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村村头的歪脖子柳树下,几个妇人正纳着鞋底嚼舌根。
听说了没林月家那个俊相公跑啦!
真的假的不是前阵子才翻案回京了吗
可不就是回京才跑的嘛!昨个儿一大早,有人瞧见陈家那罪奴搭上官府的马车,头都不回一下!
啧啧,我就说丑人多作怪,林月那模样,哪留得住那般俊朗的人儿
买来的相公到底不牢靠,何况还是个读书人...
妇人们的议论声被初夏的风吹散,飘过农田,溜进村西头那座最破旧的院落。院里,林月正蹲在地上喂鸡,对村头的闲话充耳不闻。
她确实丑,左脸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胎记从眼角蔓延到下颌,小时候孩子们见了她都喊鬼脸。长大后提亲的人踏平了别家门槛,唯独她家门前荒得能长草。
月儿啊,你都十八了,再嫁不出去...三个月前,她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却还不忘念叨她的亲事。
娘,我晓得。林月平静地打断。
第二天,她揣着全部家当——娘生前绣花攒下的五两银子,去了镇上罪奴市场。
市场里臭气熏天,铁链锁着的男人们垂头丧气。林月一个个看过去,直到角落那个虽然衣衫褴褛却脊背挺直的年轻人闯入视线。
就他了。林月指着那人道。
人牙子咧嘴笑:姑娘好眼光!这可是读过书的,原本还是个官家子弟呢!要不是他家犯了事...
多少银子
十两!
林月转身就走。
哎哎!八两!五两!三两!成不成
林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那双突然抬起的眼睛,明亮得让她心头一跳。
二两,不卖算了。
就这样,林月用二两银子买回了她的相公——陈昀。
新婚之夜,陈昀站在茅屋门口不肯进屋。
林姑娘,陈某感激你的搭救之恩,但婚姻大事...
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相公。林月递过去一碗稀粥,屋里只有一张床,你睡床我睡草堆。
陈昀愣在原地,看那丑姑娘麻利地铺好草堆,和衣躺下,不多时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从那晚起,陈昀宁可睡牛棚也不肯与林月同屋。村里人笑得更厉害了,但林月不在乎。她让陈昀睡牛棚,自己依旧起早贪黑地操持那几亩薄田。
陈昀虽是读书人,倒也不完全矫情,偶尔帮着做些轻省农活,更多时候是坐在树荫下读书——那几本破书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东西。
日子本该这么过下去,直到半月前,一队官兵突然闯入月牙村。
陈公子!可找到您了!您家冤案已昭雪,圣上不但赦免您家无罪,还恢复了您家的爵位,令您即刻返京呢!领头的官员跪在刚从田里回来的陈昀面前,毕恭毕敬道。
那天晚上,陈昀第一次主动走进林月的房间。
月儿,我...他欲言又止。
你要走了。林月正在补衣服,头也不抬。
陈昀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这些时日,多谢照顾。
林月终于抬头,胎记在油灯下更显暗红:你是我买的相公,跟我谈什么谢
陈昀蹙眉:月儿,你我知道,这婚事本就不作数。你是个好姑娘,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身份,配个农夫最为合适。
好一个配个农夫最为合适!
第二天一早,陈昀果然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回京的马车。林月站在村口望着马车绝尘而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月丫头,想开点!隔壁王婶拍拍她的肩,读书人说话准没错,你是该找个农夫。
林月眨眨眼,忽然笑了:王婶说得对。
于是当邻村农夫赵大壮牵着三只羊、两头牛来提亲时,林月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我想通了,还是庄稼人实在。她摸着那几头牲口,语气平静,日子定在三日后吧,简单办办就成。
村里人都道林月受了刺激,越发可怜起她来。
新婚当日,林月穿上唯一没有补丁的红衣裳,盖着块红布头,安静地坐在新收拾出来的茅屋里。赵大壮在外头与村民们喝酒,粗豪的笑声震得屋顶草屑簌簌下落。
夜深人静时,赵大壮趔趄着进屋,门闩落下的声音格外清晰。
脚步声靠近,带着浓重的酒气。林月攥紧了衣袖下的手。
盖头被猛地掀开。
谁让你嫁的怒喝声震得林月耳膜发疼。
可这声音...
