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账本
雨水砸在水泥地上,像玻璃渣子崩裂。我跪在停尸房外的台阶上,膝盖底下是结了黑痂的血渍——那是三天前抬走我爸时留下的。警戒线还没撤,黄条子被风撕成半截,挂在锈铁门上扑腾,像招魂幡。
陈三九,你爸死于‘突发心梗’,法医报告写得清清楚楚。穿白大褂的男人递来一份文件,语气平静得像在报菜价,签字吧,火化流程才能走。
我没接。盯着他胸牌:**周正言,市局特邀顾问医师**。
突发心梗我嗓音哑得不像人声,他昨天还扛着两袋水泥上六楼血压血脂全正常你们验过毒吗
毒物筛查阴性。他眼皮都没抬,家属情绪我们理解,但别耽误公务。
我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甩在他脸上——是我爸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张纸片,上面潦草写着一行字:**‘7号仓,账对不上,他们要灭口’**。
周正言脸色变了半秒,随即弯腰捡起照片,轻轻拍了拍灰:精神恍惚写的胡话罢了。陈先生,令尊做仓库管理员二十年,挪用公款三次,信誉早烂透了。这种人临死编个故事博同情,不稀奇。
人群不知何时围了一圈。保安、护士、几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远处看戏。有人低声说:这小子疯了吧跟周医生吵人家可是‘平安物流’特聘专家。
平安物流。
四个字像刀扎进太阳穴。
我爸就是在那家公司的七号仓库值夜班时倒下的。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躺在监控死角,手里抓着那张纸。
而现在,他们连尸体都不让我多看一眼,急着烧、急着埋、急着抹掉所有痕迹。
我慢慢站起身,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刺痛。
周医生。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安静下来,你说我爹信誉烂透了……那你敢不敢让我查七号仓的监控就死前那一晚的。
他终于抬头,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钻:七号仓昨晚系统故障,录像缺失。
巧啊。我咧嘴,这么巧的事,偏偏发生在我爸咽气那晚
陈三九!一个穿藏青夹克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肩章显示是派出所副所长,别闹了!签了字回家办丧事,政府会给你一笔困难补助。
我看着他。李国栋,十年前因为我爸作证,差点被查出受贿案。后来我爸突然翻供,这事就这么压下去了。
现在他又出现了,劝我闭嘴。
我弯腰,把那份所谓的死亡证明折成四折,塞进嘴里,当着所有人面,咬住、咀嚼、吞下。
血从嘴角溢出来——我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胃里反上的腥甜。
我不认这个死法。我说,谁让我爸闭不上眼,我就让他也睡不着觉。
说完,我转身走进雨幕。
没人拦我。
可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上了某些人的名单。
……
回到家,老屋漏得像筛子。屋顶塌了一角,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我蹲在床边,翻开一本破旧笔记本——这是爸生前偷偷记的账本,藏在床垫夹层里。
不是工资流水,也不是家庭开支。
是账。
一笔笔进出货记录,数字精确到个位,旁边标注着奇怪代号:A-4、B-9、X-03……
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七号仓只是中转站,货最终去了‘海崖山庄’——赵爷的地盘。**
赵爷
我瞳孔一缩。
赵承山,本地首富,慈善标兵,连续五年登上十大爱心企业家榜单。他名下的海崖康养中心,号称专收孤寡老人,实则占地三百亩,安保森严,连无人机飞过都会被击落。
而我爸,一个普通仓库管理员,怎么会知道这种地方
