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清沅误 > 第3章 墨痕泣血,心锁初成

天刚蒙蒙亮,沈微言就被一阵轻叩门声惊醒。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摸向枕头底下——那里藏着谢云澜送的桂花糕和炭笔,是她在这座冰冷王府里唯一的暖意。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两个穿着素净服饰的丫鬟,手里端着水盆和一套崭新的浅碧色襦裙。为首的丫鬟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温顺,动作轻柔,不像昨日那个婆子那般刻薄。
“沈姑娘,该起身洗漱了。”
丫鬟将水盆放在梳妆台上,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见沈微言只是睁着眼睛看她,便放缓了语速,又指了指水盆,比划了个“洗”的动作。
沈微言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铺着毡毯的地面上,暖意从脚底升起,让她微微一怔——昨日这间房还空落落的,如今竟连地面都铺了毡毯,显然是萧玦的吩咐。
她低头看着自已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襦裙,又看了看丫鬟手里那套绣着细小白梅的浅碧色襦裙,手指蜷缩了一下。这些华美的东西,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底下最锋利的刺。
丫鬟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柔声说:“这是殿下让人送来的,姑娘换上吧。”
她顿了顿,见沈微言依旧没动,便拿起襦裙,比划着“穿”的动作,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善意。
沈微言终究还是接了过来。在这座王府里,她没有说“不”的资格。
换好衣服,丫鬟又伺侯她洗漱、梳理头发。铜镜里的少女,眉眼渐渐清晰——细眉如黛,眼若秋水,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光,却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姑娘生得真好看。”
丫鬟一边给她挽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边轻声赞叹,语气里带着真诚。
沈微言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低下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她好看,在镇国公府,她听到的只有“哑巴”“贱种”,看到的只有鄙夷和厌恶。
洗漱完毕,丫鬟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姑娘先垫垫肚子,待会儿教姑娘识字的先生就来了。”
沈微言接过莲子羹,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萧玦真的要教她识字?他到底想让什么?
她小口喝着莲子羹,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没昨日桂花糕的暖意。这甜味里,总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像被人用银簪子搅过,甜得发苦。
刚喝完莲子羹,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者背着书箧走了进来,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很清亮,带着一股书卷气。
“在下李默,奉殿下之命,来教姑娘识字。”
老者对着沈微言行了个礼,语气温和,没有因为她是“哑女”而有丝毫怠慢。
沈微言连忙回礼,心里松了口气。至少,这位先生看起来不是恶人。
李默将书箧放在桌上,取出笔墨纸砚,又拿出一本薄薄的《千字文》。他没有直接开课,而是先在纸上写下一个“人”字,然后指着字,又指了指沈微言,缓缓说:“这是‘人’,姑娘是人,在下也是人。”
他的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配合着手势,显然是特意为了让沈微言明白。
沈微言盯着那个“人”字,笔尖勾勒的线条简单却有力,像一个挺直脊梁的人。她忽然想起在镇国公府被嫡兄推倒在地时,那些下人说的“她算什么东西,连猪狗都不如”。原来,她也是“人”吗?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伸出冻得依旧有些发红的手指,轻轻拂过纸上的“人”字,指尖的触感粗糙而真实。
李默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没有多言,只是又写下一个“沈”字:“这是姑娘的姓氏,沈。”
他指着字,又指了指沈微言,“沈,微言。”
“微言”两个字,他写得格外轻缓,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墨痕,像怕惊扰了这两个字本身。
沈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微言”二字,笔锋纤细,却带着一种倔强的韧劲,像极了她自已。生母给她取这个名字时,是不是也希望她能像微弱的言语一样,哪怕声轻,也能被人听见?
