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看好了。
女儿今天要借仇人的手,掘他的根。
三年了,我替狗皇帝萧景珩写诏书,替他算粮草,甚至替他挑哪个妃子好生养。
开运河、平边患、理后宫,把整个江山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以为我是他最忠诚的清客,却不知下一步,我要把他从龙椅上拖进地狱。
运河底下是白骨堆的,后宫妃子个个绝嗣,国库空得连老鼠都搬家。
而他,还沉醉在我为他编织的盛世美梦里。
可就在我即将收网时,他突然递过一把刀,笑着对我说:当年宰相屠你虞国十三万人口,现在由你来亲手报仇。
原来他也在等我入局。
可他不知道——
卒子过河,也能吃帅。
我要他的命和江山,去祭奠虞国的亡魂。
1
菜市口的青石板红了,血浆在砖缝间流淌。
我爹的头颅滚落在臭水沟旁,眼睛没闭。
我娘至死都紧紧护着还未满月的弟弟,那根她最珍爱的玉簪被敌人折断,尖锐的一端深深没入弟弟稚嫩的胸膛。
虞国十三万人口,只剩我...
太子仁德——留其一命!监斩官嗓子尖得刺耳。
我跪在尸堆中,笑出眼泪。
我在心中立下血誓:我要活下去,让仇人血债血偿!
三年,掖庭,搓衣板磨烂了我十指。
伤口结了痂又裂开,脓血浸透了每一件浣洗的衣裳。
那些太监的鞭子抽下来时,总会伴着嗤笑: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
没人怜惜一个亡国奴。
直到老皇帝蹬腿,新帝萧景珩登基。
他踏进掖庭,站在霉苔斑驳的廊下,一身明黄龙袍灼人眼目。
虞子嫣,抬头。
我固执地低头跪着,直到太监狠狠揪住我的头发,迫使我对上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睛。
这几年的忍辱负重,我凭借在掖庭苦役中磨砺出的心算之能,偶为途经的户吏解决棘手的算学难题,名声渐传入萧景珩耳中…
终得一试身手之机。
他俯身打量着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朕封你做个清客,如何仿佛施舍。
从此我入住听雪阁,雕梁画栋,却连一扇能推开的窗都没有。
侍卫十二时辰轮值,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好一个清客,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囚徒。
夜里我睡不着,就用指甲在墙上划道子。
一道,两道...十三万道。
划着划着,指尖就渗出血来。这痛提醒着我:国仇家恨不敢忘,也不能忘。
十三万条性命,我要一条一条地讨回来!
子时的更声刚落,听雪阁一片死寂。
确认最后一个侍卫交班的脚步声远去后,我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
冰凉的地砖透过薄薄的寝衣刺入肌肤,我打了个寒颤,从后窗跳下。
夜巡的侍卫举着火把走过,我紧贴在宫墙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缓缓移动。
我摸索到档案库门前,当年的屠国我一定要找到真凶,这是三年来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支柱。
锁已经锈蚀,我花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用铜钗撬它,咔哒一声,终于开了。
推开沉重的木门,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几乎咳嗽出声。我死死捂住嘴,眼眶憋得通红。
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在积满灰尘的卷宗架上投下惨白的光带。借着微弱的月光,我在如山如海的文牍中翻找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我的头开始发晕。
突然,指尖触到一册特别厚重的卷宗,封皮上用朱砂写着永昌七年议和录。
就是它!
我颤抖着手翻开,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冠冕堂皇的议和条款。就在我快要绝望时,指尖突然触到一处异常的厚度——
夹层!里面藏着一页薄薄的纸,我看清上面的字迹:
虞国三十万暗卫...刀枪不入...分布全国...皆听命于布防图,图者得暗卫…逼虞渊交图...不从即诛...其女或为线索…留,徐图之…
原来如此,留我性命,施我恩宠,是为了这个!
我爹到死都没交出的布防图,他们想借我找到图纸,榨干虞国最后一点价值。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瘫坐在冰冷的砖地上,牙齿咬得咯咯响。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将信纸按原样折好,塞回夹层,小心翼翼地将卷宗放回原处。
溜回听雪阁的路上,我踩到了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谁!巡逻的侍卫立即厉声喝道。
我扑进一旁的灌木丛,荆棘划破了脸颊和手臂,血珠渗出来。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清侍卫铠甲上的纹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野猫从墙头窜过。
原来是只畜生。侍卫嘟囔着走远了。
我瘫在灌木丛里,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敢动弹。回到听雪阁,关紧窗户,我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家人要惨死,仇人却高坐明堂
萧景珩,你把我当卒子利用。但你可知,卒子过河,也能吃帅。
你等着。
2
早朝时辰到了。
金銮殿上,萧景珩斜倚龙椅,指尖敲着扶手。
众卿有事奏
爹,看好了,女儿今天要借仇人的手,种下第一颗让仇人覆灭的种子,掘他的根。
我攥紧那卷《两京水利疏》,一步踏出,
臣有本奏。
刹那间,满殿目光如淬毒的针尖般扎来。
亡国奴、女子、幸进之徒——那些目光里写满轻蔑与审视。
我展开奏疏,
陛下可知江南漕运每年耗损几何
可知北地春旱颗粒无收时,仓廪竟无粮可调
一句比一句高昂,我挥臂划出决绝的弧线。
贯通两京水路——漕运成本减半!粮产翻倍!水患永绝!陛下定可青史留名!