我打开手机,在地图上搜索海崖山庄。卫星图像模糊,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再搜相关新闻,全是正面报道:赵承山捐资助学、慰问老兵、资助癌症患者……
完美得不像真人。
我冷笑。
世上哪有真正的好人只有还没被扒出来的坏人。
我把账本拍照上传到云端,设好定时发送——如果我三天内没手动取消,所有内容将自动群发给十家媒体、五个纪检邮箱、以及三位知名调查记者。
然后我换了身衣服,穿上黑色工装裤,绑紧靴子,背上一个帆布包。
里面装着:一把战术匕首、一支录音笔、一副夜视仪、还有我爸的工作卡复制件。
明天,我要以临时顶班的名义,混进平安物流七号仓。
他们以为烧了尸体就能毁掉真相
错了。
真正的证据,从来不在纸上。
在我心里。
只要我还活着,这笔血账,就得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2
暗仓
天刚蒙蒙亮,我就到了平安物流园区。
门口刷脸机坏了,保安正蹲在地上抽烟。我走过去,递上我爸的工牌复印件和一张伪造的亲属替岗申请单——这玩意儿是我花五百块找黑市做的,盖章都仿得惟妙惟肖。
陈德海的儿子保安眯眼打量我,听说老陈走了唉,节哀啊。
嗯。我低头,公司说缺人,让我先顶两天。
他摆摆手:进去吧。七号仓归老刘管,你去找他报到。
我点头迈进铁门。
园区像个迷宫,高墙电网环绕,摄像头密布。每辆货车进出都要登记车牌、货物类型、司机身份证。表面上规矩森严,可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比如——为什么有些货车明明空载,却要走特殊通道为什么某些仓库门口画着红黄双线,警戒级别明显高于其他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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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七号仓。
它孤零零立在西北角,离主干道最远,却被一圈铁网围着,门口挂着高压电危险牌子。可走近一看,电线根本没通电。
典型的伪装。
我找到主管老刘,五十多岁,秃顶,说话带着浓重本地口音。他看了眼单子,皱眉:你爸的事……节哀。不过你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了
今晚有‘特别调度’,非正式员工不得入内。
我心头一跳:我能干杂活,搬箱子、扫地都行。
他摇头:不行。赵总亲自下的令,外人一律清场。
赵总
果然是他。
我装作失落:那我白跑一趟了……家里等着钱办丧事。
老刘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饭卡塞给我:拿着,去食堂吃顿热的。明天再来问问。
我接过卡,道谢离开。
但没走远。
绕到园区后侧围墙,我发现一处监控盲区——两棵树之间拉了铁丝网,但底下被人挖了个洞,刚好够一个人爬过去。
晚上八点,我回来了。
穿着深灰色连帽衫,脸上涂了炭粉,贴着墙根潜行。
七号仓的灯亮着。
我趴在灌木丛里观察:每隔十分钟,一辆无牌黑色商务车驶入,停在侧门。两名穿黑西装的男人下车,从车上卸下一箱箱密封金属箱,由内部人员接手,迅速搬进仓库。
全程无交谈,动作机械,像执行程序。
我掏出微型望远镜,看清其中一个箱子侧面贴着标签:**X-03,温控要求:-18℃,禁止开箱检查**。
X-03
和我爸账本上的代号一致!
我心跳加速,悄悄靠近侧门通风口,打开录音笔。
里面传来对话:
第三批货到了,赵爷说月底前必须全部转运。
海关那边盯得紧,得走地下管道。
放心,‘海崖’那边已经打通关系,到时候直接伪装成医疗废物处理。
这批货……活多久
最长两周。超过时间就报废处理。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这不是毒品,不是走私。
是**人**。
活生生的人,被当成货物运输、储存、甚至报废。
人口贩卖。
而且极有可能涉及器官交易。
难怪我爸会被灭口。他发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正欲撤离,忽然听见脚步声逼近。
回头一看,一道手电光扫了过来。
谁在那儿!保安厉喝。
我翻身滚进排水沟,泥水溅满全身。身后响起对讲机呼叫:西区发现可疑人员!带狗过来!
