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纸,在陆承屹手里,却重若千斤。
工业硝石、硫磺粉这些东西,他只在军火库的清单上见过,每一样都受到严格管制。
还有猪粪。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烙在他的脑门上。
他,陆承屹,堂堂戈壁战神,要去跟上级申请调拨猪粪?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他手下那帮兵蛋子以后还怎么看他?
“沈清禾!”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手里的清单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你是在耍我吗?!”
“我没有耍你。”沈清禾迎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清单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必需品。”
“必需品?猪粪也是必需品?”陆承屹气得反笑,“我倒想听听,你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嫌这戈壁滩不够臭是吗?”
“猪粪是最好的有机速效肥,富含氮、磷、钾和各种有机质。”沈清禾的语气,像是在给一个无知的学生上课,“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死地,没有任何养分。要想让种子发芽,就必须先给它‘喂饱’。堆肥坑里的厨余垃圾发酵太慢,远水解不了近渴。猪粪,是目前我们能找到的,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她顿了顿,又指向清单上的另一样东西:“还有硝石。除了是制造炸药的原料,它在低温下溶于水时会大量吸热,可以制造冰块,这是初中化学。我需要冰块来保存从城里运来的,可能存在的蔬菜种子和菌种。”
菌种?
又是一个陆承屹听不懂的词。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快要被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给撑爆了。
“我不管你什么菌什么种!”他烦躁地打断她,把那张清单狠狠拍在旁边的木桩上,“这份东西,我签不了!你让我怎么跟团长开口?说我陆承屹的兵吃不饱饭,要在营区里养猪积肥吗?!”
“我并没有让你养猪。”沈清禾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锐利,“我只是让你去申请猪粪。陆营长,你是在担心你的脸面,还是在担心我的计划会失败?”
“我”陆承屹被她一句话噎住了。
“如果只是担心脸面,”沈清禾步步紧逼,“那我认为,让手下的兵连一口新鲜蔬菜都吃不上,整天靠土豆白菜维持体力,甚至因此影响训练和作战状态,比申请几车猪粪,要丢脸得多。”
“你!”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的计划会失败,”沈清禾的目光扫过那片被战士们辛辛苦苦平整出来的土地,“那你可以现在就叫停。让战士们把铁丝网拆了,把坑填平。我们还跟以前一样,继续等后勤车队送来那些快要烂掉的土豆,继续看着战士们因为营养不良而脸色蜡黄。这样,你的脸面保住了,我的计划也失败不了。两全其美。”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那几个正在发愣的士兵,平静地指挥他们继续干活。
她把一个巨大的难题,一个关乎面子和里子的选择,就这么轻飘飘地,扔回给了陆承屹。
陆承屹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风吹过,那张被他拍在木桩上的清单,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犹豫。
他看着沈清禾那个固执的、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那片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黄沙。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话——
“比申请几车猪粪,要丢脸得多。”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他那颗名为“骄傲”的心上。
最终,他猛地一伸手,把那张清单重新抓回手里,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它捏碎。
他没有再跟沈清禾说一句话,转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营部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像一个即将奔赴一场他毫无把握,却又不得不打的战争的士兵。
第二天,营长办公室。
陆承屹在办公室里,抽了整整半包烟。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晦暗不明。桌子上,放着一份他涂涂改改了十几遍的申请报告,和那份让他头疼了一整夜的清单。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猪粪”两个字写上去。他换了一个相对“体面”的词——“农家有机肥”。
他抓起电话,把听筒攥得死紧,拨通了团部后勤处的电话。
“喂?是刘处长吗?我是陆承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哟,是陆大营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们营的炮弹又不够用了?”
“不是,”陆承屹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刘处长,我这儿有个项目,需要团里支持一批特殊物资。”
“特殊物资?多特殊啊?你们又要搞什么新式武器试验了?”刘处长的语气里带了点兴趣。
“咳不是武器。”陆承屹硬着头皮,照着清单念道,“我们需要工业硝石一百公斤,硫磺粉五十公斤,塑料薄膜五百平,还有”
他卡住了。
“还有什么?你小子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陆承屹心一横,眼一闭,几乎是吼了出来:“还有农家有机肥!越多越好!”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五秒钟,刘处长那带着极度困惑和不可思议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陆承屹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