萧景珩微微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兴味。我知道他听见了——青史留名四个字在他心中回荡。
但户部尚书李崇义立刻跳了出来,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
妖女误国!国库空虚至此,竟还敢妄言大兴土木!
满朝附和声如潮水涌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突然抓起案上户部呈报的黄花梨算盘,猛地砸向李崇义!
算珠噼啪炸裂,他头顶的进贤冠应声而碎!
误国李大人贪墨的赈灾银,够挖百里渠了!
我甩出本泛黄账册,永昌七年春旱,五十万两赈灾银,有四十万两进了你在扬州的钱庄!
满朝哗然!李崇义脸色死白地踉跄后退。
我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立军令状!三年渠不成,愿凌迟处死!
萧景珩眼底闪过光:准!
当夜我在值房写章程,三道黑影破窗而入。刀光闪过,我胳膊被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我拼死挣扎,侍卫赶来才捡回命。
翌日我裹伤上朝,李崇义见我没死,眼珠都要瞪出来。
就在萧景珩要朱批时,他突然带人跪下:陛下不可,开运河必招天谴!
杀局连环,我孤立殿中,突然笑出声:巧了!昨夜刺客的腰牌,正好是兵部上月失窃的那批——我目光扫向面如死灰的李崇义,莫不是尚书大人私藏了兵械
是你自露马脚,我要扫清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三日后,李崇义罢官下狱。
经过诏狱时,我听见他凄厉的惨叫,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这只是开始。
运河工地尘土飞扬,我冷眼看着奴隶们像蚂蚁般劳作。
贵族们骂我耗光他们的农奴,正好!
翌日早朝,我直接甩出账册:沛阳林家私蓄农奴三千!抗税不交!
萧景珩脸沉了,他最爱钱,最恨别人动他的钱。
我跪地叩首:臣请陛下释奴为民,编户授田!
朝堂炸锅中,萧景珩眼睛亮了:准!
抄林家那日,暴雨倾盆。我刚踏进府门,一支毒箭擦着我咽喉飞过!
贱婢!三年前没烧死你...林家死士狰狞扑来。
我侧身躲过,一脚踩断他脖子:代我问令尊,火烤虞国孩童的滋味可好
林老爷子被拖出来时还在骂:你敢!
我笑吟吟摆手:抄家!
他眼珠猛地凸出,像见了鬼。
我扶起最瘦那个奴隶,他还只是个孩子,手铐勒出的伤疤还渗着血。
从今日起,你们是自由民。赐你们田亩——只需缴税五成。
人群直呼虞大人是青天。
远处贵族车驾匆匆逃离,烟尘滚滚,像丧家之犬。
密折雪片般飞向萧景珩,全是捷报。
万民感念圣恩!
新垦田亩倍增!
他朱批越来越兴奋:虞爱卿真朕之肱骨!
贵族们开始联名上书骂我,骂得越凶,萧景珩护得越紧。
他甚至赐我金牌:阻新政者,先斩后奏!
我摩挲着冰凉牌面,多可笑。运河挖的起劲,贵族和皇帝积怨越来越深深。
让他们狗咬狗,而我站在中间——笑着添柴加火。河渠通了,国库空了,我的工部侍郎官印到手了。
爹,看好了。
女儿要借仇人的手——
把这江山的根基,蛀成筛子。
3
秋汛肆虐后的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撕破宫廷宁静——狄戎铁骑踏破三关,焚粮仓、屠边军,大齐边城守将的头颅被悬于旗杆。
萧景珩在早朝上一剑劈碎龙案,咆哮声震彻金殿:蛮夷怎敢如此嚣张,谁愿应战!
满殿武将以首叩地,文官噤若寒蝉。国库早已空虚,兵械库蛛网密布,谁愿去送死
我立于丹墀阴影中暗自思索,时机,成熟了。
当夜我独登御书房,献上《平戎三策》。
萧景珩眼底布满血丝:讲!
狄戎劫掠,非为挑衅,实因天灾绝收、部落内斗。我展卷挥毫,北疆舆图在烛火下如展开的猎场,其王叔乌维弑兄篡位,急需战功立威。
他猛地抬头:可有破解之法
我指尖点向狄戎王庭,乌维残暴多疑,各部落貌合神离。此时若强攻,必促其团结死战。
故臣献三策:上策贸易攻心,中策分化瓦解,下策方是兵戈相见。
他眯起眼:细说上策。
可开边市,以茶帛换马匹;暗派细作携重金联络各部首领。允诺他们:凡叛乌维者,大齐助其自立,岁赐盐铁万斤!
若乌维察觉
故需中策,先假意与乌维密约——助其平定内乱,换边境十年太平,受其爵位。
再派死士散播谣言,称乌维欲用各部落勇士头颅向大齐换王爵。
萧景珩猛地攥住我手腕:此计太险!
最险处方是最安处。我直视他,届时他既要防各部反叛,又要防大齐毁约——
我抽出手腕,茶痕在案上蜿蜒如蛇。
三心二意之师,何足道哉
萧景珩好棋!爱卿真朕之诸葛!
