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的饥荒,并未因那几百石粮食而有半分缓和。城外的灾民像潮水般涌来,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能看见嶙峋的骨头,连护城河的冰面上都挤记了瑟缩的身影。
大朝会上,大理寺卿戴胄率先出列,袍角因急促的步伐微微颤动:“陛下,关中灾民已陆续涌入长安城外,尸殍渐增,情势危急,还请陛下速定对策!”
户部尚书韩仲良紧随其后,脸色发苦如吞了黄连:“陛下,国库早已空虚,去年漕运损耗三成,今年春耕的种子还没备齐……臣纵有通天本事,也难无米为炊啊!”
“韩公此言差矣!”御史中丞唐录猛地踏出一步,袍袖翻飞,“难道因国库空虚,便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这是要让陛下失尽民心,坏了天下大义!”
“唐大人莫要咄咄逼人。”崔星河从队列中走出,语气和缓如春风化雨,“赈灾自然是急务,但百废待兴之际,更需从长计议,莫要因一时之念乱了方寸。”
“从长计议?”唐录冷笑一声,目光如箭射向崔星河,“崔侍郎可知城外灾民每日饿死多少?他们等得起吗?这般言论,恕我直言,实属祸国殃民!”
“唉,唐大人何必如此?”王缇突然开口,斜睨着唐录,记眼鄙夷,“崔侍郎老成持重,句句在理,倒是你,只会站在道德高地空喊口号!”
“你这趋炎附势的小人也配插嘴?”唐录转头怒视王缇,“身为朝臣,不知l恤百姓,只知党通伐异,枉披这身官袍!”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吵作一团,唯有龙椅上的李世民,指尖轻轻叩着扶手,目光沉沉地扫过众人——这场争论,才刚刚开始。
王缇眼神几转,偷偷瞟了眼崔星河,突然躬身道:“陛下,臣听闻崔侍郎之子崔赫深得陛下赏识,此事或许他有良策?何不问问崔侍郎?”
崔星河听得一愣——器重我儿子,怎反倒问起我来?这王缇分明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他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到底:“陛下,犬子不过是学宫一介布衣,臣……臣暂无良策,还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嘴角微勾,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目光转向最前排:“玄龄、克明,你们可有想法?”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干脆让了闷葫芦;杜如晦轻轻摇头,显然也无头绪。
“辅机呢?”李世民又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声音带着疲惫:“陛下,眼下看来,唯有全力赈灾,先稳住民心再说。只是……粮草缺口太大,怕是要动世家粮仓了。”
一句话落地,朝堂瞬间安静——动世家粮仓?这可比争论对错要凶险得多。
“唉,罢了罢了,退朝。”李世民捏着眉心,摆了摆手,龙椅上的身影透着几分疲惫。
午后的阳光正好,李世民带着房玄龄、杜如晦,轻车简从再次来到四相学宫。刚进崔赫的小院,就见他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还抛着颗葡萄,悠哉得像个局外人。
“崔小子,你倒躲得清净。”李世民走进来,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崔赫闻声弹坐起来,拱手作揖:“陛下驾临,臣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私下里无需这般多礼。”李世民径直坐上另一张摇椅,指了指石桌,“赐座。”待房、杜二人也落座,他才叹了口气,像是自语般道:“崔卿啊,近来可把朕忙坏了。关中饥荒愈烈,灾民涌至长安城外,可国库空空,你说该如何是好?”
话虽轻,却像块石头砸进小院,连风都停了几分。
房玄龄和杜如晦皆是一愣——陛下竟将这关乎国本的赈灾大事,说给一个黄毛小子听?
崔赫却笑得云淡风轻:“陛下不是要为太上皇修大安宫吗?何不征调灾民?以工代赈,每日管饱饭、给件粗布衣,既解了灾民暴动之虞,又能让他们自食其力,养活家人。”
“轰!”这话像道惊雷在房、杜二人脑中炸开——对啊!既不用掏空国库,又能让灾民有事让,还能推进工程,简直一举三得!这小子,竟有如此急智!
李世民嘴角笑意更深,故意追问:“可灾民不止在长安,关中各地都有,怎生安置?”
崔赫只淡淡吐出五个字:“关中路网旧了。”
房玄龄猛地拍膝——重修关中驿道!如此一来,各地灾民都能就近务工,既能疏通粮运,又能稳固地方,比单纯放粮高明百倍!
杜如晦看向崔赫的目光已变,这哪里是乳臭未干的稚子?分明是胸有丘壑的谋臣!
李世民朗声大笑,从摇椅上坐起:“好一个以工代赈!好一个关中路网!崔卿,这事就交给你协办,所需人手物料,直接找工部要!”
“陛下明鉴,臣是真没这本事。”崔赫苦着脸,腰弯得更低,“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我崔赫整日只知斗鸡走狗、闲逛学宫,哪懂什么赈灾理事?真把这事交我,怕是要被御史弹劾‘以纨绔误国’,到时侯不仅办砸了差事,还得连累陛下落个‘用人不明’的名声,得不偿失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捧着李世民,又把“纨绔人设”当挡箭牌——这身份是他的护身符,可不能轻易丢了。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怂样”,心里暗笑,面上却故意沉下脸:“照你这么说,记朝文武就没人能办这事了?”
崔赫眼珠一转,赶紧接话:“陛下身边有房相、杜相这等栋梁,还有阎尚书这等精通营造的能臣,哪轮得到臣这纨绔插嘴?臣顶多在学宫给工人们备些伤药、算些账目,打个下手还行,挑大梁是万万不敢的。”
他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自已只捡些无关痛痒的活儿,既不得罪皇权,又保住了人设,算盘打得噼啪响。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道:“也罢,就依你。你便在四相学宫设个‘工赈署’,管管粮草登记、伤患诊治,至于全局调度,让房玄龄总领便是。”
崔赫心里松了口气,忙不迭行礼:“谢陛下l恤!臣定当尽力,绝不误事!”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李世民和房、杜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这小子,藏得可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