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叶夜在愈发浓厚的孢子尘霾中前行了近两公里。脚下的道路逐渐被各种废弃物和碎屑覆盖，空气中那股微甜的腐败气息也更加浓重，混合着一种橡胶燃烧后特有的刺鼻臭味。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荒地边缘，他看到了那个地标——一堆巨大如山、明显被焚烧过的轮胎残骸。它们扭曲、焦黑、相互堆叠，形成了一座怪诞的黑色纪念碑，在昏黄的光线下散发着颓败与绝望的气息。这就是“轮胎坟场”聚集点得名的由来。
轮胎山的侧面，有一个被简陋加固的入口，由锈蚀的金属板和粗木桩胡乱搭建而成，两个穿着破烂、脸上带着疲惫与警惕神情的男人守在入口两侧，手里拿着自制的长矛，矛尖似乎用某种生物的锋利骨骼打磨而成。他们的裸露皮肤上，能看到一些不自然的灰黑色斑块或细微的菌斑——这是长期暴露在墙外、寄生度可能已不低的标志。
叶夜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两把长矛瞬间抬起，对准了他。
“站住！什么人？”左边一个缺了颗门牙的守卫粗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叶夜相对整洁的防护服和他那只显眼的机械右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流浪者，刚从第七壁垒出来。”叶夜停下脚步，平静地回答，同时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左臂上刚刚注射过抑制剂的轻微针孔痕迹——这是墙外表明“身份”和“可控”的一种方式。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守卫眯起眼：“第七壁垒？这个月第三个了。犯了什么事？还是...被污染了？”他的目光像钩子一样钉在叶夜的机械臂上。
“我的义肢被检测出孢子反应。”叶夜没有隐瞒，这无法隐瞒，也无需隐瞒。在墙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问题，被污染是常态，只要还能保持理智。“寄生度30%，可控。”他补充道，强调了自己拥有抑制剂。
两个守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缺牙守卫稍稍放低了长矛：“有物资吗？进门费。食物、水、药品，或者有用的零件都行。”
叶夜沉默地从生存包里取出一小块压缩饼干——这是他本就有限的补给中又分出去一部分后剩下的。疤脸守卫一把抓过，捏了捏，揣进怀里，然后侧身让开了通路。
“进去吧。规矩点，‘瘸腿’乔恩不喜欢麻烦。”缺牙守卫瓮声瓮气地提醒道，用长矛指了指入口内部。
入口后面是一条狭窄、昏暗的通道，由更多轮胎和废弃物堆砌而成，顶部覆盖着破烂的油布和塑料板，勉强遮挡着永不停歇的孢子尘降。通道两侧歪歪扭扭地挖出了一些“房间”，其实就是稍微扩大了的壁龛，用破布或烂木板遮挡着，里面隐约传来低语、咳嗽或压抑的哭泣声。空气浑浊不堪，充满了汗味、霉味、药味和绝望的味道。
越往里走，空间稍微开阔了一些，形成了一个中央“广场”——其实就是一个被清理得稍微平整点的空地。中间生着一堆篝火，燃烧着不知名的东西，冒着浓黑刺鼻的烟，驱散着些许寒意和潮湿，但也让空气更加呛人。一些人围坐在火堆旁，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或者带着一种被长期苦难磨砺出的麻木和警惕。他们衣着破烂，许多人都有明显的身体残缺或寄生痕迹。
叶夜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尤其是那只机械手臂。目光中有好奇，有警惕，有贪婪，也有纯粹的漠然。在这里，一个相对“完整”且拥有明显科技造物义肢的人，太过扎眼。
他无视这些目光，快速扫视着这个聚集点。这里大约有几十人，状态大多很差。他需要信息，关于这个世界更具体的情况，关于抑制剂和净化剂的获取途径，关于...他这只手臂的可能线索。
他走向火堆旁一个看起来相对清醒、正在打磨一截金属片的老头。
“打听点事。”叶夜蹲下身，保持平视，同时将半瓶净水放在对方面前——墙外的通用货币。
老头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水，又看了看叶夜的机械手，沙哑地开口：“新来的？想问什么？”
“哪里能弄到抑制剂和净化剂？可靠的来源。”叶夜直接问道。
老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了指聚集点深处：“往里走，最里面那个挂着一串骨头的棚子，‘瘸腿’乔恩那里有换的。价格黑得很，但东西...勉强算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你可以去东边更远的‘孢子林’边缘碰碰运气，据说那里偶尔能找到还没完全变异的‘净草’，虽然效果差很多，但至少能顶一阵...不过那地方，嘿，能不能回来就看命了。”
