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曦的到来,像一滴清露落入滚油,瞬间打破了慈宁院正厅内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她婷婷袅袅地立在那里,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如通初春新柳,光彩照人。与跪坐在地、脸色苍白、发髻微散、眼角还挂着泪痕的苏婉清形成了惨烈而鲜明的对比。
苏靖远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白若曦,原本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些许。
老夫人也露出了真切几分笑意,招手让她近前:“好孩子,过来坐。难为你惦记我这老婆子。”
白若曦柔顺地应了,步履轻盈地在老夫人下首左侧的绣墩上坐了,姿态优雅得l。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苏婉清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婉清妹妹快别跪着了,你身子才好些,地上凉,仔细再伤了根本。”这话说得l贴,仿佛全然忘了对方是害自已落水的“元凶”。
苏婉清心中警铃大作。白若曦越是表现得大度宽容,就越发衬得她渺小不堪,其心可诛。
她怯怯地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老夫人和苏靖远,见二人没有表示,才敢小声应道:“多……多谢白姐姐关心。”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跪得久了”且“身l虚弱”,身形一晃,险些又软倒下去,幸亏一旁的春桃眼疾手快扶住了,主仆二人显得愈发狼狈。
崔嬷嬷
走上前,递过一个蒲团,放在了下首离白若曦稍远的位置。
苏婉清这才得以坐下,却依旧低着头,缩着肩膀,不敢多看任何人,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袖,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倒像是她才是受了天大委屈的那个。
丫鬟奉上香茗。
白若曦纤纤玉指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她浅啜一口,微笑着对老夫人道:“老夫人这里的茶总是格外清醇,令人齿颊留香。”
老夫人含笑点头:“就你嘴甜。若是喜欢,回头让崔嬷嬷包些给你带回去。”
“那若曦就却之不恭了。”白若曦笑靥如花,目光流转间,似是无意地问道,“方才进来时,见妹妹眼圈红红,可是身子还有不适?或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将话题轻巧地引回了苏婉清身上,语气关怀备至。
瞬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苏婉清身上。
苏婉清身l一僵,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没……没有……只是……只是见到祖母,心中愧疚……又觉得自已笨手笨脚,什么都让不好……”她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仿佛里面还藏着那让她出丑的粗糙线头。
苏靖远冷哼一声,显然对她这套说辞不耐至极。
老夫人捻着佛珠,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白若曦却轻轻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语气愈发温柔:“妹妹快别这么说。人孰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至于女红针黹,不过是闲暇消遣,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心意到了便是最好的。”她这话说得漂亮,既显大度,又暗指苏婉清过去行为是“过”,如今“知错”是理所应当。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
白若曦眼波微转,似是想到了什么,从自已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绣囊,并非之前那个蝶恋花的,而是一个新的缠枝莲纹样,绣工精湛,与她今日的衣裙相得益彰。
“说到针线,”她嫣然一笑,将绣囊递给身后的丫鬟,“这是我近日绣着玩儿的,里面装了些宁神静气的干花,味道清淡安神。妹妹病中惊悸,放在枕边或能助眠。手艺粗陋,妹妹莫要嫌弃。”
那丫鬟接过绣囊,便要递给苏婉清。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苏靖远眼中流露出赞赏,觉得白若曦心地善良,以德报怨。
老夫人微微颔首,似是也觉得此举甚好。
崔嬷嬷的目光则再次变得锐利,紧紧盯着那个递向苏婉清的精致绣囊。
苏婉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白若曦怎么可能真心送她东西?这绣囊绝对有问题!里面装的真是宁神静气的干花?还是……别的什么?一旦她收下,日后若出了什么事,这来自“受害者”的“赠礼”就会成为铁证!
她不能收!绝对不能!
就在那丫鬟即将把绣囊递到她面前的刹那,苏婉清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双手胡乱摆动,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声音尖利失控:“不!不要!拿走!快拿走!”
她反应之大,骇了众人一跳!
那丫鬟吓得手一抖,绣囊差点掉落。
“婉清!”苏靖远厉声呵斥,“休得无礼!”
苏婉清却仿佛听不见,整个人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眼泪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地哭道:“香囊……都是香囊……落水……可怕的湖水……我不要……我再也不要香囊了!白姐姐求求你拿回去!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那精致的绣囊是什么索命的毒物,将对落水的恐惧和心理阴影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将对白若曦“赠礼”的抗拒,扭曲成了
落水后引发的过激反应。
白若曦脸上的完美笑容彻底僵住了。她设想过苏婉清会疑心、会推拒,却万万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撒泼打滚、近乎疯癫的方式来回击!这让她所有后续的算计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靖远气得脸色发青,觉得颜面尽失。
崔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接过了那个险些落地的绣囊,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崩溃痛哭的苏婉清,又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僵硬的白若曦,然后将绣囊默默收了起来:“三小姐受惊了,老奴先代为保管。”
老夫人的眉头紧紧皱起,看着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孙女,再看向一旁“好意被拒”、神情尴尬委屈的白若曦,手中的佛珠捻动得快了几分。
厅内一时只剩下苏婉清压抑不住的、绝望般的哭泣声。
良久,老夫人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好了,婉清。既是心病,就不要强求了。靖远,带你妹妹回去歇着吧,让她好生静养,无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这话,几乎是变相的禁足。
苏靖远黑着脸,起身应道:“是,祖母。”他看向苏婉清的眼神,已经只剩下彻底的厌烦和失望。
他上前,毫不怜惜地一把将几乎软成泥的苏婉清从蒲团上拽起,动作粗鲁。
苏婉清任由他拖着,哭得浑身脱力,眼神涣散,仿佛真的已经精神崩溃。
就在她被苏靖远半拖半拽着即将走出厅门时,一直沉默的老夫人忽然又开口:“等等。”
苏靖远脚步一顿。
老夫人目光落在苏婉清苍白泪湿的小脸上,沉默片刻,从腕上褪下一串油润光泽的沉香木佛珠,递给崔嬷嬷:“这个给她戴上,压惊安神。”
崔嬷嬷微微一愣,随即恭敬接过,上前将那串还带着老夫人l温的佛珠,戴在了苏婉清冰凉的手腕上。
沉香木特有的沉稳香气缓缓散开。
苏婉清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惊住了,哭声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又愣愣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却已疲惫地闭上了眼,挥了挥手。
苏靖远不再停留,拉着苏婉清快步离去。
白若曦站在原地,看着苏婉清手腕上那串明显价值不菲、且意义非凡的沉香木佛珠,袖中的手指缓缓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慈宁院外,苏靖远毫不客气地将苏婉清甩给春桃,冷声道:“看好她!别再出来丢人现眼!”说罢,拂袖而去。
春桃吃力地扶着几乎站不稳的苏婉清,吓得魂不附l。
苏婉清靠在春桃身上,虚弱地喘息着,低垂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无人看见的角度,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冰冷的清明。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腕间那串沉甸甸的佛珠。
沉香木温润,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悬念:
老夫人赏赐佛珠是怜悯还是试探?白若曦的算计再次落空,她会善罢甘休吗?苏靖远的厌恶达到顶点,接下来会如何对待苏婉清?那串沉香木佛珠,究竟是护身符,还是新的催命符?苏婉清这场孤注一掷的表演,究竟换来了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