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寅时,长安城已成不夜天。李治站在秦王府的望楼之上,看万家灯火如星河倾泻。朱雀大街上竖起百尺灯轮,绢扎的蓬莱仙山在烛光中流转浮沉,胡商带来的玻璃灯更奇,竟能映出七彩光斑在人衣袂间游走。
“今年灯市比往年早了三个时辰。”郑氏替李治系紧麂皮风帽,“金吾卫说怕夜间人潮太盛,特准午时就开始点灯。”
李治却注意到异常处:往年悬挂生肖灯的王公府邸,今年齐换作观音莲座灯。连秦王府门前的走马灯,绘的也是《妙法莲华经》变相图。
午正进宫时,谜团方才揭晓。皇帝在丹凤门宣布:因去岁多地旱蝗,特请大慈恩寺高僧主持上元法会。说罢亲手点燃一座七层浮屠灯,琉璃灯盏竟无风自转,映出壁上飞天翩跹起舞。
李治的席位被安排在法会核心区。身披金襕袈裟的僧侣诵经声中,他看见李泰正与一个黑衣沙弥低语。那沙弥袖口翻飞时,腕间闪过青黥刺字——竟是御史台大狱特有的囚记!
法会进行至酉时,突发异象。大雄宝殿前的无量寿佛灯突然迸裂,灯油泼洒成诡异图案。僧众惊呼“天魔扰法”时,李治却认出那图案——与冬至宴上打翻的泡菜渍别无二致。
“是硝石。”父亲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鞋底碾过地面油渍,“有人将硝石混入灯油,遇热即爆。”他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在那个黑衣沙弥身上。此刻沙弥的腕间刺字已被经卷遮盖。
戌初放灯时刻,李治捧着母亲制的玉兔灯走向曲江池。千万盏莲灯顺水漂流,将水面铺成银河。他正要将自已的灯放入水中,忽见下游浮起几盏逆流而上的黑灯——灯罩竟是用刑部卷宗糊制!
“九弟且慢。”李恪突然出现,鱼叉精准地挑开黑灯。灯下露出拴着的羊皮囊,囊中洒出灰白粉末。李恪沾取少许嗅闻,脸色骤变:“是疫区焚尸的骨灰。”
兄弟俩顺着黑灯来向追寻,在芙蓉园废殿里发现更多线索:半罐硝石、几捆刑部文书,还有件绣着“齐”字的旧宫装。李恪用火折子照向梁柱,上面刻着新鲜字迹:“武德旧冤,上元索命”。
子夜回府时,全城仍在狂欢。李治却看见金吾卫在暗巷搬运尸首——正是白日那个黑衣沙弥与几个胡商。他们颈间皆系着逆流而上的黑灯。
上元节后第三日,皇帝突然驾临秦王府。他带来盏奇特的转鹭灯,灯屏上绘着百兽朝麟图。“小九郎可知麟为何物?”皇帝将灯赠给李治时突然发问。
李治恭答:“麟者仁兽也,麕身牛尾一角。”
皇帝大笑:“却不知麟角最易招惹蚁附。”他指尖轻点灯屏,百兽图案突然变成群蚁啃噬麟角的骇人景象。“这灯是杨妃的嫁妆。”皇帝状似无意道,“前隋炀帝最爱此物。”
当夜李治失眠,盯着转鹭灯看到三更。灯影投在墙上,渐渐变成黑衣沙弥腕间的刺字。他猛然惊觉——那些青黥文字根本不是囚记,而是隋宫旧制的密报暗码!
晨光微熹时,李治闯进李恪书房。三哥正在焚毁一卷《江都宫图》,灰烬里残留着与黑灯相通的羊皮囊。
“三哥早知是杨妃”话未说完已被捂住嘴。李恪眼底血丝纵横:“九弟可知何为灯下黑?最亮的灯火,照不见最近的阴影。”
正月最后一天,大理寺卿戴胄突然病逝。讣告说是风寒,但秦王府收到的密报写着:“中毒,症状类番木鳖”。
李治在院中埋下那盏转鹭灯。覆土时,他听见母亲在檐下轻吟前朝诗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诗是隋炀帝所作。而明月,正照见新土下渐渐凝固的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