三日后,我持节抵边。
当我一袭素袍踏入腥膻扑鼻的王帐时,狄戎亲王乌维独踞狼皮座椅,虬髯如戟,独眼倨睨。
大齐男人死绝了派个娘们来搪塞本王他踹翻酒瓮,琥珀色的马奶酒泼溅在我裙摆,污秽不堪。
两旁亲兵厉声呵斥:跪下!见王爷敢不跪
几个狄戎将用刀尖胡乱挑开我披风,羊毛毯上顿时落满雪白的帛纱——那是象征大齐使节身份的雪绫,分明是羞辱我。
两侧武士按着我肩骨猛踹膝窝,我踉跄着几乎扑倒在乌维脚边,发簪坠地,青丝散落满肩。
他猛地掐住我脖颈,铁钳般的手指收紧。
还算有点姿色,萧景珩想用美人计独眼将我从头到脚剐了一遍。
帐中爆发出粗野的哄笑。
我却就着跪姿缓缓直起腰,拾起滚落泥污的发簪,乌维的牛皮靴尖踩在我手背。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乌维猛地揪住我发髻逼我仰头,是打算躺下来跟本王谈买卖他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今晚把她洗净送来。让本王尝尝——大齐女人的滋味能不能比得上羊肉。
帐中笑声更猖狂了。
呸,畜生!我朝乌维大骂一声。
他脸色铁青地抽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迎着刀锋站起身。冰凉的铁刃抵住我咽喉,血珠沁出。
王爷此刻杀我容易。我任由鲜血染红领口,王爷……若杀我……不日大齐铁骑即至……你猜……是你们先饿死……还是先战死
帐中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您用战马运劫掠物资,而一匹战马驮二百斤粮草,若换大齐牛车可驮千斤。王爷舍牛车而夺马匹,岂非智者之失
我继续高声道:乌维王爷若允边市,我朝愿以三千辆牛车换三千匹战马!每辆车都满载盐铁茶帛——足够每个部落过冬的份例!
帐中各部首领的呼吸骤然粗重,乌维的独眼死死钉在我脸上,终于缓缓收刀。
他忽大笑:好!但你要留为人质!
第二日,边市协议达成。乌维获牛车三千,我被迫留营。
而暗地里,我早已派出的死士正兵分三路:一队携重金游说各部首领,透露乌维欲借齐刀铲除异己;另一队潜入王庭散播童谣:独眼狼,噬同族,齐人笑,狄戎亡。
一月后,不出所料,狄戎内乱爆发。
乌维疑心部下反叛,连斩三员大将。各部首领纷纷率众投靠大齐边关,哭求仁德天子庇护。
我趁乱离营时,乌维已众叛亲离,仍嘶吼着要踏平中原。
归京献俘那日,萧景珩喜得亲手为我击鼓。
我跪受虎符时,百官欢呼。
无人看见我唇角冷笑。
——那些投诚的狄戎部落,早与我立下血誓:若日后我需用他们之时,他们将作为援军入关。
只不过要援的,是我虞国,不是大齐。
4
边关捷报传来的第七日,恰逢萧景珩寿辰。
宫宴上觥筹交错,他虽面带笑意,眼底却仍凝着惯有的审度——这位皇帝从不真正沉醉于任何盛宴。
看来我要花点心思。
宫宴喧闹得令人作呕,
丝竹管弦之声软绵绵的,我听不下去。
我抱着琵琶跪在殿中,臣愿献新曲《贺圣朝》,为陛下贺寿。
萧景珩挑眉:爱卿还会这个
我指尖猛地劈过琴弦——
铮!第一个音如塞外铁蹄踏碎金杯玉盏!不是江南软调,是北疆风沙卷着断刃呼啸,是孤城烽火灼烧苍穹的裂响!
曲至中段忽转缠绵,又似化作春雨润泽万物,最后收束在盛世太平的虚幻梦境里。我边弹边唱,四海升平颂圣君...词句全是捧他的仁德武功,
曲毕,萧景珩喉结滚动,竟痴痴站起身:此曲...只应天上有...
不枉我苦练数年,只为这一天。
曲毕,我伏地轻语:臣尚有一舞,乃祀天之仪,唯真龙可观。
他眼底亮起猎奇的光:舞来。
偏殿更衣,褪去深青官袍,赤色纱衣如流霞覆雪。三年里第一次涂胭脂,铜镜里的人生眼角挑着娇媚。
虞子嫣,你竟要卖笑了!
三年掖庭劳役磨出的薄茧隐在嫣红丹蔻下,官服遮掩的腰肢竟不盈一握。
金铃系上踝间时,我想起三年前菜市口我被锁链束缚的冰冷。
我赤足踏过金砖,进入大殿,每一步都如踩刃尖。
这不是娱人之舞,是虞国大祭司献祭天地时的仪式——每一个旋转都暗合星轨,每一次折腰都如叩问神明。
水袖翻飞似血浪滔天,足尖点地如惊鸿踏雪。当鼓声骤急,我忽然解开发簪,墨发泼洒而下,缠着赤纱似在空中绽开一朵娇艳的虞美人。
萧景珩终于失态地前倾身体,酒盏倾倒浸湿龙袍。
舞至最疾时,我忽如断翅之蝶般软倒,不偏不倚跌入他怀中。
面纱飘落,露出汗湿的芙蓉面,微微娇喘:陛下...臣失仪了...臣该死...
