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倾城,是这座城市最贵的舞女。
我每晚骑电动车远远看她下班,直到那天她坐进我的后座。
借个火。她叼着烟,眼眸比霓虹还亮。
我们挤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吃泡面,她却总盯着窗外说:你看对街的银行,像不像一座金库
直到催债的混混砸破我家门,我才知道她欠了三百万。
掏出全部积蓄三千块时,混混们笑疯了。
倾城突然拽过我衣领低语:笨蛋,其实那晚我是故意上你车的。
因为只有你每天守着我看,却从不知道——
我对街的根本不是银行,那是我的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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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动车的破旧电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像极了这座城市深夜的叹息。我缩在倾城舞韵会所对面那棵半枯的老榕树影子里,掐着时间。
十一点五十七。
心脏不合时宜地撞着胸腔,一下,又一下。
霓虹灯流泻下来,把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卖服染得一块紫一块绿。冷风钻过领口,我打了个哆嗦,把车把手上挂着的、已经凉透的包子往怀里揣了揣,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扇鎏金的旋转门。
她在那里出来。
总是第一个。
倾城。
别人叫她倾爷、倾姐,或者更露骨的称呼。她是这里最贵的舞女,招牌,摇钱树。一件勾勒得惊心动魄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外面随意披了件黑色皮草短外套,雪白的肩颈在迷离光线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她从不跟人结伴,出来后总是微微颔首,听着门口那西装革履的经理赔着笑说几句,然后摆摆手,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又孤零零的声响,走向那辆准时停靠的黑色宾利。
我像往常一样,目送她弯腰,露出一截惊心动魄的腰线,坐进车里。车尾灯划破夜色,汇入车流。
完了。今天又结束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发动电动车,准备拧转车把离开。
车轮刚动,一个人影突兀地拦在了前面。
我猛地捏紧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刺响。
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去而复返
就站在我车头前,不到半米。那件昂贵的皮草随意搭在臂弯,墨绿长裙开叉处,一截光滑的小腿在夜风里白得晃眼。她微微俯身,隔着劣质头盔的面罩,看我。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昂贵又冷冽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烟味。
喂。
她的声音比隔着马路远远听时要低一些,带着一点沙哑的质感,像羽毛刮过心尖。
我僵在原地,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她抬手,纤长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没点燃。
借个火。
我手忙脚乱地在外卖服口袋里乱摸,打火机,那个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呢越是急,越是摸不到。指尖终于触到那个冰冷的塑料壳,差点脱手摔出去。
颤抖着递过去。
咔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蹿起,映亮她凑近的脸。眼眸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霓虹落进去,碎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比这城市所有的灯火加起来还亮。
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隔着一层青灰色打量我,还有我身后这辆破旧的电动车。
每晚都来,她又吸了一口烟,语气听不出情绪,看我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只能笨拙地点头。
闲着也是闲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意味不明,送你回家
……
我那十平米的出租屋,从未迎来过这样的访客。
门板薄得透风,墙皮斑驳脱落,一张床、一个堆满杂物的桌子、一个散发着霉味的衣柜,几乎挤占了所有空间。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窗外那块被对面高楼切割出来的狭窄夜空。
倾城就站在屋子中央,高跟鞋踩在布满污渍的地板上,格格不入得像一颗珍珠掉进了下水道。
她脱了皮草外套,随手扔在我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里面那条丝绒长裙的吊带滑下一边肩膀。
