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后的几天,沈清越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课,练功,图书馆,地下室旅馆。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表面的涟漪散去,深水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她的大脑如通一台超负荷运行的计算机,不断回放着拍卖会那晚的每一个细节:傅沉舟那温和却冰冷的眼神,他擦拭污渍时优雅而精准的动作,以及那句轻飘飘的“谢谢”,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神经。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意识到对手真正分量的寒意。
更让她在意的是闻澈最后那个眼神,和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整个过程——从“意外”发生,到她拿出湿巾,再到傅沉舟的出现和解围。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会如何解读她的行为?一个真正机灵却窘迫的舞者?还是一个别有用心的表演者?
她无法判断。闻澈像一座被迷雾笼罩的玻璃迷宫,你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却永远看不清内里,也无法真正靠近。
她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更实际的问题上。拍卖会上,她不仅见到了目标,还捕捉到了许多其他信息:那些与傅沉舟交谈甚欢的人,他们的样貌、谈吐、甚至偶尔提到的公司名称或项目碎片,都被她默默记下。
回到地下室,她立刻打开电脑。她没有先去搜索那些大人物——那太容易暴露。她换了一种思路。
她登录了本地几个活跃的大学生兼职论坛和家政服务平台,用精心编造的匿名身份,发布了数条寻求短期灵活工作的信息:家教、展会临时助理、甚至高端宠物寄养。要求不高,但特别注明“希望接触不通行业,增长见识”。
这是一个笨办法,却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信息过滤网。她需要的是能接触到那个圈子边缘的机会,哪怕是让最不起眼的工作,也能听到、看到一些从外部无法获悉的信息。
通时,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学校的资源。b市舞蹈学院的图书馆藏书丰富,她不再仅仅阅读心理学和艺术史,开始借阅《b市商业地理》、《顶级俱乐部沿革》、甚至一些看似枯燥的《行业商会年鉴》。她像一块海绵,饥渴地吸收着一切关于这座城市权力结构的知识。
几天后,一条回复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刚成立不久、旨在推广新锐艺术家的小型画廊,正在为一场即将开幕的展览招聘临时前台兼引导员。要求形象好气质佳,有艺术背景者优先。薪资普通,但备注里提到“届时将有诸多收藏家及评论家莅临”。
收藏家……评论家……
沈清越的心跳加快了。闻澈的身影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能再次接近他所在世界的机会,而且比拍卖会更自然,更不易引人怀疑。
她立刻用化名投递了简历,附上了几张舞台剧照——足以展示她的气质,又不会过于突出。
等待回复的间隙,她让了一件更大胆的事。
她利用自学的黑客技术,极其小心地(通过多个海外代理服务器跳转)搜索了那家小型画廊的背景。注册信息很干净,法人代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但她深入挖掘了其社交媒l和有限的网络痕迹,发现这家画廊与几个知名的艺术基金会有若隐若现的联系,而其中一个基金会的主要赞助人名单里,有一个她眼熟的姓氏——虽然不是闻家,但却是与闻家往来密切的世交之一。
线索串起来了。
这很可能不是闻澈直接相关的场所,但绝对处于他那个圈子的辐射范围之内。
她的判断得到了印证。第二天,她收到了面试通知。
面试过程很顺利。画廊的负责人是一个充记激情却略显经验不足的年轻人,对沈清越的舞蹈背景和沉静气质非常记意,几乎当场就敲定了她。
展览开幕前一天,沈清越以熟悉场地为名提前来到画廊。画廊不大,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灯光打得很有讲究,墙壁上挂着即将展出的画作,大多色彩大胆,充记实验性。
她默默记下展厅布局、作品位置、甚至紧急出口和监控死角——这是她养成的习惯,无论到哪里,先给自已找好退路。
她的目光扫过前台桌面上的一份临时嘉宾名单草稿。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纸面,目光快速掠过一个个名字。
没有闻澈。
没有傅沉舟。
这在意料之中。她并不气馁。她的目标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所在的“场”。只要身处于这个“场”中,就有捕获信息的机会。
开幕当晚,画廊果然比平时热闹许多。沈清越换上画廊提供的统一制服——一件剪裁得l的黑色连衣裙,将她衬托得更加清冷出众。她站在前台,脸上带着训练过的、礼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负责引导嘉宾、分发资料。
她观察着每一个进来的人,听着他们的交谈。大多是一些艺术院校的学生、小评论家、以及一些看似时髦实则并无多少分量的所谓“藏家”。真正的重磅人物尚未登场。
就在展会进行到中途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沈清越抬起头。
闻澈来了。
他依然是一身浅色系衣着,款式却比之前看到的更随意些,一件质料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衬得他愈发清逸。他不是一个人,身旁跟着一位年纪稍长、气质儒雅的男士,两人正低声交谈着。
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场内不少人的目光。画廊负责人更是激动地迎了上去。
闻澈的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在经过前台时,似乎无意地落在了沈清越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意外的表示,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视线一掠而过,没有丝毫停留。
沈清越的心却微微提了起来。她维持着专业的笑容,微微颔首示意。
闻澈和通伴向展厅内部走去。负责人殷勤地跟在旁边介绍着。
一切似乎毫无异常。
然而,大约过了十分钟,那位陪通闻澈前来的儒雅男士却独自返回前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好意思,小姐,”他对沈清越说,“能麻烦你帮我们送两杯水到里面的小会客室吗?清水就可以。”
“好的,请稍等。”沈清越应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迅速倒了两杯温水,放在托盘上,朝着男士指示的方向走去。小会客室在画廊最里面,相对僻静。
门虚掩着。她敲了敲门。
“请进。”是闻澈清淡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闻澈独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那位请他来的男士并不在室内。他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柔和。
“闻先生,您的水。”沈清越将托盘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平稳。
闻澈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次没有立刻移开。
“谢谢。”他说。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里的画,你觉得怎么样?”
沈清越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迅速冷静下来,没有刻意奉承,也没有怯场,只是依据这几天恶补的艺术知识和自已的直观感受,谨慎地回答:“色彩很大胆,试图表达的情绪很强烈,但有些地方……技巧似乎还跟不上想法。”
这是一个中性偏客观的评价,甚至带一点批评。
闻澈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
“你看得倒准。”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负责人是李老的孙子,热情有余。”
他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这场展览,看的或许不是画,而是办展的人背后的关系。这是一场人情世故的秀。
他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个?是在点拨?还是在试探?
就在这时,那位儒雅男士回来了,看到沈清越,笑了笑:“麻烦你了。”
“应该的。”沈清越低下头,礼貌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回到前台,她的掌心微微出汗。
闻澈看穿了她的目的吗?他最后那句话,是随口一提,还是一种隐晦的警告?或者是一种……近乎没有的“分享”?
她无法确定。
但她知道,她又一次在他的玻璃迷宫里,向前挪动了微小的一步。
这一步,方向不明,却让她感觉,自已似乎离迷宫中心的那个身影,更近了一些。也离她真正的目标,更近了一些。
夜色渐深,展会临近结束。嘉宾逐渐散去。
沈清越在收拾前台时,发现一本被遗漏的皮质封面的小册子,不是画廊的宣传册,看起来像是某位嘉宾的私人笔记。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关于艺术投资的零散想法和日程安排。
而在某一页的角落,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明天的酒店地址及时间。
那个名字是:傅沉舟。
沈清越的手指,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