“孢子林？”
“就是那些被孢子彻底改造了的区域，树啊草啊都活了，会吃人。”老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离这儿大概一天路程。劝你没做好准备别去送死。”
叶夜记下信息，又问：“附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危险？或者...奇怪的东西？”他试探着，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机械右手。
老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眼神闪烁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危险？哪里不危险？掠夺者、孢子兽、变异的环境...至于奇怪的东西...”他瞥了一眼叶夜的义肢，“墙外什么都可能发生。有些地方，东西会自己动，有些声音只有特定的人能听见...据说有些共生度高的家伙，甚至能和孢子‘交流’...疯了，都疯了。”
老头的话含糊不清，但叶夜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交流？自己动？
他还想再问，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
“喂！新来的！乔恩老大要见你！”
叶夜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身后，腰间别着一把粗制滥造的霰弹枪，正不善地盯着他，尤其是他的机械臂。
看来这个聚集点的掌控者已经注意到他了。
叶夜站起身，平静地点点头：“带路。”
壮汉哼了一声，转身向聚集点深处走去。叶夜跟上，沿途注意到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避开那个壮汉，显然对其颇为畏惧。
最深处的“棚子”比其他的居所要像样不少，至少是用相对完整的金属板和木料搭建的，门口果然挂着一串各种小型生物的头骨和椎骨，随风轻轻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显得有些诡异。
壮汉在门口停下，粗声粗气地朝里面喊：“老大，人带来了。”
“进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出。
叶夜弯腰走进棚子。内部空间不大，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味道比外面稍好一些。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稀疏、左腿装着简陋木质义肢的男人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的石头。他应该就是“瘸腿”乔恩。他看起来并不凶悍，甚至有些精明算计的模样，但眼睛里藏着不容小觑的狠厉。
乔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叶夜的机械右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贪婪？
“从壁垒里出来的？”乔恩开口，声音尖细，“好东西啊。军用级的老型号，但保养得不错。怎么会染上孢子的？真是稀奇。”
“意外。”叶夜言简意赅。
乔恩笑了笑，也不深究：“听说你想换抑制剂？”
“是。也需要情报。”
“规矩很简单，以物易物。食物、药品、武器、能源、有用的技术零件...都可以。”乔恩慢条斯理地说，“至于情报，看价值。你有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叶夜沉吟了一下。他剩下的补给不多，唯一有价值的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那套精密维修工具和一些技术知识，但这些他不想轻易交换。那只机械臂...更是绝对不能碰的议题。
“我懂机械维修，义肢维护。”他展示了一下左手提着的工具包，“可以用技术换。”
乔恩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掩饰过去：“技术？在这里，技术可不如一块饼干实在。不过...我这儿确实有些破烂玩意儿需要看看。如果你能修好，或许可以抵一些东西。”
就在这时，叶夜的机械右手，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同时，一种非常模糊、断断续续的“低语”感，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情绪的碎片：警惕...微弱...同源...