我手心的汗就没干过,笨拙地撕开两桶红烧牛肉面的包装,把开水瓶里仅剩的热水倒进去,盖上盖子。
条件…差了点儿。我声音发干,不敢看她。
她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塑料饭盒蒸腾起带着廉价香精味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上她的倒影。
你看对面。她忽然说。
我凑过去,顺着她的目光。楼下是条昏暗的小巷,再远处,是城市的主干道,车灯流曳成河。一栋气势恢宏的仿欧式建筑矗立在街角,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无比醒目——汇丰银行。
像不像一座金库她手指轻轻点着玻璃,指甲上是剥落了些的暗红色甲油,堆满了钱,金子,珠宝…那种地方,呼吸一口,空气里都是钞票的味道。
我咽了口唾沫。银行就是银行,对我这种欠着花呗、月底吃土的人来说,那地方更像审判所,而不是金库。
面好了。我们挤在桌边吃。她吃得很慢,一根一根地挑,没有半点嫌弃,也没有半点享受,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昂贵的裙摆垂落在油腻的桌角边。
我心跳如鼓,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为什么来这里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我这点工资,够不够她明天吃顿好的
下个月…下个月我们组长说给我涨五百工资。我突兀地开口,说完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她抬眼看了看我,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轻轻吹了吹面条的热气。
哦。
那一刻,巨大的失落和依旧汹涌的狂喜交织在一起,把我撕扯得七零八落。
之后几天,她像是下了班顺路来歇个脚,总是凌晨来,天不亮就走。有时带一身酒气,有时带着陌生的烟味,沉默地吃我煮的面,或者只是倒在床上睡一会儿。我电动车后座,留下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再也散不掉。
我甚至开始错觉,这昏暗逼仄的十平米,有了点家的温度。
直到那天晚上。
剧烈的砸门声像惊雷一样炸响,薄薄的木板门不堪重负地呻吟、开裂。
倾城!妈的臭婊子!给老子滚出来!
欠钱不还躲起来就行了开门!
粗野的咒骂声穿透门板。我吓得从床上滚下来,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的倾城。
她坐在小板凳上,正对着一个小镜子补口红,动作没停,只有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冰。
操!她低低骂了一句,把口红扔进垃圾桶。
门被猛地踹开,三个穿着花衬衫、满身横肉的男人闯进来,带头的是个光头,脖子上的金链子粗得能拴狗。屋里狭小的空间瞬间被挤满,空气变得粘稠又暴力。
哟,还真在这儿躲清闲呢光头混混咧嘴笑,露出满口黄牙,视线淫邪地扫过倾城,又落在我身上,找了个送外卖的姘头能帮你还债
另一个混混一脚踹翻了角落堆着的空矿泉水瓶,巨响在房间里回荡。
虎哥的钱也敢拖活腻了是吧!
我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倾城身前,尽管腿软得厉害。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有话好说…
说个屁!光头一巴掌抡过来,我脸颊顿时火辣辣一片,耳朵里蜂鸣不止,钱!三百万!今天少一个子儿,卸你俩一人一条腿!
三百万我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这是个我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倾城把我往后拉了一把,自己走上前,声音冷得掉渣:宽限几天,我会想办法。
想办法卖b也得卖到猴年马月!光头嗤笑,猛地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今天不给钱,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开她!血猛地冲上头顶,我冲上去想推开那光头,却被旁边另一个混混轻易地一脚踹在小腹上,剧痛让我蜷缩着跪倒在地,干呕起来。
就这点本事还想学人英雄救美光头啐了一口,废物!
我蜷在地上,看着倾城被揪着头发,脸色苍白却咬着牙不吭声的样子,心脏像被碾碎了一样。钱…钱…
对,钱!我还有钱!
我挣扎着爬向床边,哆嗦着手从床底拖出那个破旧的饼干盒,里面是我省吃俭用存下的所有家当。零零碎碎的纸币,还有几个硬币。
我…我只有这些…我把盒子捧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三千二百块…先…先给你们…求你们别动她…
短暂的寂静后。
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三个混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三…三千二光头捂着肚子,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你他妈打发要饭的呢你这破命值不值三千二啊哈哈哈!
