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屹的命令,执行得比戈壁滩的风还快。
不过两天,营区东侧,那片最靠近水源、也最背风的沙土地,就被一圈崭新的铁丝网给围了起来。门口挂上了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八个大字:“最高禁区,禁止靠近”。
这一下,整个军属大院都炸了锅。
这天午后,几个军嫂聚在水井边洗衣,话头自然而然就引到了这件新鲜事上。
“哎哟,你们说,那沈技术员到底想干啥?把那么大块地圈起来,神神秘秘的。”
“还能干啥?想种菜呗!”李娟把手里的棒槌敲得“砰砰”响,撇着嘴,酸溜溜地说道,“城里来的娇小姐,吃不惯咱们这儿的伙食,就可劲儿折腾。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还能在这沙子里种出金疙瘩来?”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就是!咱们营长也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了?那么好的地,那么多的人手,就由着她一个人胡来。咱们想在院子里开块小菜地种点葱,他都不批呢!”
“我瞧着吧,悬!这地要是能种出菜,母猪都能上树了!”
只有王嫂,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小声地替沈清禾说了句话:“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沈技术员是有真本事的,能让那堆废铁亮起灯来,说不定这沙子,也能让她给弄出点名堂?”
“弄出名堂?哼!”李娟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湿衣服猛地一拧,“王嫂,你就是心太善!我话放这儿,等过两个月啥也种不出来,我看她拿什么脸去见营长!到时候,我看咱们营长这脸往哪儿搁!”
李娟刻意提高了嗓门,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看好这件事,她等着看沈清-禾的笑话。
这些暗流涌动的议论,丝毫没有影响到“禁区”里的沈清禾。
她正跪在那片被翻得松软的土地上,头戴一顶草帽,身上那件宽大的外套沾满了尘土。她手里拿着个小铁铲,小心翼翼地从不同深度的土层里,挖取土壤样本。
阳光毒辣,晒得沙地直冒热气。那二十个被派来的士兵,一开始还觉得这是个闲差,可两天下来,看着这个挺着肚子,却比他们还有耐心的女人,每天不是测量日照角度,就是记录风力数据,要么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跪就是半天,对着一堆沙土念念有词,心里那点轻视早就被磨没了。
“沈技术员,您歇会儿吧,喝口水。”一个叫小张的年轻士兵,实在看不下去了,端着水壶走了过来。
沈清禾头也没抬,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红色试纸,蘸了点刚取出的湿润土壤,看着试纸的颜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蓝色。
“ph值大于85,强碱性。”她喃喃自语,然后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迅速记下了一串数据。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接过水壶,却没喝,只是看着小张问:“我让你们挖的那个堆肥坑,挖多深了?”
“报告!已经按您的图纸,挖到一米五了!底部和四周也用石棉板隔开了!炊事班的菜叶子和食堂剩饭,都按您的吩咐倒进去了!”小张挺直了腰板回答。
沈清禾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望向了远处炊事班的方向。
陆承屹就是在此时,出现在试验田的门口。
他刚从团部开会回来,听说了军属大院里的风言风语,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他直接就拐到了这里,看着那片被规整得井井有条的土地,看着那些正在奋力挖坑的士兵,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的女人身上。
他皱着眉,大步走了过去。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火气,“现在整个大院都传遍了,说我陆承屹为了你,拿营区的地和人给你当玩具!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沈清禾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拍了拍手上的土,站了起来。因为久跪,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陆承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转而一把抢过她放在地上的笔记本。
“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粗暴地翻开本子,可只看了两眼,就愣住了。
那不再是他之前见过的机械图纸。上面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植物根系剖面图,旁边标注着“固氮菌”、“根瘤菌”。还有复杂的化学分子式,下面写着“过磷酸钙”、“硝酸铵”。更有一页,画着一个奇怪的棚子,上面标注着各种角度和数据,旁边写着“双层中空结构,最佳光照角度385度”
他是一个军人,他的世界是地图和沙盘。这些天书一样的东西,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