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屹的“例行巡视”,总会“恰好”路过那里。他看着沈清禾穿着一身旧军装,面不改色地从一堆油污的报废零件里翻找着什么;看着陈东抱着一本厚厚的《无线电基础》,对照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电路板,拆下几个还能用的电容;看着张远那个机灵小子,在老贺的工兵车间里,软磨硬泡,要来了一块没人要的黄铜皮和一把报废的焊枪。
他们像三只勤劳的工蚁,一点点地,从垃圾堆里往自己的巢穴搬运着物资。
一个星期后,实验室里,那个丑陋的“铁盒子”——恒温培养箱的雏形,被拼凑了出来。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要把那卷比头发丝还细的、好不容易从一台苏式报废电台里拆出来的镍铬电阻丝,均匀地、不能有任何交叉地,焊在陶瓷板上,作为发热核心。
工兵排长“老贺”,是全营最好的焊工。他拍着胸脯接下了这个活。
他点燃了自己那把跟了他十几年、焊接过无数坦克装甲的乙炔焊枪,蓝色的火焰“呼”地一声冒了出来。
“沈技术员,您瞧好吧!”
他戴上厚厚的护目镜,夹着那根细丝,小心翼翼地凑近陶瓷板。
“滋啦——”
一声轻响,那根珍贵的电阻丝,还没碰到陶瓷板,就在高温火焰的炙烤下,直接熔断了。
老贺愣住了,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再来!”他不信这个邪。
“滋啦——”又断了一根。
“妈的!”老贺急了,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下来。
“老贺,停下。”沈清禾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的工具,功率太大了。”
“那咋办?全营就我这把焊枪火力最猛!”老贺急得直跺脚。
沈清禾没说话,她让陈东从吉普车上拆下两块电瓶,又找来几根电线和一个木炭笔芯,自己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电烙铁。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握着那个简陋的烙铁,凑近了陶瓷板。没有呼啸的火焰,只有烙铁头上一缕微不可见的青烟。她的手稳得像磐石,在那细如发丝的电阻丝上,轻轻一点。
一滴亮晶晶的焊锡,完美地将电阻丝固定在了接点上。
一个,两个,三个她专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那方寸之地。
老贺和几个工兵排的战士,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焊接”这个活,还可以干得像绣花一样精细。
陆承屹就站在门口,他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看着老贺那柄象征着力量与经验的大焊枪,在沈清禾那个小小的、自制的电烙铁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碾压。
深夜,整个营区万籁俱寂。
陆承屹在宿舍里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披上大衣,走向了那间彻夜通明的实验室。
他推开门,看到沈清禾正俯身在那个丑陋的“铁盒子”前,额上全是汗珠。她正死死盯着一根自制的温度计,那根红色的酒精线,正在四十五度的刻度线上,微微颤动。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走上前去,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需要帮忙吗?”
沈清禾没有回头,她的声音里透着极度的疲惫,却依旧清冷平稳。
“盯着它。”她指了指那根红线,“让它保持在四十五度。高一度,菌种会被烫死;低一度,就会失去活性。我培育了七天,这是最后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