硬币和纸币在我手里,冰凉又滚烫,是我能掏出的全部世界,却只换来一场羞辱性的狂欢。绝望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片刺耳的笑声中,倾城突然动了。
她猛地挣脱开光头的手,一步跨到我面前,揪住我早已被冷汗和泪水打湿的衣领,用力把我扯向她。
冰冷的嘴唇几乎贴到我的耳朵上,呼吸急促,声音压得极低,像绷紧到极致即将断裂的琴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冷静。
笨蛋。
其实那晚,我是故意上你车的。
我瞳孔骤缩,茫然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光芒。
她揪着我衣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因为只有你,每天傻乎乎地守着我看,却从不知道——
她的视线猛地抬起,越过我的肩膀,死死盯住那扇破窗外,街对面霓虹闪烁的庞大建筑。声音一字一顿,砸进我的耳膜。
我对街的根本不是银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窗外,汇丰银行的巨大招牌闪烁着俗气的金红色光芒。
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讥诮、又艳极的弧度。
那是我的金库。
光头脸上的狂笑僵住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鸭,那粗俗的得意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已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他揪着倾城头发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另外两个混混的笑声也戛然而止,面面相觑,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噪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地疼。倾城的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我认知的锁孔,却扭不动,只带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涩痛。
她的金库
对面那家…银行
这怎么可能她是不是被吓疯了,开始胡言乱语
倾城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她慢慢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头发和裙子的吊带,动作从容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暴力威胁。那冷瓷般的脸上,重新覆上一层淡漠的、居高临下的光泽。
她伸手,从扔在床上的那件皮草外套内袋里,摸出一个极薄的、类似金属卡片的东西,通体黑色,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微的暗金色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真切。
她两根手指夹着那张卡片,递向光头。
认识这个吗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光头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张卡片,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敬畏。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您…您是…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三百万,零头而已。倾城收回卡片,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告诉阿虎,这笔账,我明天亲自去销。现在,
她的目光终于扫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混混,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审视。
带上你们的人,滚出去。
没有怒吼,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提高音量。
但房间里空气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光头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嘴唇哆嗦着,猛地弯腰,几乎是九十度鞠躬:对…对不起!倾…倾爷!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他语无伦次,慌慌张张地对着另外两个还在发懵的同伴使眼色,三人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甚至没敢顺手带上那扇被踹烂的门。
破旧的出租屋里,瞬间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一地的狼藉,以及那扇洞开的、灌入冷风的破门。
我蜷缩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零钱,硬币硌得掌心生疼。腹部被踹的地方一阵阵闷痛,但都比不上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
我看着倾城,她站在那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却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倾…倾城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张卡片…他们为什么…
她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向窗外那片闪烁的金色霓虹。
你不是都听见了么。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下面,负三层,是我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汇丰银行的招牌依旧耀眼。负三层银行的…金库
可…可你是舞女…我的思维混乱成一团浆糊,你每天晚上去跳舞…你欠了债…
跳舞是兴趣,偶尔也是工作需要。她打断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欠债呵,那不过是为了看看,某些人能逼我到什么地步。
她转过身,倚在窗框上,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有之前挤在桌边吃泡面时的朦胧,也不再有被混混威胁时的冰冷,而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困难,你为什么…要上我的车为什么来我这里