他手臂猛然收紧,龙涎香混着酒气将我包裹。那一刻我清晰感觉到他加速的心跳,也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爱卿...他指尖摩挲我腕间旧疤,语气却带着帝王的试探,此舞倒让朕想起,虞国巫舞皆通鬼神
伴君如伴虎,此刻他若发现半点异常,明日菜市口就会多一具碎尸。
千钧一发之际,我娇呼:陛下弄疼臣了…
接着立刻下跪,泪珠精准滴落在他手背:臣父曾言,此舞若遇真龙,当有祥瑞之兆。
眼泪恰时滚落,臣若有异心,何苦帮陛下驯狄戎、挖运河
这句话点醒了他。我还有用。
陛下若不信...今夜亥时紫微垣必有异星耀空——
话音未落,钦天监竟匆匆来报:北斗生辉,天现祥瑞!
萧景珩终于卸下最后的防备,亲自扶我起身时,指尖在我掌心暧昧划过。
翌日命我我搬进临敬殿侧厢,美其名曰修订礼乐。
从此——他批奏折我在旁研墨。
当我时而哼起新调,他立马撂笔:方才那曲甚妙!
我垂眼笑:臣试谱《太平乐》,陛下要听全曲么他午憩我坐廊下弹琴,缠绵得像勾魂曲。
他醒时总怅然若失:爱卿,方才梦中有仙乐…
投其所好,我故意把狗皇帝萧景珩早年间所写《兵法》夹在乐谱里。
他瞥见大笑:爱卿竟读这个我慌慌掩书:臣愚钝…只想为陛下分忧。他反而揽过我肩:朕教你。气息喷在耳侧。
恶心,我只想学你用兵的谋略,再让你死在自己的兵法下,想到这,我笑得更甜。
朝臣求见,太监总答:陛下正与虞大人研讨国事。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弹劾我的折子堆成山。
他看也不看甩在一旁:迂腐!岂懂朕与虞卿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魂相交
直到那夜,他醉醺醺踹开我房门,龙袍散乱眼眶通红:爱卿...子嫣...他攥住我手腕往榻上拖,朕封你妃!今夜就...
这狗皇帝怎么来了,我慌乱打翻烛台,他在黑暗中逼近的呼吸烫得吓人:爱卿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人。
我猛地抽手跪倒,拔下金簪抵在自己心口,声音凄绝:陛下欲令臣成祸水妖姬臣不敢玷污圣名,宁死不负陛下知遇之恩!
以退为进,他反而觉得我清白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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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忡片刻,亲手为我披上官袍:是朕唐突了。
翌日他赐我金牌时,眼底已满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随时入宫见驾。
我跪谢圣恩,背后冷汗浸透重衣。
笼子扎好了,陛下,您心甘情愿地钻进来了。
5
说来也奇怪,萧景珩正值壮年,却没有子嗣。
太后催着立储,萧景珩愁容满面。
这天,我被召见。
陛下可是为子嗣之事我跪在御书房冰凉的金砖上。
萧景珩摔了奏折:后宫佳丽三千,竟无一人有孕!
狗皇帝,这也许是你的报应!我心里暗自道。
我抬头时已换上忧戚之色:臣听闻…前朝有秘药名‘养荣丹’,服之容光焕发,最易得嗣。
见他眼底一亮,我补道:只制药需以人血为引——臣愿试药。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爱卿忠心可鉴!
三日后我剖臂取血,刀尖剜进皮肉时,想起爹娘倒在血泊的模样。
血滴进玉碗,混入朱砂、麝香、还有我特意加的重铅粉。
狗皇帝,你要的秘药——毒死精元的绝嗣汤,用我的血喂给你的心肝们。
最先服药的是林昭仪,她娇笑:陛下夸我肌肤生光呢!我笑着递上第二丸。
太医令曾疑心药性,我当众吞下一丸:若此药有害,臣先受其毒!
为了复仇,我可以不要命。
更多妃嫔涌来求药,我夜夜在丹房剜臂取血,旧伤叠新伤,纱布拆开时血肉模糊。
我却笑——我这身子越残破,皇帝绝嗣的路就越稳。
直到那夜萧景珩走进丹房,撞见我溃烂的手臂。
他眼眶骤红:爱卿何至于此!我猛地抽回手跪倒:臣甘愿为陛下千秋基业付出所有!
他颤抖着扶我起身,满眼感动。
狗皇帝,我要你断子绝孙,我要您江山倾覆。
这才公平。
6
然而突地一日,我猝不及防。
萧景珩突然单独召见我,御书房里静得吓人。
香炉冒着细烟,瘆人。
皇帝的手指敲在案上。宰相谋反,案卷在此。他推过来一叠纸。
声音淡得像飘灰,虞爱卿,你主审。
我低头,纸页哗啦啦响,证据链完美。
——宰相密令屠虞国。
——告发宰相私藏龙袍的密信。
——宰相通敌密信。
字字诛心,句句要命。
好啊,狗皇帝,你把对虞国做过的惨绝人寰之事栽赃到宰相头上!
我稳住心绪,抬眼撞上皇帝的笑,陛下圣明。
我跪下去,臣必彻查。
他起身,踱步到我面前,阴影压下来。朕知你恨。他声音低下去。
虞国血仇,该报了。血锈味漫开。恨是,我是恨,日日夜夜地恨,但我恨的是你!