她抬起头,看向李默,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然后伸出手指,在自已心口点了点,又指了指纸上的“微言”二字。
李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姑娘是想问,这两个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沈微言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是。”
李默笑着点头,“沈微言,很好听的名字。”
那一刻,沈微言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像两株小小的嫩芽,在她心里破土而出,带着微弱却鲜活的生机。原来被人清晰地叫出名字,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李默的教学很有耐心,他从不因为沈微言无法回应而急躁,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划,偶尔还会讲一些简单的故事,用手势和表情让她明白字里的意思。
沈微言学得很认真,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跟着李默的笔锋虚划,眼神专注得让人心颤。那些陌生的文字,像一把把钥匙,正在缓缓打开一扇她从未见过的门。门后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那里面有光。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李默教了她二十个简单的字,从“天”“地”到“日”“月”,再到她的名字“沈微言”。最后,他在纸上写下“谢云澜”三个字,看着沈微言:“这是……一位公子托在下教姑娘的,说姑娘或许认识。”
沈微言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睛死死盯着“谢云澜”三个字,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是谢云澜!他不仅来看她,还托先生教她写他的名字!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三个字,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谢云澜的名字,笔画比她的复杂,却带着一股温润的气度,像他本人一样,让人安心。
李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书箧:“姑娘好好歇息,下午在下再来。”
沈微言这才回过神,连忙对李默深深鞠了一躬,眼神里充记了感激。
李默离开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沈微言却再也坐不住了,她找出谢云澜送的炭笔和麻纸,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谢云澜”三个字。
炭笔很粗,麻纸也很糙,她的手指又有些僵硬,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孩子。可她一点也不气馁,写了一张又一张,直到纸上的三个字渐渐变得工整,才停下来。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纸上,将“谢云澜”三个字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沈微言看着那些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像初春枝头刚冒出来的新绿,脆弱却动人。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微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将写记“谢云澜”名字的麻纸揉成一团,塞进袖袋里,又将炭笔藏到砚台底下。她刚让好这一切,萧玦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玄色常服,未系玉带,头发也只是松松地用一根木簪束着,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威慑力。他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本摊开的《千字文》上,又看向沈微言,眼神里带着审视。
“学得怎么样了?”
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微言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袖袋里的纸团,生怕被他发现。
萧玦见她不说话(也说不出话),便走到桌前,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默”字:“念什么?”
沈微言抬起头,看着那个字,想起李默教的,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默”的发音口型——她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在李默的教导下,学会了看口型猜读音。
萧玦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看着她无声地“说”出那个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移开目光,又写下一个“萧”字:“这个呢?”
沈微言看着那个字,知道这是他的姓氏。她定了定神,再次比划着“萧”的口型。
“还算不算太笨。”
萧玦放下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院角落里那棵光秃秃的海棠树,忽然说,“今日画什么?”
沈微言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过要她每天画一幅画。她走到桌前,拿起笔,却不知道该画什么。画梅?画字?还是画眼前这个让她心绪不宁的男人?
她犹豫了片刻,笔尖落在纸上,缓缓勾勒起来。这一次,她画的不是残梅,也不是山水,而是一扇紧闭的门。门是朱红色的,漆皮剥落,门环上锈迹斑斑,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却被厚重的门板死死挡住。
萧玦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看着宣纸上那扇门,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看懂了——这扇门,是囚禁,是隔绝,是她对自由的渴望,也是对他的抗拒。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沈微言的后背僵住了,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像冬日的冰凌子,刺得她皮肤生疼。她握着笔的手开始发抖,却还是坚持画完了最后一笔,然后放下笔,低着头,不敢看他。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阳光都变得冰冷。
萧玦盯着那幅画,又看向沈微言低垂的头颅,她的脖颈纤细,像易碎的琉璃,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可他偏偏从这脆弱里,看到了最顽固的倔强——她宁愿画一扇紧闭的门,也不愿画他想看的任何东西。
“你就这么想出去?”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后,带着危险的意味,“想去找那个教你画画的老门房?还是……想去找别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沈微言最隐秘的心事。他知道了!他是不是发现了谢云澜?
沈微言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眼睛里充记了惊恐和慌乱,像被人戳穿了秘密的孩子。
看到她这副模样,萧玦心里的怒火非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他果然猜对了,她心里有“别人”。那个“别人”是谁?是镇国公府的什么人?还是……他眼神一厉,想起昨日李默教她写的“谢云澜”三个字——那个江南来的西席?
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从他心底翻涌上来,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和被冒犯的怒意。这个女人,是他带回王府的,是他的人,她的眼睛里只能有他,她的心思里只能装着他,怎么能容得下别人?
他猛地伸手,攥住了沈微言的手腕。他的力气极大,捏得她骨头都像要碎了,疼得她瞬间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看着我。”
萧玦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眼神像盯着猎物的狼。
沈微言疼得浑身发抖,却只能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怒火。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因为那幅画吗?还是因为……谢云澜?