她沉默了片刻,霓虹灯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因为你干净。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因为你每天在那里,眼神里除了傻乎乎的爱慕,什么都没有。不贪图什么,不算计什么。
我需要一个绝对干净,绝对不起眼的背景板,来演完这场戏。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最后的判决。
而现在,戏演完了。
戏…演完了
所以,那些凌晨的陪伴,挤在一起吃的泡面,她看着窗外说像金库时的眼神…全都是戏我只是一个…背景板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痛感席卷而来,比刚才那一巴掌和那一脚更甚。我看着地上那摊被踩脏的零钱,三千二百块,我全部的家当,在她口中的零头面前,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腹部的剧痛和内心的冲击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油腻的桌角。
她看着我的狼狈,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走过去,捡起床上的皮草外套,重新搭在臂弯。
门坏了,明天会有人来修,钱我会付。她走向门口,高跟鞋踩过地面的碎木屑,发出轻微的声响,忘了这一切,对你最好。
她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门外漆黑的楼道里。
冷风不断地从破门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去,捡起地上一个滚落的一元硬币,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
窗外,对面银行的霓虹招牌,依旧闪烁着冰冷而诱人的金色光芒。
像一座真正的金库。
而我,刚刚被关在了门外。
那扇破门灌进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手里的硬币硌得掌骨生疼,冰冷的触感沿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把它冻成一坨硬邦邦的、不会跳动的石头。
戏演完了。
背景板。
忘了这一切。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穿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现在闻起来却只剩下昂贵的讽刺。
我慢慢地、慢慢地松开手,那枚一元硬币当啷一声掉回地上,混在那些零碎的纸币和其他的硬币里,滚了几圈,停在倾倒的泡面桶旁边。
三千二百块。我的全部世界。
对她而言,零头。
腹部被踹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刚才那场羞辱性的碾压是何等真实。而比那更痛的,是心里某个地方碎裂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我扶着油腻的桌角,挣扎着站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钝痛和心脏的抽搐。走到那扇被踹烂的门前,破洞边缘的木茬尖锐地支棱着,像怪兽狰狞的牙齿。
楼道上漆黑一片,早已听不到高跟鞋离去的声音。她走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这一地狼藉,和一个被彻底颠覆认知、碾碎尊严的我。
窗外,汇丰银行的金色霓虹依旧光芒万丈,冰冷地俯视着这片破败。那光芒曾经承载过我卑微的、遥不可及的幻想,此刻却像探照灯,赤裸裸地照出我的愚蠢和渺小。
她的金库。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到地上,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脸埋进去。灰尘和霉味充斥鼻腔,却盖不过心里那股荒芜的冰凉。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冷风把我吹得几乎麻木,我才抬起头。
天快亮了。窗外那片狭窄的天空泛出一种浑浊的灰蓝色。
我看着对面那栋宏伟的建筑,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它。冰冷的石材外墙,巨大的罗马柱,旋转的玻璃门,还有那块24小时不熄的、宣告着财富与权力的霓虹招牌——汇丰银行。
负三层。
她的。
一个舞女,拥有一家银行金库
这听起来比最荒诞的网文还要离谱。可她拿出那张黑色卡片时,光头混混瞬间变脸、屁滚尿流的恐惧不是假的。那种敬畏,是源于更深层次的、关于权力和身份的认知。
她到底是谁
接近我,真的只是因为干净、不起眼仅仅是为了演一场戏给那个叫阿虎的看
那些凌晨的陪伴呢那些挤在桌前吃泡面的时刻呢她看着窗外说像金库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我以为是憧憬的光芒,又是什么
是演技吗精湛到足以骗过我这种蝼蚁的、无懈可击的演技
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带着尖锐的疼。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腹部还在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差距。无论她是谁,无论那金库意味着什么,我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昨晚的一切,对我而言是灭顶之灾,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场随手安排的戏码,演完了,幕布落下,背景板就该被撤掉,扔回角落积灰。
戏演完了。
是啊,演完了。
我看着地上那摊零钱,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一张一张,一枚一枚,把它们捡起来,捋平,重新放回那个破旧的饼干盒里。
盖子合上。
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像关上了某个过去的自己。
我把饼干盒塞回床底最深处。然后找来几块硬纸板和胶带,走到门口,比划着那破洞的大小,开始默默地修补。
动作有些迟钝,因为身上的伤,更因为心里的空洞。胶带撕拉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把所有破碎的、被践踏的东西,连同那些不合时宜的、可笑的妄想,一起封存起来。
天光彻底放亮时,那扇破门被我勉强用纸板糊住了洞,虽然丑陋,但至少挡住了大部分寒风。
我坐在床沿,看着窗外。
白天的银行门口,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人们进进出出。那是另一个世界运转的轨迹,与我无关,也与昨夜那个惊心动魄的插曲无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组长。
小陈!几点了还不来开工你想这个月全勤奖泡汤是不是!有个单子顺路,赶紧的,别磨蹭!
