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桂弦记:尘途觅得同心月 > 第6章 路逢樵叟

卷一:孤旅起邕州
路逢樵叟
从茶肆出来时,日头已过了正午最烈的时分,却依旧像团烧红的炭火,烤得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沈砚之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香囊,指尖被汗浸得发潮,心里头又慌又急,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苏清沅方才转身时泛红的耳根,她望着香囊时微蹙的眉峰,还有那匆匆离去的水绿色裙角,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搅得他连方向都辨不清了。
“往哪走呢?”他站在街角,望着纵横交错的石板路,有些茫然。茶肆的老者说苏府在城外,可城外的路岔口多得像蛛网,他这外乡人,怕是要走不少冤枉路。正犯愁时,瞥见远处的山坡上有炊烟袅袅,心想许是有村落,不如去问问路。
沿着田埂往山坡上走,脚下的泥土带着雨后的湿软,混着稻禾的清香,倒比镇上的石板路舒服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见前面的竹林里钻出个樵夫,背着半捆柴禾,腰间别着把柴刀,黝黑的脸上淌着汗,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透着股自在。
“老哥请了!”沈砚之忙上前拱手,“敢问苏府往哪边走?”
樵夫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背着行囊,衣着虽朴素却干净,不像歹人,便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客官找苏府?是找苏老爷,还是苏姑娘?”
沈砚之被问得一愣,脸颊微微发烫:“我……我是来拜访苏府的。”
“哈哈,”樵夫笑得更欢了,“看你这模样,八成是冲苏姑娘来的吧?这几日找苏府的年轻后生可不少,都是听闻苏姑娘琴棋书画样样好,想来见识见识的。”
沈砚之的脸更红了,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受人所托,来送样东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的香囊,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樵夫也不戳破,指了指前面的竹林深处:“顺着这条竹径往里走,约莫两里地,能看见一片桂树林,桂树林后头就是苏府。那宅子好找得很,一到秋日,记院子的桂香能飘出半座山,再加上苏姑娘常在后院抚琴,琴音绕着竹子转,老远就能听见,比路标还准呢。”
琴音绕竹……沈砚之的心轻轻一颤。他仿佛已经看见,青竹掩映的庭院里,苏清沅正坐在石上抚琴,指尖下的弦音顺着竹风飘出来,缠缠绵绵绕上他的心头。
“多谢老哥指路。”他拱手道谢,正想动身,却见樵夫放下柴禾,从背后的竹篓里抽出一束野菊,递了过来。
那野菊是山野里常见的品种,黄灿灿的花瓣沾着点泥土,却开得精神,梗子上还带着几片翠绿的叶子,透着股泼辣的生气。“拿着吧。”樵夫笑得淳朴,“这野菊是今早上山砍柴时摘的,虽不如城里的牡丹金贵,却鲜活得很。苏姑娘心善,见了这山野里的东西,怕是比见着那些名贵的花儿更欢喜。初次登门,带束花,总比空着手强,就当是……初见的礼儿。”
沈砚之接过野菊,指尖触到花瓣的柔,心里头暖融融的。他没想到这素不相识的樵夫竟如此细心,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太多谢老哥了。”
“谢啥,”樵夫重新背起柴禾,拍了拍他的肩膀,“苏姑娘是个好姑娘,配得上这山野里的真性情。你若是真心实意,她定会瞧得见。去吧,顺着竹径走,别错过了琴音。”说罢,便哼着小调,往山下走去,柴禾在他背上轻轻晃,像驮着片移动的绿荫。
沈砚之握着那束野菊,站在原地望了望樵夫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黄灿灿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倒比他见过的任何名花都顺眼。他把野菊小心地拢在怀里,生怕被风吹散了花瓣,然后顺着樵夫指的竹径,往竹林深处走去。
竹径两旁的竹子长得又高又密,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把毒辣的日头都挡在了外面,只漏下几缕细碎的光,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竹子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潮气,让人心里一静。脚下的路渐渐平缓,偶尔能听见竹枝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像谁在耳边低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琴音。那琴声不像邕州客栈里听的那般清越,也不像《烟雨归舟图》里该有的朦胧,而是带着种山涧流水般的自在,时而轻缓如泉,时而急促如瀑,缠在竹枝间,绕在叶尖上,听得人脚步都慢了下来。
沈砚之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是她!一定是她在抚琴!
他放轻脚步,顺着琴音往前走,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清静。越往前走,琴音越清晰,能听出是首《平沙落雁》,只是调子被改得更随意些,少了几分孤寂,多了几分山野的灵动,仿佛真有群大雁从竹林上空掠过,翅膀带起的风都能吹落竹尖的露珠。
转过一道弯,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片茂密的桂树林出现在眼前,虽然不是花期,枝叶却绿得发亮,树下铺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桂树林尽头,隐约能看见青灰色的瓦檐,被竹枝半遮半掩着,想必就是苏府了。
琴音正是从那瓦檐下飘出来的。
沈砚之站在桂树林边,手里紧紧攥着那束野菊,手心的汗都沾到了花瓣上。他能看见苏府后院的竹篱笆,篱笆上爬着些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紫色的小花,像串起的星星。篱笆后有片青石板铺的空地,空地上放着张石桌,石桌旁坐着个身影,正低头抚琴。
是她。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家常襦裙,头发松松地挽着,没插玉簪,只用根素银的发钗别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拨弦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桂树叶,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淡淡的金,连她手边的琴弦,都闪着细碎的光。
沈砚之看得有些呆了,怀里的野菊仿佛也屏住了呼吸。他忽然想起樵夫的话,想起自已藏在袖袋里的香囊,想起茶肆里众人对她的夸赞,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又酸又软,还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他该此刻走过去吗?
手里的野菊被他攥得更紧了,花瓣微微发皱。他想说“苏姑娘,你的香囊掉了,我来还给你”,想说“你的琴弹得真好,比邕州的雨还要动听”,想说“这野菊是山野里摘的,配得上你的琴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记心的紧张,连脚步都挪不动了。
琴音忽然停了。
苏清沅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越过竹篱笆,往桂树林这边望来。她的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带着点疑惑,还有点被惊扰的茫然。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砚之的心跳彻底乱了。他慌忙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野菊,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原来,真正站在她面前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记心的慌乱,和藏不住的欢喜。
竹枝轻轻晃,琴音的余韵还在空气里绕。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里的野菊,慢慢抬起头,朝着那道水绿色的身影,迈出了脚步。
不管了。
哪怕说不出话,哪怕会被当成唐突的陌生人,他也要把这束野菊递过去,把那枚香囊还回去。
因为这竹林里的琴音,这山野里的风,还有眼前的她,都在告诉他——
这场寻觅,终于要迎来初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