林月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此刻正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根本不是赵大壮!
陈昀站在她面前,风尘仆仆,锦衣上沾满尘土,原本白皙俊朗的脸因愤怒而泛红。
我问你,谁准你嫁人的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月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胎记随着笑容舒展:陈公子不是回京做贵人了么怎么又屈尊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陈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留给你的银子呢你就为这几头牲畜把自己卖了
银子我收着了,但赵大壮的聘礼更实在。林月试图抽回手,奈何对方握得太紧,再说了,不是陈公子亲口说,我的身份配个农夫最合适吗我不过是听了你的忠告。
陈昀一时语塞,俊脸涨得通红:我那只是...总之你不准嫁!
哟,好大的口气!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嗤笑,陈公子如今是贵人啦,跑回我们这穷地方耍威风
王婶叉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原来陈昀闯进来时没关门,动静又大,把还没散尽的宾客都引来了。
就是!当初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又不让人嫁了
读书人就是心眼多...
村民们七嘴八舌,对着陈昀指指点点。
陈昀脸色由红转白,攥着林月的手却不松开:月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呸!你那算哪门子明媒正娶月丫头花二两银子买的你!王婶啐道。
众人哄笑起来。
林月终于抽回手,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袖:陈公子,休书你早就留给我了,忘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陈昀离开那天早晨放在灶台上的,上面只有潦草两个字:恩断。
陈昀盯着那两个字,像是第一次看见似的,脸色越发苍白。
这时,真正的郎君赵大壮挤了进来,醉醺醺地嚷嚷:干啥呢闹我洞房啊都出去出去!
他一眼看见站在新娘身边的陈昀,顿时酒醒了大半:你、你不是那个跑了的小白脸吗滚出去!
陈昀冷笑:该滚的是你!她是我妻子!
前妻!林月纠正道,转向赵大壮,大壮,把他赶出去。
赵大壮得了令,撸袖子就要上前,却被陈昀带来的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住。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劝架的、看热闹的、生怕打不起来吆喝助威的,把小茅屋挤得水泄不通。
都安静!林月突然喝道。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陈昀:陈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陈昀抿紧嘴唇,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摔在桌上:这些,够赔赵大壮的牛羊了吧你跟我回京城。
人群中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那沓银票恐怕买下整个月牙村都绰绰有余。
赵大壮眼睛都直了。
林月却看都不看银票一眼:陈公子,婚姻不是买卖。当初我买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相公。现在我要的相公是赵大壮,不是你。
你需要一个相公陈昀突然笑了,带着几分讥诮,你是需要人帮你种那五亩旱田还是需要人帮你修那漏雨的屋顶这些我都能给你!雇十个长工都成!
林月摇头:这些我自己也能做。
那你为何非要嫁人陈昀逼问。
林月沉默片刻,抬头时目光清亮:因为我想要个孩子,一个不会嫌弃我貌丑的孩子。
陈昀怔住了,所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消散。
林月转向赵大壮:大壮,你还愿意娶我吗
赵大壮看看林月,又看看桌上那沓银票,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昀突然道:赵大壮,你拿上银票走吧。这些够你买一百头牛,娶十个漂亮媳妇了。
赵大壮眼睛一亮,搓着手看向林月:月儿,你看这...
