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刮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三连长媳妇儿王鹃提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盆去水房,路过陆承屹家门口,脚下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挪不动了。
“哎哟我的娘!”她压着嗓子惊呼一声,赶紧拉住旁边刚出来倒煤灰的二连指导员爱人李嫂,“李嫂,你快瞧!陆营长家那工具房的门!”
李嫂眯着眼望过去,也“嘿”了一声。
只见那扇平日里总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上,昨儿那把被陆营一晚上就“捅咕”坏了的锈锁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崭新的、黄澄澄、亮闪闪的铜锁。那锁头个儿大,在清晨灰扑扑的光线下,反着金光,比新兵刚发的武装带铜扣还显眼,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郑重劲儿。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李嫂纳闷了,“昨晚上不是还闹别扭呢吗?我可听见动静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叮叮咣咣的。”
“你这就瞧不明白了不是?”王鹃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我已看透一切”的神秘,“吵架归吵架,那是小两口的情趣。可这锁,是另一码事!我听我家老张说,陆营长天不亮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顶着风跑了三十里地去镇上供销社,就为了买这么一把锁!你说,他这是锁的那些破铜烂铁吗?他这是锁的里头那个宝贝疙瘩呢!”
“你是说沈技术员?”李嫂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王鹃一拍大腿,“沈技术员现在是咱们军区的红人,司令员跟前的香饽饽,人长得跟画儿上似的,文化又高。咱们陆营长这是心里头发慌,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换把大锁,把自个儿的媳妇儿给牢牢看住呢!这叫铁腕锁真心!”
两人正嘀咕得起劲,工具房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沈清禾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缠着铜线的线圈。她似乎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神情依旧清冷。她一眼就看到了门口那把崭新的铜锁,目光停顿了一秒。
陆承屹也从屋里跟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玉米糊糊,眼神躲闪,脸上带着一种做贼心虚又强装镇定的别扭。“那个锁坏了,我我给换了个新的。结实。”
沈清禾没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冰冷的黄铜锁头,然后抬眼看他,平静地问:“钥匙呢?”
“啊?”陆承屹一愣。
“没有钥匙,我怎么进去进行我的实验?”她问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陆承屹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像个犯了错的小兵,不情不愿地从中取下一把递给她。
沈清禾接过钥匙,看都没多看他一眼,转身就进了工具房,又把门从里面关上了。
“咔嗒。”一声清脆的上锁声从门后传来。
陆承屹端着那碗玉米糊糊,僵在原地,听着那上锁声,心里头也不知道是踏实了,还是更堵了。
这股憋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
演习大捷,军区破例给三营批了两头肥羊、十几坛子本地土酿的“烧刀子”。临时驻地的空地上,两堆巨大的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子卷着黑烟,直往天上窜,几乎要燎着戈壁滩上那些又冷又亮的星星。
空气里,全是味儿。烤羊肉滋滋冒油的焦香,烈酒的辛辣,男人们敞怀露肉的汗味儿,还有沙土被火气蒸腾起来的干燥气息,混在一起,呛人得很,却也带劲得很。
战士们脱了军大衣,围着篝火撕扯着大块的羊肉,用豁了口的搪瓷碗“咣咣”碰着,扯着嗓子划拳。
“哥俩好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