他忽然抽出一把匕首,金鞘龙纹。此案终审,你可亲自动手。
我盯着匕首,刃上映出我的眼。
死寂,疯狂,狗皇帝许是看我这段时间得了些权势和民心,这颗卒子已经敢不听他的话了。
宰相势力又愈发地大到不可控制,最好的办法就是,借我的手铲除宰相,让我也满手沾血,再待日后连我一起除掉。
我想起宰相苍老的面容,想起一些几乎被遗忘的旧闻。
这位宰相,曾是朝野称颂的陆青天。
永昌三年,黄河决堤,是他力排众议,开官仓、征民船,三日不眠不休守在堤上,救下灾民无数,事后却因擅动国帑被先帝斥责,罚俸一年。
永昌五年,先帝欲增设霓裳税以供宫廷奢靡,是他一头撞在盘龙柱上,血溅金殿,嘶声力谏陛下莫非欲效纣王妲己,才逼得先帝收回成命。
京城百姓至今传唱:陆相一声吼,龙庭抖三抖。贪官剥层皮,百姓有米粥。
他是大齐百姓的脊梁。
这样一个人人敬佩的老臣,萧景珩竟也能下此毒手
是了,他功高盖主,深得民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新帝登基,龙椅未稳,如何能容得下这样一位既不是心腹、又权势滔天的青天老臣
借我这把复仇的刀,既能除了前朝余孽,又能铲除权臣,一石二鸟。
好狠的计策!好毒的皇帝!
——不能拒,拒就是死。我叩首,谢陛下……成全!
宰相无过,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好宰相,我想杀的人是你啊,萧景珩!
也许宰相的被构陷和我的被利用,让我对陆相同病相怜起来,何况宰相和爹爹一般年岁,一子二女承欢膝下。
我实在不忍让一代名相重蹈爹爹的覆辙。
苦苦思索,我生出一计……
抄宰相家那日,暴雨泼天。
我带禁军围了相府,红墙高门,被铁甲撞得粉碎。
搜!我厉喝,片纸不留!
士兵踹门砸柜,瓷器碎裂,女眷哭嚎。
宰相被拖出时,骂道萧景珩无道,不得好死!
狗皇帝,看来想让你死的人不止我一个!
平日里我们也是在朝堂匆匆一见,私下里并无交集,也是避结党营私的嫌。
当他此时看到我时,眼神复杂,有愤怒、惋惜,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顾不得这些,我立在庭中,任雨泼透官袍,袖中指尖微动,这是暗号,亲信立刻送出宰相一家。
——宰相幼孙藏入狗洞。
——夫人换装藏入柴车。
——心腹门客混入役夫。
雨声震耳,掩下所有窸窣。
大人!副将奔来,捧一匣金印,搜到罪证!
这都是狗皇帝给添上的莫须有之罪,我挥手,登记入册。声音冷硬。
忽然后院惊呼。有暗格!我疾步冲去。
书房榻下撬开木板,黑漆漆一洞。
副将掏出一只锦盒,盒开,碧色骤现。
——一枚玉佩,鸾鸟衔芝,边角染褐斑。
我呼吸骤停,这是我父亲的佩玉,亡国那日他还戴着,怎会在此
雨砸在脸上,很痛。
宰相和我父亲又是什么关系……我正愣神。大人副将疑声,我猛地合盖,声音劈开雨幕。
充公!转身就走,周围耳目众多,这个时候还不能被察觉。
袍角溅起泥水,雨更大了。
我抬头望天,灰蒙蒙一片,像泼脏的墨。
——棋还得接着下,直到终场。
7
郊外破庙,雨丝从檐角漏下,在积水中漾开圈圈涟漪。
宰相跪在我面前谢恩,头发已白透。
我搀扶他起来:我知道幕后凶手不是你,老人家速速归田吧。
虞姑娘…不,公主殿下…他嗓音沙哑破碎,老臣与令尊乃生死之交!
我想起宰相府抄家那日,爹爹的玉佩,这事我也正想问他个究竟。
他颤声说出只有虞国重臣才知的秘辛——
我爹袖口内绣的虞国兰纹样,娘亲擅酿的青梅酒,甚至我幼时坠马被救的旧事…
一字不差,看似不像说谎。
最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血书,纸张脆薄如蝶翼。
这血信是令尊遗物,当年虞国城破前夜,虞公曾密信于我,托付…
他将泛黄信笺塞入我手中,或与暗卫分布图有关!
确是我爹爹的笔迹,那首咏兰诗也是爹爹文风:
深谷幽兰无人识,唯有清风知香处。根藏顽石三千尺,花开之日凤凰至。
心口骤痛,是爹的字,爹的诗!
闲暇之时,他常教我作诗,也与我对诗。
他最喜兰花,说兰花有君子风骨、家国气节,宫殿里也种满虞国兰。
别过宰相,我没有着急回宫,宿在一处客栈。细细琢磨,摊纸研墨,根藏顽石指老宅假山。花开之日是娘生辰那天正午的日照角度!
血液往头上涌,太阳穴突突直撞。三年了,我终于能触到爹最后的心声。
离娘的生辰只剩下两天,信上暗示的时间快来不及了,
彻夜奔驰,赶至虞府。
宰相正候在虞府废墟外,神情肃穆:老臣拼死护公主取图!
他怎知我会来,我已来不及细细思忖,只知正午的阳光快要移位。
破门吱呀作响,残垣断壁间野草疯长,西院假山依旧屹立。
正午的阳光透过珊瑚石,正打在第三块青石上,有机关!