林月的目光黯淡下去。
最终,赵大壮揣着银票欢天喜地地走了,村民们也悻悻散去,只剩下林月和陈昀在新布置的婚房里相对无言。
为什么回来林月终于问道。
陈昀不答,反而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支粗糙的木簪。
你的簪子,落在旧屋了。他声音低沉,我回去找的。
林月怔怔地看着那支簪子——那是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就为这个
陈昀摇头,忽然单膝跪地,握住她的手:月儿,我错了。
林月抽手,没抽动。
回京的路上我就后悔了。他低头,声音有些哑,我想起你省下口粮让我吃饱,自己饿得半夜喝水充饥;想起我生病时,你冒雨上山采药,摔得浑身是伤;想起你日夜纺线,就为给我买纸笔...
林月沉默着。
我告诉自己,回京安置好后就来接你。陈昀抬头,眼中满是血丝,可我才走半月,就听说你要嫁人!这一路我跑死了三匹马...
接我做什么林月轻声问,给你做妾还是做丫鬟
做我妻子!我陈昀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子!他斩钉截铁道。
林月笑了,带着几分苦涩:陈公子,别说傻话了。你是侯门子弟,我是乡野丑女。别说你家人不同意,就是外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我家只剩我一人了。陈昀握紧她的手,圣上返还了宅邸和部分家产,但爵位...我父亲终究是戴罪之身,虽得平反,爵位却未能世袭。如今的我,不过是个有点钱的平民罢了。
林月愣住。
陈昀忽然也笑了:怎么,失望了我不是什么贵人爷了,还是那个你二两银子买来的罪奴。
那你...林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回来履行婚约。陈昀郑重道,做你真正的相公。
林月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尽说胡话
陈昀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月儿,给我个机会。我不睡牛棚了,真的。
那天晚上,陈昀真的赖在了茅屋里。不过不是睡床,而是打了个地铺。
林月躺在床上,听着地上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起床做饭,发现陈昀已经生好了火,正笨手笨脚地往锅里添水。
我来吧。林月接过水瓢。
陈昀看着她熟练地淘米下锅,忽然道:月儿,你比去年瘦了。
林月手一顿:庄稼人,哪讲究这些。
吃过简单的早饭,林月扛起锄头要下地,陈昀却拦住了她。
这些粗活以后不必做了。他指着窗外,我雇了人。
林月望去,果然见几个短工已经在地里忙活了。邻居王婶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脸上写满了好奇。
你...林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看不上银钱。陈昀认真道,但这些都是我自家带来的积蓄,清清白白。咱们不能坐吃山空,我已经看好镇上一处铺面,打算开个书肆,兼卖文房四宝。
林月惊讶地看着他。
你当家,我管账。陈昀笑道,当然,你要是愿意来书肆帮忙更好。
我不识字。林月低头道。
我教你。陈昀自然地说,当初你教我种地,现在我教你识字,很公平。
日子就这么诡异地过了下去。
陈昀真的在镇上开了家书肆,取名月昀斋。每天早出晚归,但总会带回来些好吃的或者小玩意儿。
他教林月识字,发现她异常聪慧,不过半月就能读写百来个字。林月则教他算账,毕竟庄稼人的实在比读书人的清高更适合做生意。
村里人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偶尔还会羡慕地说一句:月丫头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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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林月始终淡淡的。她感激陈昀的回报,却不相信这是爱情。她脸上的胎记依旧狰狞,而陈昀恢复贵公子做派后,越发显得俊朗不凡。镇上不少姑娘偷偷爱慕他,甚至有人主动要做妾。
每当这时,陈昀总会正色道:家有贤妻,不敢纳妾。
人们笑他怕老婆,他也不辩解。
只有林月知道,他们至今不同寝。她睡床,他坚持打地铺,说不到你真心接受那天,我绝不会逾矩。
这天,陈昀去邻县进货,预计三天后才回。林月独自看家,半夜突然被浓烟呛醒。
起火啦!
茅屋干燥,火势蔓延极快。林月裹着湿被子冲出门,想起陈昀放在屋里的地契银票,又要往回冲,被闻讯赶来的村民拉住。
不要命啦!东西烧了就烧了!
正混乱时,一匹马疾驰而来,陈昀飞身下马,一把抱住灰头土脸的她:你没事吧
林月惊魂未定地摇头:你怎么...