狗
我猛地想起什么——园区规定,任何人在夜间擅闯都将面临安保犬攻击,且公司免责。
这不是普通的物流企业。
是披着合法外衣的犯罪中枢。
我拔腿狂奔,沿着预定路线冲向围墙缺口。身后犬吠如雷,夹杂着哨声与喊叫。
眼看就要被追上,我猛地拉开背包,扔出一枚烟雾弹——这是我在黑市买的防身装备。
白雾瞬间弥漫,阻断视线。
我趁机钻出围墙,翻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回到出租屋,我抖着手回放录音。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剜心。
而更让我震惊的是,在最后一段音频里,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周正言**。
那个特邀顾问医师,正在和仓库负责人通话:
今晚的体检数据发我,我要确认供体匹配度。另外,老陈那本账本找到了吗一定要毁掉,否则后患无穷。
我盯着手机屏幕,牙齿咬得咯咯响。
原来如此。
所谓的心梗死亡,根本就是谋杀。
他们给我爸注射某种药物,制造自然死亡假象,再迅速火化尸体,销毁证据。
而周正言,就是执行者之一。
我打开电脑,调出赵承山的公开资料。
照片上的他慈眉善目,接受采访时说着愿天下无孤。
可就在去年,他旗下的康养中心扩建项目获批,新增地下三层,用途标注为恒温储藏室。
恒温储藏
温度可控、封闭管理、远离公众视线……
最适合用来做什么
我想吐。
但我不能软。
现在我知道了三条命脉:
一、七号仓是中转站;
二、海崖山庄是终点;
三、周正言是医学技术支持。
只要掌握确凿证据,就能一举掀翻这张网。
可我也明白,对方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明天,他们一定会彻查账本下落。
而我,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打入核心。
我打开抽屉,取出一张SIM卡,插入备用手机。
拨通一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个沙哑女声。
我是陈三九。我说,我爸死了,因为他知道了X-03的秘密。我现在手里有录音,也有账本照片。你想不想拿独家
她沉默两秒:你在哪
安全屋。我说,但我需要帮手。你是全市唯一敢写‘赵承山慈善背后’那篇未发表稿的记者。
她轻笑:你胆子不小。
不是胆子大。我盯着窗外漆黑的夜,是老子已经没退路了。
挂了电话,我躺下闭眼。
梦里全是父亲临终前的眼神。
他说:**三九,别信他们说的话。**
我没信。
所以,我来了。
---
3
破局
林晚来见我的时候,戴着帽子和口罩。
她是《都市观察》的调查记者,三年前因曝光某地产商强拆案被封杀,如今
freelance
接活维生。业内都说她疯,可正是这种疯,让她成了唯一可能撕开口子的人。
你确定要走这条路她坐下,直视我,赵承山背后有政商关系网,连警方都有人替他擦屁股。
所以我才找你。我说,单打独斗,我早就死了。但如果你能把消息扩散出去,哪怕只有一条视频流出,他们就不敢轻易灭口。
她点头:条件呢
你负责外部策应,联系可靠信源;我继续潜入,拿到更多证据。一旦时机成熟,同步发布。
成交。
我们制定了计划:
第一步:利用我爸的工牌,再次尝试进入七号仓;
第二步:在仓库内部安装隐蔽摄像头;
第三步:跟踪运输路线,定位海崖山庄地下设施入口;
第四步:获取一份活体样本运输记录,作为铁证。
难点在于——如何绕过安检
答案是:**从内部突破**。
我联系了老刘的儿子刘志豪,二十出头,在酒吧当DJ。通过中间人牵线,我请他吃饭,顺带聊起父亲猝死的事。
叔真是好人。他叹气,当年你还小,不知道。有一次仓库丢了货,老板要扣他半年工资,是他偷偷垫上的。
我心头一暖:那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想进七号仓看看,拍几张照片,算是送我爸最后一程。
他犹豫:现在查得严……不过我可以帮你混进去,但只能待十分钟。
够了。
当晚,我跟着他溜进员工休息区,换上清洁工制服,戴上耳麦式摄像头。
一切顺利。
直到我推开七号仓B区的门。
眼前景象让我呼吸停滞。
数十个透明舱室整齐排列,每个里面都躺着一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身上插着输液管,戴着呼吸面罩,处于昏睡状态。
墙上电子屏滚动显示着编号与生命体征:
>
X-03-17|男|32岁|HLA配型成功|预计提取时间:72小时
>
X-03-22|女|25岁|肾脏功能良好|待转运
这不是仓库。
是**人体冷藏库**。
我强忍颤抖,举起袖口摄像头拍摄。
忽然,广播响起:B区温度异常,请工作人员立即排查。
糟了。
我躲进角落工具柜,屏住呼吸。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周正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穿白大褂的技术员。
今天送来的新货怎么样他问。
两个匹配成功,一个排斥反应严重,准备淘汰。
淘汰我几乎窒息。
注射神经抑制剂,模拟脑死亡,然后走医疗废物流程。周正言淡淡道,反正家属都不知道他们在哪。
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电量不足提醒。
该死!