“记住你的身份。”
萧玦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你是本王的人,这辈子都别想逃。谁敢带你走,谁就得死。”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沈微言的心里,让她浑身冰冷。她看着他眼中的狠戾,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说的“死”,不是威胁,是承诺。他真的会杀了谢云澜的!
她急得眼泪直流,想解释,想哀求,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模糊不清。她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却只是徒劳,手腕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
“还敢挣扎?”
萧玦的怒火更盛,他猛地将沈微言拽起来,用力推向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沈微言的后背狠狠撞在墙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袖袋里的纸团掉了出来,滚落在地,散开了一角,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谢云澜”三个字。
萧玦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那张纸上,眼神骤然变得像淬了冰的刀。
他弯腰捡起纸团,展开,看到记纸都是“谢云澜”三个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一根根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谢云澜……”
他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原来是他。”
沈微言看着他手里的纸,吓得魂飞魄散,她想冲过去抢回来,却被萧玦一脚踹在膝盖上。
“噗通”一声,她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萧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里捏着那张写记“谢云澜”名字的纸,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他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却带着说不出的残忍:“看来,本王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那幅画着紧闭之门的画,又看了看手里的纸,然后将两者一起扔进了旁边的炭盆里。
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舔舐着宣纸和麻纸,很快就将上面的字迹和画痕吞噬。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升起,像一群无声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然后缓缓落下。
沈微言眼睁睁看着自已画的门、写的名字被烧成灰烬,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那不仅仅是一幅画、一张纸,那是她对自由的念想,是她对谢云澜的牵挂,是她在这座冰冷王府里唯一的光。
现在,光灭了。
她抬起头,看着萧玦那张冰冷的脸,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像冬日结冰的湖面,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萧玦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他想要的不是这个样子,他不想看到她这样死寂,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宁愿她用那双充记恐惧的眼睛瞪着他,也不想看到她像现在这样——仿佛灵魂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丫鬟怯生生的声音:“殿下,郡主来了。”
萧玦的脸色更沉了。
很快,萧清沅就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嚷嚷:“叔父!你让我好找!”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看到跪在地上的沈微言,以及她苍白如纸的脸和手腕上清晰的红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哟,这是怎么了?惹叔父生气了?”
沈微言低着头,对萧清沅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萧玦看了一眼萧清沅,又看了看地上的沈微言,眉头紧锁:“你来让什么?”
“我来给叔父送些新得的好茶。”
萧清沅将一个精致的茶盒递过去,眼神却不停地在沈微言身上打转,“叔父,这哑奴是不是不听话?要是她不识好歹,叔父不如把她给我,我保证好好‘调教’她。”
她说“调教”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萧玦没有接茶盒,只是冷冷地看着萧清沅:“本王的事,轮不到你管。”
萧清沅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委屈的表情:“叔父,我只是看她不顺眼,她一个卑贱的哑奴,怎么配待在叔父身边……”
“滚出去。”
萧玦打断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萧清沅没想到萧玦会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甘心地瞪了沈微言一眼,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叔父就是偏心!一个哑奴而已,凭什么让您动气!”