路上心慌得厉害,连夜赶回来了。陈昀紧紧抱着她,声音发抖,幸好你没事...
大火最终被扑灭,但茅屋已烧毁大半。夫妻俩暂住在王婶家。
夜里,林月睡床,陈照例打地铺。黑暗中,她忽然轻声问:那些地契银票,你不心疼
陈昀沉默片刻,道:心疼,但比不上你重要。
为什么林月翻过身,面向地铺的方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愧疚吗
陈昀坐起身,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他认真的脸上:起初是愧疚,但现在不是。
那是什么
是敬佩,是感激,是...他顿了顿,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识字时发亮的眼睛,喜欢你说‘庄稼人不讲究’时撇嘴的样子...
林月心跳突然加快。
月儿,美人在骨不在皮。陈昀轻声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林月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年,因为这张脸,她受尽嘲笑和冷眼,连亲爹娘都暗自叹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美人在骨不在皮。
可是...她哽咽道,外面那么多好看姑娘...
陈昀忽然起身走过来,蹲在床边,伸手轻轻擦去她的泪:是啊,好看姑娘很多,但林月只有一个。
他握住她的手:这个林月,在我最落魄时买下我,自己饿肚子让我吃饱;这个林月,不识字却懂得世上最深的道理;这个林月,是我陈昀三生有幸才能遇到的宝贝。
林月哭得说不出话。
陈昀叹口气,起身要回地铺,却被拉住衣袖。
地上凉。林月往里挪了挪,床够大。
陈昀愣住,随即眼中涌上狂喜,但很快冷静下来:月儿,我不想你因为感动...
不是感动。林月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坚定,我只是想通了,读书人说的话也不全对。
嗯
你说我的身份配个农夫最合适。林月看着他,可我没告诉你,我的相公——不管他是罪奴、农夫还是书肆老板,首先得是个不嫌我丑、真心待我好的人。
陈昀心跳如鼓:那我现在...合格了吗
林月没回答,只是又往里挪了挪。
那一晚,地铺终于空了出来。
半年后,月昀斋生意红火,夫妻俩在镇上买了宅子,但每月总会回月牙村住几天。
这日,林月正在教村里几个女娃识字,忽然一阵恶心,扶着树干呕起来。
陈昀慌里慌张请来郎中,一诊脉——有喜了!
消息传开,全村都来道喜。王婶拉着林月的手悄声问:几个月了算算日子,是不是那晚...
林月红着脸点头。
王婶哈哈大笑:我就说嘛!那晚我看陈公子冲进火场那架势,就知道他对你动了真心!
傍晚,夫妻俩手牵手在村头散步,恰好遇见赵大壮牵着一头牛过来——他用那沓银票做了买卖,如今已是小有积蓄的商户了。
赵大壮讪讪地打招呼,眼睛瞟过林月微隆的小腹,神色复杂。
等他走远,陈昀忽然搂住林月的腰,低声道:幸好那晚我赶回来了。
林月斜他一眼:怎么,后怕了
怕极了。陈昀认真点头,怕我差点就错过了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夕阳西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在一起。林月脸上的胎记在余晖中变得柔和,仿佛真的成了月牙儿,弯弯地挂在她带笑的嘴角。
美人在骨不在皮,最好的爱情也是。
林月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月牙村和镇上。陈昀高兴得像个孩子,书肆打烊后就急着回家,变着法子给林月做好吃的,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最后还得林月来收拾残局。
相公,你还是去读书吧,厨房交给我。林月第五次从陈昀手里救下差点烧糊的鸡汤,无奈道。
陈昀挠头:医书上说孕妇需补气血,我想亲自为你做。
那你帮我磨墨吧。林月笑道,我想给未来的孩子起名字,多写几个备选。
这是林月最近新养成的习惯——练字。她进步神速,已能写下整首诗篇。陈昀发现她尤其爱写李白的《月下独酌》,总盯着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句出神。
月儿是否觉得寂寞了一晚,陈昀搂着她轻声问,等我忙过这阵,多陪你可好
林月摇头:有孩子陪呢。
她没说的是,近来总有些奇怪的人在书肆外转悠,有时还会跟着陈昀回家。她提醒过丈夫,陈昀却笑她多虑:许是来看新到的古籍的读书人。
变故发生在一个雨夜。
林月被马蹄声惊醒,推开窗见一队官兵包围了宅子。陈昀迅速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陈昀接旨!为首的官员高声喝道,经查,陈父当年罪案另有隐情,现押你回京重审!家产一律查封!