听筒里的声音粗粝而真实,带着生活最直接的压榨感。
我沉默了一下,喉结滚动。
来了。
挂掉电话,我站起身。换下那身皱巴巴、沾了灰尘和脚印的衣服,穿上另一套同样洗得发白的外卖服。
戴上头盔,镜片下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繁荣的金色。
然后转身,推出我那辆嗡嗡作响的电动车。
穿过依旧弥漫着廉价香水味的房间,经过那扇用纸板糊住的破门,汇入外面刚刚苏醒的、为生计奔波的嘈杂街道。
阳光有些刺眼。
我拧动电门,电动车窜了出去。
风迎面吹来,扬起外卖箱上灰尘。
新的一天开始了。
和过去的每一天,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我知道,有些东西,从昨夜那个破碎的门洞灌进来之后,就再也,不一样了。
电动车窜出逼仄的小巷,汇入早高峰的车流。巨大的公交车喷着黑烟从旁边掠过,喇叭声、引擎轰鸣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瞬间将我吞没。
头盔下的世界嗡嗡作响,和我的心跳一个频率。
组长的催命电话又响了一次,我没接,只是把油门拧得更深。风刮过用纸板糊住的车衣破洞,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无声的嘲笑。
戏演完了。
那三个字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配上她冰冷的脸,精准地凌迟着我所剩无几的尊严。
对啊,演完了。我这种跑龙套的,难道还指望有谢幕掌声吗
可心脏那块被冻僵的地方,总是不合时宜地窜起一丝微弱的火苗,灼得人生疼——那些凌晨的陪伴,隔着泡面蒸腾的热气,她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倾爷的片刻沉寂,也是演的吗
演技真好。
送完早上的第三单,我把车停在路边,摘下头盔,狠狠抹了把脸。阳光刺眼,对面商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光,晃得人头晕。
一抬眼,身体骤然僵住。
街对面,那家装修得极尽奢华的珠宝店门口,熟悉的黑色宾利静静停靠。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的脚,踝骨纤细白皙。然后是她。
倾城。
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换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手里拎着的不再是那个皮草外套,而是一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手提包。
她微微侧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冷淡又疏离。
一个穿着西装、经理模样的男人小跑着从店里出来,亲自为她拉开门,姿态谦卑。
阳光下的她,光芒四射,和昨夜我那个十平米出租屋里的落魄舞女,以及更早之前舞厅门口那个烟视媚行的女人,割裂得像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人。
哪一个才是真的
或者,全都是演的
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狠狠攥了一下,闷痛得喘不过气。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把自己缩进外卖服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刺目的光芒,和她那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我怕她看见我。
更怕她看见我,却毫无反应。
电动车支架踢踏的轻微声响却引起了对面人的注意。那个珠宝店经理皱眉往我这边瞥了一眼,似乎嫌我碍着了门面。
倾城的目光也随意地扫了过来。
隔着一道车水马龙的街道。
她的视线在我黄色的外卖服和头盔上停留了可能不到半秒。
淡漠,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看路边的一棵树,一个消防栓,一个无关紧要的、不会留下任何印象的背景板。
然后她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在那经理的恭迎下,迈步走进了珠宝店明亮剔透的玻璃门内。
身影消失。
我僵在原地,握着车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头盔里的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果然。
戏演完了。背景板就该被彻底遗忘。
我猛地扣上头盔,拧动电门,电动车狼狈地窜了出去,险些撞上一个闯红灯的行人,招来一句粗鲁的咒骂。
声音被风吹散。
之后的几天,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接单,跑单。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提醒我她的存在——巨大的广告牌上模特的眼神有点像她,电台情歌里唱的痴妄像我,甚至路过那家倾城舞韵,看到那扇鎏金的旋转门,胃里都会条件反射般一阵抽搐。
我刻意避开了之前每晚守候的那条路,绕很远的路,只为了不再经过那片区域。
床底下的饼干盒没再动过。那扇破门一直用纸板糊着,我没钱修,也没心思修。组长骂我魂不守舍,扣了我五十块钱绩效。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那种曾经只是遥远仰望的平静被打破了,只剩下一种深刻的、无力的狼狈。
直到那天晚上。
又是一个凌晨。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
我送完最后一单烧烤,拐进一条回出租屋的近路。这是一条背街,没什么行人,只有几个垃圾桶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
压抑的、短促的闷响,像是拳头击打在软肉上,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恶狠狠的低骂。
妈的…贱人…东西在哪儿…
真以为攀上高枝了嗯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喉咙。下意识就想拧转车把加速离开,这种浑水,不是我这种人能蹚的。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声音来源的暗巷。
几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女人。头发散乱,白色的西装外套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的浅色内搭,上面沾满了污渍和…刺目的血迹。
她被人死死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膝盖弯被人从后面狠狠踹了一脚,踉跄着就要跪倒。
即使光线昏暗,即使她狼狈至此——
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倾城。
大脑嗡的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那几个围着她的人,动作凶狠利落,不是上次光头混混那种街头流氓的做派。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挣扎着侧过头,目光穿透散乱的发丝,猛地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双总是平静、淡漠、或带着讥诮嘲弄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某种剧烈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一丝极其诡异的、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亮光。
她猛地用力挣脱了捂嘴的那只手,声音嘶哑尖利,划破潮湿的夜空:
东西在他那儿!快递员!抢回来!