机括轻响,暗格弹开,黄绸卷静静躺在其中。
刚触及绸面,背后疾风突至,猛遭重击!
宰相劈手夺过图卷,狂笑震落檐上积雨:天佑陛下!老臣得手了!
火把骤然燃起,皇帝从断墙后踱出,龙袍明黄刺眼:虞爱卿,朕该谢你——替朕寻得此图
我踉跄撞上假山,碎石硌进脊骨。
原来每一步都是戏。
你们…合伙骗我
皇帝笑叹:朕与宰相演得可好从头到尾,只有信是真的——你爹临死前攥着的。
我头嗡的一下。
原来血书是饵,悲情是钩。
我来不及反应,羽林军弓弦已足足拉满,雨滴顺着铁箭滑落。
我就要死在这儿了吗,我虞国十三万人口的大仇还没报!
也罢,好歹死在虞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我仰面迎着正午阳光,好暖,闭上眼,仿佛看到爹在向我招手,娘在唤我名字。
爹娘,嫣儿来陪你们,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面对死亡,我竟开始有些期待,这些年,与爹娘小弟的天人永隔,在仇人脚下卖笑斗智斗勇,为复仇大业数次身陷险境,好几次差点输得连骨头也不剩...
爹娘,嫣儿好累,实在撑不下去了,带我走,我想你们...
宰相殷勤展开黄绸——动作突然僵住。
绸卷上赫然是稚拙涂鸦:歪扭太阳下,小人手拉着手。
角落小字:五岁嫣儿绘,爹娘永伴。
皇帝一把夺过,脸色骤变:这是什么!
我放声大笑,笑出眼泪:陛下抢的——
是我儿时涂鸦啊。
我爹总说…看来这就是他最珍贵的宝藏。
搜!皇帝暴喝,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真图!
瞅准空当,我猛地撞向祠堂破门!
同时,火折子落地,锦帘瞬间轰然燃起!
8
火。
到处都是火。
整座祠堂变作熔炉。
梁柱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热浪扭曲了视线。
我的双眼被浓烟熏得火辣辣地疼,呛得喘不上气,踉跄后退,以手撑地,指尖触到滚烫的血——
已分不清是我的,还是方才被乱箭射杀的仆从们的。
放箭!皇帝冰冷的声音穿透火海,狗皇帝宁可让我死在此地也不能放虎归山!
铁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我狼狈地翻滚躲避,肩胛猛地撞上香案,痛得几乎昏厥。
抬头望去,唯一的生路——祠堂正门已被重甲禁军堵死,刀锋的寒光比火焰更刺目。
必死之局!
三年来步步为营的算计,爹爹以命守护的布防图,虞国十三万冤魂…
竟都要葬送于此。
绝望如冰水灌顶,我放弃了挣扎。
对不起,爹娘...
女儿,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小姐!!
一道素色身影如蝶儿般扑来,猛地将我扑倒在残破的神龛之后。
箭矢深深钉入我们刚才所在的地面,尾羽剧颤。
锦儿!我惊骇地看着她——她是什么时候跟来的!怕有危险,来之前我明明已经把她妥善安置在安全之处,她不该跟着我过如履薄冰,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思绪不由回到屠国当日,我恰好差她去邻国买新出的曲谱,因此她躲过一劫。后来她不嫌苦,听说我没死,一路追随我来到掖庭...
她瘦弱的肩膀剧烈起伏着,脸上沾满烟灰,衣裙被火星燎出焦痕。
却朝我露出一个带着哭意的笑: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她总是知道。
知道我在掖庭冻得无法入睡时,会偷偷钻到我榻上,用她单薄的胸膛焐暖我冰凉的脚。知道我被噩梦惊醒时,会哼起我母亲故乡的俚曲,声音轻得像月光。
知道我在御前强颜欢笑后,会默默在我案头放一碗温热的甜羹,底下压着她省下薪俸买来的蜜饯。
你怎么这么傻!我声音嘶哑,想推开她,走啊!
她却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火光映亮她的眼,那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澄澈的决绝。
小姐,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记得及笄礼那天吗
您说,以后你就是锦儿的靠山,谁也不能再欺负锦儿。
我怎能不记得。
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刚被父母卖入府中,受尽欺侮。
我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回廊,对所有人说:从今往后,锦儿是我的人。
现在,她笑了,眼泪混着脸上的灰烬滑落,换锦儿来保护小姐了。
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神龛底座!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暴露出来——是父亲当年为防万一留下的密道!
我和锦儿过去调皮,时常偷偷藏进去玩躲猫猫。刚刚竟然忘记了!
走!她将我推向往密道:奴婢挡着!
她转身张开双臂——像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时那样,死死挡住追兵!
滚开!羽林军的怒吼被火焰吞没。
一起走!我疯狂地去拉她手腕,却摸到满手温热血污——原来她早已中箭!
一支流箭呼啸而来!噗嗤一声,血花从她胸口迸溅开来,滚烫地溅在我的眉眼之间。
她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却反而借着这股推力,更决绝地将我塞进密道!
这个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丫头,此刻力气大得惊人。
锦儿——我凄厉的呼喊被淹没在梁柱倒塌的轰响中。
她踉跄着用背抵住开始闭合的石门,素色的衣裙迅速被鲜血浸透。
更多的箭矢钉入她的身体,她每颤抖一下,就有更多的血流淌下来。
不——我挣扎着想爬出密道,她却突然俯身抱紧我。
她望着我,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撞入我的灵魂深处:
小姐…要活着…
替锦儿…看一看…春日里,开满山野的虞国兰…
虞国兰——她最后的声音穿透火海,清亮得不可思议,终有再开之日!
