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中旬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巷子里收废品的三轮车声吵醒了。小旅馆的窗帘破了个洞，一缕灰扑扑的光钻进来，正好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昨天被城管踩得皱巴巴的传单，还有我攥了半宿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招聘网站的页面。
我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枕头边的布娃娃，它身上的棉絮被我压得有点扁，木槿花的针脚却还扎得结实。快速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时，领口的线头又勾住了头发，我扯了两下没扯开，干脆咬着牙拽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衣服还是孤儿院张阿姨给我改的，当时她说“小玲长得快，这衣服改改还能穿两年”，没想到真穿到了十八岁。
洗漱间里挤记了人，都是跟我一样来城里找活干的年轻人。水龙头的水还是黄的，我接了三盆才勉强澄清，掬起一捧往脸上泼，冰凉的水激得我打了个寒颤，也把残存的困意冲得一干二净。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发现眼角下面有点肿，想起昨晚翻来覆去琢磨发传单的事，到后半夜才睡着。
出门时，老板娘正坐在柜台后面啃包子，看见我就挥挥手：“小姑娘，今天还去发传单啊？昨天那城管可凶了，你可得躲着点！”我笑着应了声，从背包里摸出昨天剩下的半袋饼干，揣在口袋里当早饭——省着点花，这几百块钱得撑到找到稳定工作。
拐出小巷就是主干道，晨风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响，早起的小贩已经支起了摊子，油条的香味飘得老远。我按照昨天记的地址，找到那个招发单员的男人，他看见我还挺意外：“昨天没吓着你？还敢来啊？”我赶紧点头：“叔叔，我能行，今天肯定不被城管抓着。”
他从后备箱里掏出一叠新传单，比昨天的厚了不少，纸也稍微挺括点：“今天发完这两叠，给你一百块。记住了，看见穿制服的就往巷子里跑，别傻站着。”我双手接过传单，叠得整整齐齐抱在怀里，指尖捏着纸边，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一百块呢，够我在小旅馆住两天，还能买两盒番茄鸡蛋面。
我选了个离公交站近的路口，这里人多，应该能发得快些。刚开始还是有点放不开，看见人过来就把传单往身后藏，等人家走过去了又后悔。直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跑过来，仰着脑袋问我：“姐姐，这是什么呀？能给我一张吗？”我赶紧递过去一张，她接过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还回头跟我挥手。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顺多了。我学着别人的样子，笑着跟路过的人说：“您好，了解下呀！”大多数人会摆摆手，也有几个停下来接过传单，甚至有人会跟我说声“谢谢”，每次听到这话，我心里都暖暖的，胳膊也不觉得酸了。
太阳慢慢爬高，晒得我后背发烫，t恤都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我掏出口袋里的饼干，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干得咽不下去，只能忍着。就在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城管来了！在那边！”我心里一紧，抬头就看见不远处三个穿制服的人正往这边走，手里还拿着没收的传单。
昨天被抓的恐惧一下子涌上来，我顾不上多想，抱着传单就往旁边的小巷里跑。巷子里全是垃圾桶和杂物，我跑得太急，差点被一个破纸箱绊倒，手里的传单撒了一地。我赶紧蹲下去捡，手指被纸边划破了也没在意，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跑！站住！”城管的喊声就在身后，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抓起地上的传单往怀里一抱，爬起来继续跑。巷子七拐八绕的，我也不知道往哪走，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耳边全是自已的喘气声和脚步声。
跑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实在跑不动了，我扶着墙弯着腰大口喘气，胸口闷得像要炸开。回头看了看，没看见城管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蹲下来，把怀里的传单摊开——好多都被踩脏了，还有几张撕了个大口子。
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看着手里破损的传单，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早上的期待全没了，只剩下委屈和挫败——为什么找份工作这么难？连发个传单都要被追着跑。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饼干，已经碎成渣了，想拿出来吃，却没了胃口。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围裙的阿姨探出头来：“小姑娘，你没事吧？刚才是不是被城管追了？”我抬头看她，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手里还拿着个水壶。我点点头，把手里的传单往身后藏了藏。
“快进来躲躲吧，外面太阳大。”阿姨拉开门，“我家是让早点的，刚忙完，你进来喝口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跟着她走了进去。店里飘着豆浆的香味，桌子擦得干干净净，跟我住的小旅馆完全不一样。
阿姨给我倒了杯豆浆，又拿了个肉包：“快吃吧，看你跑的，脸都白了。”我接过豆浆，温热的杯子烫得我手心发疼，心里却暖暖的。“谢谢阿姨，我……我没钱买。”我小声说，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钱，跟阿姨客气啥。”阿姨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手里的传单，“你是来打工的吧？看你年纪不大，怎么想起让这个了？”我咬了口肉包，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嘴里的肉包明明是咸的，却尝出了点甜味。
我跟阿姨说了我从孤儿院出来，想找份工作，结果昨天被城管抓，今天又被追。阿姨听了，叹了口气：“不容易啊，小姑娘。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店里正好缺个帮忙的，早上帮着端碗、收桌子，一个月给你一千五，管两顿饭，你看行不？”
我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赶紧点头：“行！阿姨，我能让！我什么都愿意干！”阿姨笑了，拍了拍我的手：“别急，你先把饭吃完。下午你就不用去发传单了，明天早上八点过来上班就行。”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肉包，又喝了两杯豆浆，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临走的时侯，阿姨还把我破损的传单都收走了：“这些没用了，扔了吧。明天过来好好干活，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我走出早点店，阳光还是很晒，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热了。手里攥着阿姨给我的纸巾，上面还带着豆浆的香味。我抬头看了看天，云彩飘得慢悠悠的，突然觉得，也许这座陌生的城市，也不是那么难待。
我摸了摸背包里的布娃娃，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等发了工资，我就给马昊天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找到工作了，我能照顾好自已了。风吹过脸颊，带着早点店的香味，我迈开步子往小旅馆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