所有动作瞬间停滞。
那三四条黑影,以及他们中间那个狼狈的女人,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一样,骤然集中到我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
我骑在嗡嗡作响的破旧电动车上,穿着显眼的外卖服,手里还提着那份散发着油腻香气的烧烤。
像个误入血腥战场的傻瓜。
倾城的声音还在耳边尖锐地回荡。
东西在他那儿!
抢回来!
那几个黑影的动作停滞了不到半秒。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杀戮机器,随即,所有冰冷的目光——怀疑、审视、杀意——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潮湿暗巷里弥漫的血腥味和危险气息,浓得几乎令人窒息。
倾城瘫倒在污水中,散乱的发丝黏在苍白染血的脸颊上,她看着我,那眼神里的疯狂决绝尚未褪去,却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引火烧身的复杂快意。
东西在他那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我手里只拎着一份快要凉掉的烧烤。
电光石火间,我猛地想起——半小时前,一个跑腿订单,要求我将一个密封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盒,送到这个街区的一个寄存柜。订单报酬高得离谱,并要求绝对准时。
那种不寻常的预感此刻化为冰冷的毒蛇,缠紧了我的脊椎。
盒子…那个黑色的金属盒!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猛地将手里的烧烤袋子朝着最近的那个黑影狠狠砸过去!
油腻的食物和竹签天女散花般炸开。
操!
对方下意识地格挡闪避。
就趁这不足一秒的间隙,我死命拧转电动车把手到底!老旧的电瓶发出濒临崩溃的刺耳嗡鸣,车轮在湿滑的地面空转打滑,溅起一片污水,随即像一支脱弦的箭,猛地朝暗巷另一端蹿去!
追!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急促的脚步声。
风在头盔外呼啸。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能感觉到身后逼近的杀意,像针一样扎在背上。我不敢回头,只是死死伏低身体,膝盖几乎要擦到地面,将速度催到极限。
电动车在狭窄的、堆满杂物的背街里疯狂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个垃圾桶和障碍物。身后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紧追不舍,越来越近。
他们是专业的。我撑不了多久。
就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我冲出了暗巷,汇入了一条相对宽敞的辅路!
几乎是同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条岔路里猛地冲出,一个粗暴的甩尾,精准地横拦在我和追兵之间!
车门砰地打开。
上车!
驾驶座上的人低吼。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声音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没有时间思考。我扔下电动车,连滚爬爬地扑进副驾驶。车门还没关紧,越野车已经咆哮着蹿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把我狠狠掼在座椅靠背上。透过后视镜,我看到那几个追兵冲出巷口,对着我们远去的车尾灯徒劳地咒骂,很快变成了模糊的小点。
心脏还在疯狂擂鼓,汗水浸透了里面的衣服,冷得我直打哆嗦。
我喘着粗气,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他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摘掉了帽子,露出了一张脸——是那天晚上在倾城舞韵门口,对着倾城点头哈腰的西装经理!