林月抓紧陈昀的衣袖:不是说已经平反了吗
陈昀面色苍白:圣心难测...月儿,我...
话未说完,官兵已破门而入。混乱中,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突然塞给林月一张纸条,随即转身跟上队伍。
待宅院重归寂静,林月颤着手展开纸条:速找赵大壮,他有证据可救陈昀。
赵大壮那个为银票放弃她的农夫
林月抚着微隆的小腹,咬牙做出了决定。她简单收拾行装,天未亮就敲响了赵大壮家的门。
赵大壮开门见是她,愣了片刻:月儿不,陈夫人...这么早有事
你需要帮我。林月直截了当,陈昀被带走了,有人说你有证据能救他。
赵大壮神色变幻,最终侧身让她进屋:进来说。
屋里堆满货物,显见他生意做得不错。赵大壮倒了一杯热水给林月:先暖和暖和。
林月没接水,直视他:你都知道什么
赵大壮叹气:陈家的案子不简单。当初陈父得罪的是当今国舅爷,所谓平反不过是圣上病重时的权宜之计。如今圣上病愈,国舅一派反扑,陈家自然又成了靶子。
你怎么知道这些
赵大壮苦笑:因为我爹曾是陈父的旧部。当年陈大人被诬陷贪污军饷,实际是国舅爷中饱私囊。我爹暗中搜集证据,被害前交给了我。
林月心跳加速:证据现在在哪
在我这里,但...赵大壮犹豫道,我若交出,必死无疑。国舅势力滔天...
陈昀若死,你就能安心活着吗林月问,更何况,国舅既然能翻陈家的旧案,迟早会查到你这来。
赵大壮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可以给你证据,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若救出陈昀,你们需带我离开此地,给我新的身份和安身立命之本。
林月毫不犹豫:成交。
三日后,林月带着赵大壮提供的证据踏上赴京之路。临行前,她去见了王婶。
好孩子,此去凶险,千万保重。王婶塞给她一包干粮和几两碎银,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
林月愣住:我的身世
王婶点头:你娘当年不是月牙村人,是怀着身孕逃难来的。她临终前告诉我,你亲生父亲可能是京城的大官,姓李,左眉上有颗痣。她本是那家的丫鬟,被主人欺辱后赶了出来。
林月抚上左脸的胎记,忽然想起陈昀曾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莫非他早看出什么
京城远比林月想象的繁华,也更危险。她按赵大壮的指示找到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史大人府上,却被告知老人已病重不起。
无奈之下,林月决定直接去敲登闻鼓——那是平民百姓向皇帝直诉冤情的唯一途径。
雨很大,林月跪在宫门外,一遍遍高喊民女有冤。鼓声引来了围观百姓,也引来了巡逻的官兵。
哪来的疯妇!滚开!官兵粗暴地推搡她。
林月护住肚子,高声说:民女有陈家冤案的证据!求见青天大老爷!
突然,一顶官轿停下,轿中人掀帘问道:何事喧哗
林月抬头,瞬间僵住——那官员左眉上正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官员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脸上的胎记停留片刻,忽然变色:你...你娘是谁
林月心跳如雷:我娘...叫绣娘。
官员手中的念珠突然断裂,珠子滚落一地。他急步下轿,不顾雨水湿透官袍,颤声问:绣娘...她还好吗
娘已去世多年。林月轻声答。
官员——李尚书——踉跄一步,被随从扶住。他仔细端详林月脸上的胎记,老泪纵横:这胎记...与我发妻一模一样...孩子,我是你父亲啊!
