时左右。”云皎皎硬着头皮回答，心脏跳得跟打鼓似的。
“北宫道？申时？”张嬷嬷重复了一遍，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当时……可有遇到什么人？或者……看到什么事？”
来了！果然问到这个了！
云皎皎头皮发麻，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奴婢摔懵了，什么都没看见！就赶紧爬起来收拾，可是炭都摔碎了，沾了土没法用……”她极力把话题拉回炭火上，试图淡化时间地点。
张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直看到心里去。
云皎皎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只能努力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疯狂呐喊：信我啊嬷嬷！我只是个倒霉蛋！不是细作不是白月光更不是狐狸精！
“哼，”张嬷嬷终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信，“毛手毛脚，一点用都没有！份例炭就那些，撒了就是你自已的过失，这个月冻着吧！”
云皎皎心里一凉，果然没戏。
“不过……”张嬷嬷话锋一转，慢悠悠道，“看你平日还算老实，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么不当心，仔细你的皮！”
云皎皎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就、就这么轻飘飘放过她了？不仅没深究北宫道的事，连炭火的惩罚都没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懵。
“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干活！”张嬷嬷不耐烦地挥挥手。
“是是是！谢谢嬷嬷！谢谢嬷嬷！”云皎皎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了出来。
直到走出房门，被冷风一吹，她才感觉有点真实感。
奇怪，张嬷嬷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按照她平时的性子，就算不罚她跪，也得扣她半个月月钱啊？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张嬷嬷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想惹麻烦，所以干脆装糊涂？
云皎皎越想越觉得可能。张嬷嬷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人精似的，肯定知道昨天北宫道不平静。自已这个当事人之一送上门，她怕是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哪里还会深究？
这么一想，云皎皎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暂时安全了？
她拍了拍胸口，决定今天干活更卖力一点，争取让张嬷嬷彻底忘记她这号人。
然而，云皎皎显然低估了后宫消息的传播速度，以及某些人对“陛下关注”的执着。
下午，她正拿着个大扫帚，在御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吭哧吭哧地扫落叶，努力把自已伪装成一个莫得感情的扫地机器，两个穿着l面些的宫女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看打扮，像是哪位主子娘娘身边得脸的。
云皎皎赶紧低下头，减小存在感。
那两人却在她附近停下了脚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里。
“哎，你听说了吗？昨天北宫道那事儿？”
“能没听说吗？现在各宫都传遍了！都说陛下亲自过问了一个宫女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宫的，这么大造化？说不定就被陛下看上了，一步登天呢！”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个貌若无人的，陛下就是随口一问，被底下人瞎传的。”
“可我听说，丽妃娘娘好像挺在意的，派人去内务府打听了好几回了……”
“端妃娘娘那边好像也动静不小呢……”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云皎皎握着扫帚的手，却微微抖了起来。
丽妃？端妃？这些高高在上的娘娘们，真的都在打听她？
这特么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啊！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注度好吗！
还一步登天？她看是一步踏进鬼门关才对！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已被揪出来，然后被各宫娘娘用眼神凌迟处死的画面了。
“冷静！冷静！云皎皎！”她给自已让心理建设，“她们只是打听，又没证据！北宫道当时没别人，只要我死不承认，谁又能证明是我？”
对！咬死不说！只要熬过这阵风头，等皇帝佬儿忘了这茬，等娘娘们觉得没趣了，她就安全了！
她重新振作精神，挥舞起扫帚，把地上的落叶想象成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和窥探的目光，使劲扫！统统扫掉！
就在她埋头苦干，试图用劳动麻痹自已焦虑的时侯，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从园子另一头走过。
云皎皎下意识瞥了一眼，觉得那小太监的侧脸有点眼熟，好像……昨天在北宫道那边，远远看到过？是那“专业团队”里的一个？
那小太监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打量和审视，随即又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走了。
云皎皎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认出她了？
虽然她当时装聋作哑，记脸泪痕，但大致轮廓总还在。这些在宫里当差的，哪个不是人精，眼毒心细？
完了。
真的完了。
皇帝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娘娘们可能只是捕风捉影。
但那个小太监，他是切实知道昨天北宫道发生了什么的当事人之一！他如果认出她，并且上报上去……
云皎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深秋的冷风还刺骨。
她的退休养老计划，她的小院和菜地，她听话好看的小郎君……好像都在这一刻，啪嗒一声，碎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