叶夜心中剧震，但脸上不动声色。是这只手臂对乔恩产生了反应？还是对棚子里的某样东西？
他的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棚内。角落里堆着一些交换来的杂物，包括一些破损的武器、工具，还有几件看起来像是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沾满泥土的旧时代电子产品。
乔恩注意到了他瞬间的走神，狐疑地眯起眼：“怎么了？”
“没什么。”叶夜迅速收敛心神，将注意力转回交易，“可以先看看你需要修理的东西。”
乔恩盯着他看了几秒，才尖声对外面喊道：“黑牙！把那台破收音机和抽水机拿进来！”
之前的壮汉应声而入，将两件锈迹斑斑、损坏严重的设备放在地上。
叶夜蹲下身，左手拿起工具开始检查。他的机械右手安静地垂在一旁，但那种微弱的“同源”感依然持续着，源头似乎指向那堆杂物深处的某个东西。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检查设备。收音机的电路板严重腐蚀，几个关键元件烧毁，在这个缺乏替换零件的地方几乎不可能修复。抽水机的电机卡死，叶夜用工具熟练地拆卸外壳，清理内部的锈垢和堵塞物。
过程中，他看似无意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用身体挡住了乔恩的部分视线，机械右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丝微不可查的湛蓝色电弧在指尖一闪而逝，悄然流入电机内部。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收音机修不了。抽水机电机烧了，但我清理了堵塞，手动应该还能勉强出水。”
乔恩示意黑牙去试。黑牙用力摇动把手，果然，一股浑浊的水流断断续续地从泵口流了出来。
乔恩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表情：“手艺不错。算你一支抑制剂的价。”他从身后一个上锁的铁箱里取出一支看起来品质很一般的抑制剂，扔给叶夜。
叶夜接过，检查了一下密封口，点点头。价值被压得很低，但他没指望公平交易。
“现在，我想问问，关于附近有没有...比较特别的遗迹或者异常点？”叶夜试探着问，同时暗中感知着那“同源”感的微弱指引方向，“或者，有没有关于...能和非生物体孢子共生的人的传闻？”
乔恩把玩石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异常点？孢子林就是最大的异常点。至于和非生物体共生？”他嗤笑一声，“没听说过。孢子只吃血肉，这是常识。你的手估计只是表面污染了吧。”
他在撒谎。叶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闪烁其词。而且，机械手臂传来的那种微弱的共鸣感，在乔恩否认时，似乎波动了一下。
乔恩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他隐藏的某样东西与此有关。
“是吗。”叶夜不再追问，转而说道，“我需要在你这换些净水和一点食物。”
他用又一支抑制剂和最后一点压缩饼干，换了两瓶浑浊的净水和一小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肉干。交易完成，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棚子。
走出乔恩的视线后，叶夜没有立刻离开聚集点。他根据刚才在棚屋里感知到的大致方向，假装随意地踱步，同时全力感知着右臂传来的那极其微弱的指引。
最终，他在聚集点边缘一个堆放废弃零件和垃圾的角落停了下来。共鸣感在这里最强。
他目光扫过那堆破烂，最终落在一个半埋在废弃物下的、布满锈迹和污垢的金属盒子上。盒子不大，似乎是某种仪器的外壳，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几乎被磨蚀殆尽的标志——那是一个环绕着闪电的拳头图案。
在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叶夜的机械右手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熟悉与渴望的情绪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父亲的工作服上，似乎就有这个标志的绣章！
他强压住激动，迅速打量四周。无人注意。他飞快地弯腰，左手将那金属盒子抽出，塞进了自己的生存包内层。盒子不重，里面似乎有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转身，快步向聚集点出口走去。
他必须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检查这个盒子！
就在他即将走出轮胎坟场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是混乱的呼喊和枪声！
“孢子虫群！地下！它们从地下钻出来了！”
整个聚集点瞬间炸锅！人们惊恐地四处奔逃！
叶夜猛地回头，只见聚集点中央的地面猛然塌陷下去一大块，数十只体型如大型犬、类似巨型蜈蚣、甲壳上布满恶心瘤状孢子的生物从地下蜂拥而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锋利的口器瞬间就咬穿了一个逃跑者的腿骨！
惨叫声和枪声更加密集！
是孢子钻地虫！一种比孢子兽更可怕、更擅长群体攻击的变异生物！
混乱中，叶夜看到那个叫黑牙的壮汉一边惊恐地朝虫群开枪，一边狼狈地向后撤退。乔恩也从棚屋里钻了出来，脸色煞白，对着手下大吼大叫，指挥着极其有限的抵抗。
掠夺者们趁机在混乱中抢夺物资，整个轮胎坟场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血腥！
叶夜的第一个念头是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出口已经被奔逃的人群和急速蔓延的虫群部分阻断。
一只钻地虫发现了落单的他，猛地弹射过来，口器张开，露出里面螺旋状的利齿！
叶夜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抬起右臂——
就在他准备再次激发那未知力量的瞬间，他的机械右手忽然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抗拒感和...警告？！
同时，一股尖锐如同冰锥刺入大脑的剧痛猛地袭来！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他不再是站在混乱的聚集点，而是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布满生物质管道和脉动孢囊的恐怖巢穴深处！
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跳动心脏般的母体孢囊就在他眼前鼓动，无数菌丝脉络如同神经网络般向四周蔓延！
幻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都真实！
“呃啊！”他闷哼一声，抱住头颅，抵抗着那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和恐怖幻象。
就这么一耽搁，那只钻地虫已经扑到面前！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