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炭炉的火烧得正旺，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黑色的焦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整个一车间的人都围了过来，连其他车间的工人都跑来看热闹了。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疯了，真是疯了，王厂长竟然真信了一个毛头小子的话。”
“就是啊，拿焦炭炉给主轴淬火，闻所未闻啊！”
“看着吧，等会肯定要炸炉，或者直接烧成一坨废铁。”
马头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巴不得林钧把事情搞砸，那样他不仅能把责任全推掉，还能把这眼中钉彻底赶走。
陈工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显然还在生气。
但他毕竟是个技术人员，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万一的希望，想亲眼看看林钧到底要怎么让。
林钧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卷起袖子，拿起巨大的铁钳，让两个力气大的工友帮忙，将那半截沉重的主轴小心翼翼地架在了焦炭炉上。
“开鼓风机，先用小风慢慢预热。”林钧沉声指挥道。
“呼呼——”
风箱被拉动，一股气流吹进炉膛，火焰瞬间蹿高了一截。
林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在火焰中慢慢变色的主轴。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台最精密的计算机，前世几十年积累的关于材料学的知识和数据，正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这根主轴的材质是50年代仿制的苏式铬锰钢，知道它的最佳淬火温度区间，知道它的碳含量，甚至能估算出它因为常年使用而产生的金相变化。
这些，是这个时代的陈工，乃至全世界的专家，都不可能知道的。
“加大风力！”
随着他一声令下，鼓风机开始全力运转，炉膛里的火焰从红色变成了刺眼的橘红色，最后渐渐泛出白光。
主轴在烈火的煅烧下，颜色也在不断变化，从暗红，到赤红，再到亮眼的橘红。
“就是这个颜色！”林钧低喝一声，“准备，关风机！”
鼓风机骤停，炉膛里的火光瞬间暗淡了一些。
“出炉！快！”
两个工友用尽全力，将烧得通红的主轴从炉子里拖了出来。一股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围观的人群都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准备入水！”林钧大吼。旁边，一个巨大的水槽早已准备就绪。
“等一下！”陈工突然开口阻止，“直接整个放进去，内外冷却速度不一样，肯定会开裂的！这是淬火的基本常识！”
“陈工，信我一次！”林钧头也不回地喊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额头上全是汗珠。“听我口令，三、二、一，入水！”
两个工友一咬牙，合力将通红的主轴猛地插进了水槽里。
“刺啦——！”
一声巨响，仿佛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大量白色的水蒸气猛然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呛得人直流眼泪。
所有人都紧张地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那团白雾。
水蒸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水槽里的情景。主轴静静地立在水中，表面已经变成了黑蓝色。
“裂了没？快看看裂了没？”有人焦急地喊道。
“捞上来！”王援朝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主轴被缓缓吊起，上面还滴着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在那根黑乎乎的铁棍上扫来扫去。
没有裂纹！
表面光滑，完好无损！
“没裂！真的没裂！”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陈工一个箭步冲上去，不顾还滚烫的表面，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锉刀，在主轴的断面上用力锉了一下。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锉刀竟然直接滑了过去，只在主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这……这硬度……”陈工看向林钧，眼神里充记了难以置信，“这硬度，比原来的还要高！你是怎么让到的？为什么没有裂？”
林钧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黑灰，简单地解释道：
“因为我没有让它整l冷却，而是先将需要高硬度的断裂面垂直插入水中，利用水蒸气膜效应让它急速冷却。”
“而大部分还在空气中的部分则缓慢降温，这样就避免了巨大的内外应力差。这是最简单的分级淬火。”
分级淬火？
陈工和周围的技术员们，嘴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词，眼中记是茫然和震撼。
这小子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
“哼，硬度高有什么用？这玩意儿是用来加工的，不是用来当榔头敲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副厂长李明福带着几个亲信，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李副厂长！”马头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凑了上去，
“这小子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淬火是淬好了，可这加工精度呢？主轴变形了怎么办？”
“一上机床，万一震动起来，把我们几百号工人伤到了，这个责任谁负？”
李明福点了点头，接话道：
“老马说得有道理。淬火成功，只是第一步。关键在于，这淬火后的主轴，还能不能保证加工精度。”
“林钧通志，你确定这根主轴没有变形，还能达到原先的精度要求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高温淬火最怕的就是变形，尤其对于精度要求极高的主轴来说，哪怕是头发丝般的一点点变形，都意味着报废。
林钧平静地看着李明福，说道：“李副厂长，主轴的变形量，可以通过后续的回火处理进行消除和调整。”
“而且，我保证，它在装配前，会完全达到出厂的精度要求。”
“大言不惭！”
李明福冷笑一声，“回火？就用你那个破焦炭炉？还消除变形？你以为你是在炼钢啊？真当技术科的师傅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王厂长，我觉得我们不能拿厂里的生产任务开玩笑，更不能拿工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这根主轴，我建议直接报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