石门轰然落下。
最后的光明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瞬,我看见她对我笑了笑,那么温柔,那么依恋,仿佛还是那个缠着我要听故事的小丫头。
亦像极了她最爱的白色虞美人,在火中焚作翩跹的蝶。
然后,燃烧的房梁轰然砸落,彻底吞没了那道纤细的身影。
……
黑暗,死寂。
只有鲜血滴落的声音,和远处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我瘫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脸颊紧贴着她鲜血浸染的地面,那么烫,像她总焐不热却执意塞进我怀里的汤婆子。
锦儿。
我的锦儿!
石门外传来皇帝暴怒的吼声:给朕掘地三尺!
碎石簌簌落下,追兵的脚步震得地道发颤。
我咬碎嘴唇吞下呜咽,摸索着向前爬行。
膝盖压住了衣袖,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软软的,黏黏的,也硌硌的。
我伸手去摸——半块被血泡得发软的糖糕静静躺在那里。
是今天清晨,她偷偷塞进我袖袋里的,佯装生气地嘟囔:小姐又不好好吃早饭!饿坏了怎么有力气复仇!
糖的甜香,血的铁锈味,还有火焰灼烧一切的焦糊气,混杂在一起,成了我永世无法遗忘的气息。
泪水早已模糊我的视线...
9
不知在黑暗的密道里爬行了多久。
石壁磨破膝盖,血腥气混着霉味涌进口鼻,却抵不过心口撕裂的痛。
锦儿最后的身影在眼前灼烧——
那个总偷藏甜糕等我下朝的丫头,那个冬夜用胸膛替我焐脚的丫头,这吃人宫闱里最后一点暖…
奴婢的命是公主捡回来的,总有一天要还给公主。
谁要你还!谁准你还!
她的笑靥还在眼前,可那支穿胸而过的箭镞却撕裂了一切。
六年隐忍,三年钻营,无数个在仇人面前强颜欢笑的日夜,竟再次败在仇人手中——
全是戏中戏!
他们早织好天罗地网,只等我自投罗网。
皇帝冷笑着捏碎最后希望的模样,宰相狰狞夺图的枯爪,锦儿被烈焰吞没的衣角…
这一切都在脑中疯狂撕扯。
啊——!我终于崩溃嘶吼,拳头砸向石壁,骨节碎裂的痛楚却不及万分之一绝望。
指甲抠进石缝挣扎前行,泪水混着血水滴落。
终于爬出密道,晨曦刺得眼睛生疼,我瘫倒在枯草丛中,像条濒死的狗。
摊开一直紧攥的左手——
暗格里其实有两卷黄绸。
在皇帝现身那刻,我竟误打误撞,慌乱中抽走了真正那卷。
染血的手指颤抖着展开,斑驳字迹正是父亲亲手所书:虞国三十万暗卫分布图。
爹爹,是你在天上保佑我,对不对...
朝阳刺破云层,金光洒在绸卷上。
那些代号与暗桩密语,是爹娘用性命守护的火种。
泪水汹涌而出,
原来父亲早已将答案藏在我最稚拙的涂鸦之下——
他宁愿让我恨他藏私,也不愿我涉险寻图。
最后一丝希望不曾熄灭。
它藏在童画之下,藏在忠仆骨血之中,藏在每一个虞国人永不屈服的魂魄里。
指尖抚过锦儿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香囊,里面还有半块没来得及吃的糖糕。
公主记得给锦儿坟头种株虞国兰!
她最后的笑语犹在耳边。
对着荒山泣血起誓:
爹,娘,锦儿——
这万里江山,我要它尽染萧氏之血。
这滔天冤屈,我要它震响千古洪钟。
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时,我将染血的绸卷按在心口。
这最后一颗棋子,落定,是浸在血滩里的。
10
京城贴满我罪行文书。妖女虞子嫣,弑君叛国,疯癫成性,画像丑如夜叉。
孩童朝告示吐口水:呸!坏女人!
我裹着破麻布蹲在馊水桶边,脸涂得焦黑,指甲缝塞满泥。
流民棚户区臭气熏天,我挤在窝棚里听他们咒骂。
狗皇帝加税!逼死人啊!
听说虞大人就是皇帝逼疯的…
我头也不抬,只是往火堆里添柴,火星噼啪炸响。
思忖一阵,我摸到西市茶楼,找到那个贪财的说书人老周,他正唾沫横飞讲《妖女祸国》。
我等他收场,铜钱一枚枚排在他案上。换个故事讲讲。
萧景珩,你泼我的脏水,我揭露你的罪行。他眼珠滴溜转:夫人要听什么
我压低嗓子,讲虞国,原本是大齐的附属国。讲虞渊——那个年年进贡却满门被屠的忠臣。
他脸唰的白了:这…杀头的买卖…
我排出一锭金,这些钱是我在当铺当掉所有首饰换的。
好,明日就开讲。他吞了一口口水。
当夜我缩在破庙写戏本,字字滴血,虞国公北疆抗狄戎十年…
岁岁纳贡车辙深…
菜市口血漂杵…幼女掖庭为奴…
写到爹娘名字时,泪砸湿草纸,抹把脸继续写。
三日后《忠臣泪》开讲。满堂寂静。
听到虞家小女儿被拖进掖庭时,台下抽泣声四起。
台下有人慷慨激昂:诸位可知——那虞国兰公,乃是忠良!