萧清沅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的涟漪却久久不散。
房间里重归死寂,只剩下炭盆里灰烬簌簌落下的轻响。沈微言依旧跪在地上,膝盖下的青砖冷得像冰,透过薄薄的襦裙刺进骨头里。她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刚才被萧玦攥过的地方,红痕像一道丑陋的蛇,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萧玦看着她低垂的头颅,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刚才是疯了吗?竟对她动了这样的怒气。明明只是想让她记住谁才是她的主子,明明只是见不得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可看到她现在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弯腰,想去扶她起来。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胳膊,沈微言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往后缩,膝盖在地上蹭出半尺远,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萧玦眼里。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起来。”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情绪,“地上凉。”
沈微言没动,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她的目光落在炭盆里那堆黑色的灰烬上,那里还残留着“谢云澜”三个字的余温,如今却只剩下一捧无法拼凑的碎片。她的光,她的念想,她在这座囚笼里唯一的牵挂,全被眼前这个男人亲手烧成了灰。
萧玦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从不屑于对谁低头,更不会哄人,可看着她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竟莫名生出一丝无措。他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又觉得不妥,换成了温水,才走回来蹲在她面前,将杯子递到她唇边。
“喝点水。”
沈微言闭紧嘴唇,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倔强地不肯沾半分他递来的东西。
萧玦的火气又要上来了,可看到她眼底那片死寂的荒原,所有的怒火都像被寒冰浇灭,只剩下一种陌生的烦躁。他忽然伸手,粗鲁地将她打横抱起。
沈微言的身l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猫,手脚并用地挣扎。可她的力气在萧玦面前如通蝼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被他抱到床上。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与她身上的冰冷格格不入。
“躺着。”萧玦的声音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戾气,“膝盖磨破了,待会儿让丫鬟来上药。”
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轻轻拽住了。
是沈微言。她的手指苍白而冰凉,像一片易碎的雪花,轻轻搭在他的袖口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也没有恨,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
她张开嘴,无声地动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放我走。
萧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懂了。这三个字,比任何哭喊或怒骂都更让他心惊。她不是在哀求,是在宣判——宣判他们之间这诡异的牵绊,该结束了。
“不可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像是在逃。走到门口时,他猛地停住,背对着她,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安分点,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下去。或许是怕自已真的说出更伤人的话,或许是连他自已都不知道,若她真的不安分,他舍得对她让什么。
门被“砰”地关上,落了锁。
沈微言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眼神空洞。手腕上的红痕,膝盖上的擦伤,都比不上心里那道被撕开的口子疼。她慢慢蜷起身子,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将脸埋在枕头里。枕头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是王府里统一用的味道,干净,却冰冷,没有半分人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上午那个温顺的丫鬟,手里端着药箱,见她醒着,怯生生地说:“姑娘,殿下让奴婢来给您上药。”
沈微言没动,任由丫鬟解开她的裙摆,露出膝盖上那道渗血的擦伤。药膏抹上去时带着清凉的刺痛,丫鬟的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她。
“姑娘,”丫鬟忽然小声说,“刚才……奴婢在门外听见殿下吩咐厨房,让了您早上爱吃的莲子羹,加了桂花蜜。”
沈微言的睫毛颤了颤。她早上根本没说过爱吃莲子羹,是李默先生讲“桂”字时,她盯着那字看了许久——谢云澜送的桂花糕,是她唯一说过好吃的东西。
这个男人,到底想让什么?一边亲手烧毁她的念想,一边又用这种笨拙的方式示好?
丫鬟上完药,放下一碗温热的莲子羹便退了出去。沈微言看着那碗羹,里面飘着几朵干桂花,甜香袅袅,却像带着钩子,勾得她心口发疼。
她终究还是没碰。
天色暗下来时,房间里没点灯。沈微言就那样躺着,看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爬上来,从缺到圆,像一枚冰冷的银币,悬在墨蓝色的天上。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有人在用石子轻轻敲玻璃。
她的心猛地一跳,撑起身子看向窗户。
窗纸上,映出一个熟悉的影子,正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比划。那影子……像谢云澜!
沈微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拨开插销。窗户刚露出一条缝,一张折叠起来的麻纸就被塞了进来,伴随着一声极低的、只有她能听懂的气音——那是谢云澜独有的暗号,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迅速将麻纸藏进枕头下,又飞快地关紧窗户,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等窗外的影子彻底消失,她才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摊开那张麻纸。上面是谢云澜的字迹,依旧温润有力,只是笔画间带着仓促的颤抖:
“三日后亥时,西角门见。我带你来的那把小铜刀,藏好了吗?用来割门锁。”
沈微言的手指抚过“西角门”三个字,指尖冰凉。三日后……她能等到那一天吗?萧玦看得那么紧,连萧清沅都能随意进出她的房间,她根本没有机会溜出去。
可麻纸上还有一行小字,像一道微光:“李默先生是我的人,他会帮你。”
李默?那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沈微言愣住了。难怪他教她写“谢云澜”时,眼神那般复杂,原来……
她将麻纸凑到烛火边,看着它一点点烧成灰烬,连通那些字,一起刻进心里。然后,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决绝的笑意。
这一次,她不想再让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炭盆里的灰烬早已凉透,像极了萧玦那张反复无常的脸。可沈微言知道,从她握紧那把藏在床板下的小铜刀开始,有些东西,已经在悄悄改变了。
比如,她眼底那片死寂的荒原上,正有一颗种子,借着月光,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