我忘了关机!
屏幕微光透过柜缝泄露出去。
谁在那里周正言猛地转身。
我一脚踹开柜门冲出去,撞翻推车狂奔。
警报声炸响。
我边跑边按下远程传输键——所有拍摄画面实时上传至林晚的服务器。
冲出大门刹那,我回头一看,周正言站在门口,眼神阴冷如蛇。
他知道我拍到了。
但他们来不及追了。
因为五分钟后,一段匿名视频开始在网络上疯传:
标题:《揭秘慈善富豪地下人体工厂》
内容:昏睡的男女、编号舱室、医生谈论淘汰……
不到一小时,热搜爆了。
赵承山
海崖山庄
人体冷藏库
舆论沸腾。
警方迫于压力宣布介入调查。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反击,还在后面。
果然,第二天清晨,我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李国栋。
三九。他递来一杯咖啡,聊聊
我冷笑:又来劝我删视频
不。他说,我是来告诉你——你爸没死于谋杀。
我愣住。
他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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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终局
你胡说什么我怒吼。
李国栋静静看着我:你爸确实发现了X-03的秘密。但他没有举报,而是选择了合作。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合作
他帮他们转移账本,销毁证据,换取一笔钱——足够你出国读书。
我不信:放屁!我爸一辈子老实本分,怎么可能……
可他爱你。李国栋打断,你妈早逝,他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你知道你高三那年差点辍学吗是你爸求遍亲戚借的钱。后来你考上重点大学,学费两万八,他拿不出。
我僵住了。
就在那时候,赵承山找上他。给他十万,只要他在关键时候闭嘴。
所以他……背叛了良知
不。李国栋摇头,他答应了。但在最后一晚,他反悔了。他把真实账本藏起来,只交了假的。然后写下那句话:‘他们要灭口’——其实是写给你看的。
我眼眶发热。
原来如此。
他宁愿自己背负污名,也要留下线索给我。
这才是他真正的赎罪。
周正言给他打了‘假死针’,让他陷入深度昏迷,对外宣称死亡。真正的尸体,是另一个流浪汉。
那我爸现在在哪
李国栋沉默片刻:在海崖山庄,地下四层。他们是实验品,也是储备源。
我猛地站起:带我去。
不行。他说,那里有武装守卫,红外监控,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就炸。我咬牙,我不在乎死。
等等。他掏出一张U盘,这里面是内部结构图。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活着出来。你爸拼死留下的东西,不能白白浪费。
我接过U盘,点头。
三天后,我伪装成维修工,混入海崖山庄外围管道系统。
按照图纸,我一路潜行至地下四层。
这里比想象中更庞大:手术室、培养舱、冷冻库……甚至还有一间客户接待室,墙上挂着匹配成功率统计表。
我在主控室安装病毒程序,准备远程引爆所有摄像头数据并触发消防喷淋系统——混乱中,或许能救出部分受害者。
就在我按下确认键时,灯光骤亮。
赵承山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
陈三九。他微笑,你父亲很伟大。可惜,你太像他了——愚蠢地坚持正义。
你根本不配提他。我冷冷道。
我可以放你走。他说,还能给你钱,让你远走高飞。
不要。
那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心头一震。
她不是病死的。他缓缓道,她是第一个实验失败者。我们当时在测试新型麻醉剂,她在医院实习,成了‘志愿者’。
我如遭雷击。
母亲……竟是这样走的
现在,轮到你选择了。他伸出手,加入我们,或者,成为下一个‘医疗废物’。
我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按下了手机上的最后一个按钮。
——**直播开启**。
全球数万人同时观看到这一幕:
赵承山亲口承认人体实验;
周正言出现在画面中,手持注射器走向囚室;
而背景音里,是我爸微弱却清晰的呼救声。
三分钟后,特警破门而入。
收网了。
三个月后,案件宣判。
赵承山死刑,周正言无期,李国栋因包庇获刑八年。
我站在法庭外,手中捧着一只骨灰盒。
不是我爸的。
是他真正的遗体,经DNA比对后归还。
我把盒子放在墓碑旁,轻声说:
爸,账还清了。
风吹过山岗,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有人回应。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陈三九。
我是那个,敢把恶魔拖下地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