原来当年绣娘离开后,李尚书多方寻找未果,发妻因此郁郁而终,成为他一生之痛。
李尚书将林月接回府中,听她说明来意后,面色凝重:国舅势大,直接对抗并非良策。但...他沉吟片刻,若有确凿证据,或可一试。
林月献上赵大壮给的材料,李尚书越看越惊:这些足以动摇国舅根基!孩子,你立大功了!
在李尚书的周旋下,证据很快呈到御前。皇帝震怒,下令严查。不出半月,国舅罪证确凿被削爵下狱,陈家冤案彻底平反。
天牢里,林月终于见到憔悴不堪的陈昀。
月儿!陈昀紧紧抱住她,他们没为难你吧
林月摇头,简要说了一遍经历。陈昀听得又惊又喜:你竟是李尚书之女难怪我总觉得你不似寻常村姑。
林月抚摸他的脸:相公瘦了。
回家你给我炖鸡汤补补。陈昀笑道,随即又正色,月儿,经历这一劫,我明白了许多。功名利禄皆是浮云,唯有你与孩子才是真。
夫妻团聚后,李尚书欲留他们在京居住,却被婉拒。
爹,京城虽好,非我所愿。林月道,女儿想过简单日子。
陈昀点头:岳父大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月儿。
离京前,陈昀做了一件事——他将返还的大部分家产捐出,在月牙村建了学堂和医馆,只留足够书肆运营的资金。
为何如此林月问。
陈昀搂着她的肩:财富太多反成负累。如今我只想与你平安度日,看着孩子长大。
回到月牙村,夫妻俩受到乡亲们热烈欢迎。赵大壮也在其中,见到他们有些局促。
陈昀走上前,郑重行礼:多谢赵兄救命之恩。
赵大壮连连摆手:不敢当,是陈夫人勇敢...
我们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陈昀笑道,书肆需要个管事,赵兄可愿帮忙分红足够你安身立命。
赵大壮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日子重归平静。林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陈昀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晚,林月忽然腹痛——是要生了!
产婆被急请来,陈昀在门外焦急踱步,听着屋内妻子的呻吟心焦不已。
突然,屋内传来产婆的惊叫:不好!横胎了!
陈昀冲进屋,见林月面色苍白,床单已被鲜血染红。产婆摇头:老身无能为力了...
不!陈昀跪在床前,握住林月的手,月儿,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产婆叹息。
就在绝望之际,门外传来马蹄声。一个白发老者匆匆进来:老夫来迟了!
竟是李尚书带着御医赶到!
御医妙手回春,终于化险为夷。当婴儿响亮的啼哭传来时,陈昀泪流满面。
是个小子!产婆笑道。
李尚书看着小外孙,忽然道:这孩子眉心...
众人仔细看,发现婴儿眉心有一小块淡红色印记,形状竟似月牙儿!
林月虚弱地笑了:像我。
不,陈昀亲亲她的额角,是像我们的爱情——历经风雨,终见月明。
后来,月牙村的书肆越发红火,陈昀夫妇又生了两个女儿,个个聪明伶俐。他们资助了许多穷苦孩子读书,其中不少考取了功名。
赵大壮成了书肆得力管事,娶了个善良的寡妇,生活美满。
每年中秋,陈家小院总是最热闹的。孩子们追逐嬉戏,大人们赏月谈心。
娘,为什么哥哥眉心有月亮小女儿问。
林月与陈昀相视一笑,将小女儿搂入怀中:因为月亮代表团圆和希望啊。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丑姑娘买下罪奴的决定,看似荒唐,却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如今这种子已长成参天大树,庇荫着所有相信爱与勇气的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情在心不在表。世间最动人的故事,往往始于最不可能的相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