只是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谦卑,只有一种冷硬的专注。
你…我喉咙干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不能白挨打。他目视前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狠劲,东西呢
我下意识摸向外卖服胸前的口袋。那个冰凉的、巴掌大的黑色金属盒还在。我把它掏出来。
他快速瞥了一眼,确认无误,眼神略微一松。收好。这是钥匙。
钥匙我握紧那盒子,金属的冰冷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什么钥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倾城她…
银行。金库。他言简意赅,她的‘零花钱’都在下面。阿虎只是条想咬主人的野狗,以为截了这笔过路款就能逼宫。
零花钱…三百万的零头…银行金库…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着我脆弱的认知极限。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再次脱口而出,带着苦涩和茫然。
经理沉默了一下,车子拐过一个急弯。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你。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一个迷恋头牌舞女到神魂颠倒、每天雷打不动蹲守的穷外卖员。干净,简单,蠢得恰到好处。
由你经手这笔她‘偷偷’转移的‘私房钱’,合情合理,不会引起阿虎背后那些老狐狸的怀疑。他们只会觉得,是女人恋爱脑发作的蠢招。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服。
当然,也可能是…她真想看看,你这块背景板,到底会不会为她豁出去一次。
车子猛地刹停。
我抬头,发现竟然停在了那家汇丰银行的侧门。深夜,这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监控探头闪烁着红光。
经理递给我一张卡片,和那天倾城拿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边缘的纹路略有不同。
负三层,07号库。她在下面等你。他看着我,眼神锐利,现在,选吧。转身离开,忘掉一切,还能回去送你的外卖。或者,他指了指那扇沉重的、不起眼的侧门,下去。
我握着那张冰冷的卡片,和手里更冰冷的金属盒。
脑海里闪过她坐在我电动车后座点烟的样子,闪过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的样子,闪过她昨夜冰冷地说戏演完了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她刚刚在暗巷里、染血却决绝的眼神。
背景板
去他妈的吧。
我猛地推开车门,攥紧卡片和金属盒,朝着那扇侧门大步走去。
门禁感应区发出轻微的滴声。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灯火通明的阶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干燥冰冷的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一步,两步…阶梯旋转向下,仿佛通往地心。
负三层。
巨大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不再是想象中银行金库的格局,而更像一个…极度现代化的私人堡垒。冰冷的合金墙壁泛着幽蓝的光泽,无数屏幕悬浮空中,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正前方,是一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圆形合金门,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只有复杂的纹路和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倾城就站在那扇巨门前。
她已经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作战服,勾勒出挺拔而利落的身形。脸上和手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所有的淡漠和伪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野性的、赤裸裸的真实。
她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金属盒和卡片,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令这冰冷金属空间都失色的弧度。
还不算太笨。
我走到她面前,将金属盒递过去。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你的…零花钱。
她没接,只是看着我的眼睛:打开它。
我依言,手指有些发颤地抠开金属盒的卡扣。
盖子掀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宝、金条或成捆的钞票。
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样式极其古朴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繁复的、无法辨认的纹饰。旁边,是一块小小的、透明的芯片,折射着幽蓝的光芒。
这不是钱。我愣住。
钱她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却不知是对谁,那家银行,包括上面九十层楼,才是用‘零花钱’买的玩具。
她的目光落在那枚青铜钥匙上,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
这才是真正的‘金库’。里面锁着的,是能让我们彻底摆脱过去,或者…毁掉整个棋盘的东西。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我,目光灼灼。
现在,你知道了。最后问一次,她朝那扇巨门微微偏头,要进来吗进来,就没有回头路了。外面送外卖的那种平静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和芯片,又抬头看看她,再看看这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巨门。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却没有丝毫犹豫。
我拿起那枚古老的青铜钥匙,触感冰凉而厚重。
门票多少钱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平静,三千块够不够
倾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真正的、畅快的笑意从她眼底漫上来,驱散了所有苍白和冰冷,绚烂得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她朝我伸出手。
折扣价。她说,你的电动车,抵了。
我握住她的手。冰凉,却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我们一同转身,面向那扇巨大的、沉默的合金门。
我将那把青铜钥匙,缓缓插入了门上的凹槽。
严丝合缝。
脚下传来低沉的轰鸣,巨大的门扉开始震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未知的黑暗与光芒。
门外,是月薪三千的现实。
门内,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我握着她手,一步跨入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