如今谁还记得虞国冤屈!茶碗摔碎声。
有人吼:狗皇帝残杀忠良!
我蹲在窗外听,对,就这样,把对狗皇帝的恨种进人心。
我这边也没闲着,日夜研读父亲的图纸——虽图纸在手,但上面标记的全是加密的暗语。
我常常不吃不喝盯着图发呆,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这几日我颇费气力,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谜题解开。
暗卫核心联络点藏在余林巷吴氏棺材铺底下。
我叩门三长两短,掌柜抬眼皮:买棺我亮出袖中虞国兰纹,他猛地跪倒:公主殿下!
油灯下摊开分布图,三十万暗卫,分散成贩夫走卒、镖师佃农…
能召回多少
掌柜苦笑:三年了…人心散了…
我指节点在北疆一处:从此地开始。
告诉弟兄们——
虞国兰未谢。
我在等花开之日。
深夜我对着水盆易容,药汁刺痛伤疤。
第二日,窗外飘过童谣。
孩子们跳着脚唱:虞家兰,开不败,忠臣血,洗金阶…
这几年,我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凭借着父亲用命守护的布防图和锦儿用命换来的生路,穿梭于江湖市井之间。
那些代号与暗桩,从纸面上的符号,一个个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我复仇的薪火…
我咧嘴笑,看,卒子快过河了——正一步步啃灭狗皇帝的民心。
11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
太庙祭典那日,雨得很大。
萧景珩披着龙袍淋雨念祝词,百官跪在泥水里哆嗦。
钟该敲九响,却突然——当!当!当!…整整十三下!冤魂索命钟!老臣尖叫起来。雨幕尽头。
白影踏水而来,赤足,素衣,面纱垂到胸襟,手里握着匕首——正是萧景珩递给我的那把。
狗皇帝,我要拿你的刀,取你的命!
萧景珩僵在祭台上:护…护驾!羽林军冲上来。
却突然调转刀尖——反架在百官脖子上!
他们都是潜藏在宫中的暗卫统领,一个个摘盔跪地:臣等奉虞公主令——已控九门!
满场死寂。
我站定祭台前,雨水冲掉面上易容膏,露出本来的脸。
十年了,陛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还记得菜市口十三万颗人头吗记得你为抢暗卫布防图,屠尽虞国附庸吗!
萧景珩脸白如鬼:妖女!胡言——
我猛挥手,暗卫带上一群异服使臣,西域、北狄、南蛮。他们是我当年出使狄戎的时候,团结的力量,这会终于派上用场。
他们用生硬汉语吼:大齐背信!屠戮属国!
多行不义必自毙,狗皇帝。就算没有我发动这些暗卫,你的台子迟早也要垮。民心向背,无论你如何地威逼利诱也无法逆转的。
请诛暴君!百官炸了锅。有人想跑——被暗卫一脚踹回泥洼。
我踏上祭台石阶,一步一句。你假仁德留我一命,只为骗图。
你耗空国库修渠,只为青史虚名。
你毒害嫔妃绝嗣,如今反骂天不佑你
匕首尖点在他喉结,萧景珩——
看看这雨!像不像虞国被屠那天的!他瘫跪在地龙袍污烂,竟嚎哭起来:虞子嫣…朕待你不薄…
我俯身轻语:待我不薄
所以你屠我虞国十三万人口
所以我丫鬟锦儿该为你烧成灰
匕首擦过他脖颈,血线渗出。
我不杀你,我要你活着——看这江山如何易主!
暗卫拖他下台时,他突嘶吼:朕是天子!我笑望雨中百官:陛下失德,违逆民心,从今日起,幼帝监国。
雨更大了,我任雨水洗刷脸颊,连着泪水。
爹,娘,锦儿,你们看见了吗——
卒子过河了,吃掉了帅。
12
新帝登基那日,京城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而我默默在摄政王府打包行囊,只带走了两样东西:爹那首咏兰诗和锦儿缝的旧香囊。
百官跪满长街求我留任,公主殿下!国不可无您!
我掀开车帘笑:我要这沾满鲜血的龙椅有何用
这局棋,我已下完。
棋手若沉迷棋盘,便会成为新的棋子。
马车出城时,夕阳正烧红虞国方向的山峦。江南小院种满虞国兰,我日日煮茶听雨。
某日巷口孩童拽我衣角:姐姐,他们说你是大英雄——
说你赢了坏皇帝!
我蹲身抚他发顶:姐姐不是英雄。
只是…一颗不想被吃掉的卒子。
他眨眼:卒子是什么
我望向远处江面,是原本只能往前爬的玩意儿。
但若爬过河——就能横着走,直着走,甚至…将军。
这局棋,我赢了,赢得满手血腥,一身残破。
但终究——是我重写了规则。
远处有三两稚童唱起《忠臣泪》,新朝的学堂正在教这段。
他们不会知道歌里的虞姑娘正赤脚踩在江南水波里。
一日,婢女匆匆送来京城密报。
萧景珩昨夜驾崩了,不堪受辱吞金自尽。
真正的复仇,是活着走出棋局,再亲手砸了棋盘。
卒子过河,也能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