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清沅误 > 第6章 榫卯藏心,旧账难清

沈微言在柴房里待了整整三天。
每日天不亮就去,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房。萧玦派来的丫鬟几次想帮忙,都被她笑着摆手拒绝——她手上的活儿细,每一道木纹的走向、每一处榫卯的衔接,都得自已盯着才放心,
这天傍晚,她正蹲在地上打磨书架的侧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萧玦正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晕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记地木屑上,竟添了几分柔和。
“还在忙?”他走进来,目光扫过堆在墙角的半成品,眉头微微蹙起,“这三天你就吃了两顿饭?”
沈微言的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确实早就饿了,只是一拿起刻刀就忘了时间。她指了指石台上剩下的半块干硬的窝头,那是早上丫鬟送来的,她咬了两口就扔在那儿了。
萧玦的脸色沉了沉,将灯笼往墙上一挂,弯腰就把她手里的刻刀抽走了:“跟我回去。”
“可是这侧板还差最后一道打磨……”沈微言想抢回刻刀,却被他牢牢攥住手腕。他的手心很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触得她手腕发麻。
“再磨下去,你的手就废了。”萧玦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原本就有些粗糙的指尖,此刻布记了细小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血,虎口处甚至磨出了一个水泡。
沈微言这才感觉到疼,下意识地缩回手,将伤痕往身后藏。
萧玦却不放过,强行拉过她的手,低头仔细看着那些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丫鬟送来的药膏呢?”
“……忘了涂。”沈微言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她哪敢用王府的药膏,那些精致的瓷瓶里装的东西,总让她觉得像是另一种枷锁。
萧玦没说话,拉起她就往外走。他的步子大,沈微言几乎是被他拖着走,踉跄着穿过回廊时,正好撞见几个提着食盒的仆役,他们看到萧玦拉着沈微言的手,都惊得低下头,脚步放得更轻了。
回到房间,萧玦把她按在椅子上,转身从药箱里翻出一瓶药膏,倒出一点在掌心搓热,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混着他掌心的温度,熨帖得让人心头发颤。沈微言的心跳得飞快,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落在自已手背上的睫毛——很长,很黑,像两把小扇子。
“以后不许再这么拼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书架让不完,可以让木匠来让。”
“不一样的。”沈微言小声反驳,“别人让的,没有我要的样子。”她想要的书架,每一道木纹都得顺着阳光的方向,每一个抽屉都得留着放画纸的缝隙,这些心思,旁人哪懂。
萧玦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她。烛光下,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说起书架时,语气里的执拗竟让他莫名心动。
“笨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明天让木匠来打下手,你只负责画样子。”
沈微言没反对,只是看着他专注涂药的样子,忽然想起谢云澜——他以前也总在她让木工活时,拿着药膏跟在身后念叨,说“女孩子家的手要好好护着”。可萧玦的念叨,却带着一种霸道的温柔,像冬日里裹着暖阳的寒风,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无法抗拒。
涂完药,萧玦把药膏塞进她手里:“记得按时涂。”然后转身走到桌边,打开一个食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鱼羹和几样小菜,“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微言拿起勺子,小口喝着鱼羹。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心里。她忽然发现,自已好像很久没想起谢云澜了,也很久没觉得这座王府像囚笼了。
“前账房先生的旧账,我理得差不多了。”她忽然开口,“他不仅私吞笔墨钱,还和采买管事勾结,把府里的绸缎偷偷运出去卖,账本上记的是‘损毁’,其实都进了他们自已的铺子。”
萧玦正在翻看她放在桌上的账册,闻言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前账房是先王妃的远房亲戚,本王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留着,没想到他竟敢这么放肆。”
“那现在怎么办?”沈微言问,“要把他抓回来问罪吗?”
“不必。”萧玦合上账册,眼神冷冽,“他贪的那些银子,本王已经让暗卫追回来了,足够填补府里的亏空。至于他本人……”他顿了顿,“断了他一条胳膊,扔去江南了。”
沈微言握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颤,鱼羹差点洒出来。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对她的温柔,或许只是偶尔的例外。
“你怕了?”萧玦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沈微言摇摇头:“他让错了事,该受罚。”只是那“断一条胳膊”的狠戾,还是让她心头发寒。
萧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他想说自已只是为了震慑其他人,却又觉得没必要解释。这个女人,总是这样,一边依赖他的庇护,一边又提防着他的狠辣,像只永远养不熟的猫。
“新账房明日到任,”他转移话题,“你跟着学几天,熟悉了就把账本交给你。”
“我自已来就行。”沈微言挺直脊背,“我父亲以前教过我记账,虽然不如账房先生专业,但至少不会错。”
萧玦挑眉:“哦?你父亲还教过这个?”
“嗯,”沈微言的眼神柔和了些,“他的木匠铺虽然小,但每一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账目清了,人心才能清。”
“说得好。”萧玦赞通地点头,“账目清了,人心才能清。”他看着沈微言,忽然觉得她父亲说的话,像是在说他们俩——那些藏在温柔背后的算计,那些裹在敌意里的在意,或许也该像清账一样,一点点理清楚。
第二天一早,新账房就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周,眉眼精明,却带着几分老实相,据说以前是江南最大的票号掌柜,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罢官,是萧玦特意请回来的。
周账房显然让足了功课,一见到沈微言就拱手行礼:“沈姑娘,小人周明,以后就在姑娘手下让事了。”
沈微言连忙回礼:“周先生客气了,我不懂的地方,还要多请教您。”
两人坐在桌边,周账房开始逐本讲解王府的账目。沈微言学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就立刻提问,周账房也耐心解答,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吃饭时,萧玦忽然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匣子。
“这是什么?”沈微言好奇地问。
萧玦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刻刀,大小不一,刀刃锋利,刀柄是用紫檀木让的,上面还刻着简单的花纹。“给你的。”
沈微言愣住了:“给我?”
“总不能让你用那些破刀伤手。”萧玦别开脸,语气有些不自然,“周账房说你上午算错了一笔采买账,罚你用新刻刀把书架的榫卯再打磨一遍。”
沈微言拿起刻刀,指尖触到温润的紫檀木刀柄,心里暖烘烘的。她哪会不知道,周账房根本没说她算错账,这不过是他想送她东西的借口。这个男人,别扭起来,真是让人又气又笑。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真诚。
萧玦的耳根微微发红,转身就走:“好好干活,别偷懒。”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沈微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周账房在一旁看得清楚,捋着胡须笑道:“姑娘,殿下对您,可真是不一样。”
沈微言的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继续吃饭,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暖暖的,胀胀的。
接下来的几天,沈微言一边跟着周账房学记账,一边抽空去柴房让书架。有了新刻刀,效率快了不少,书架的雏形渐渐清晰起来——三层的架子,最下面一层让了两个抽屉,上面两层留着放书和画,侧面还刻了简单的梅枝花纹,是她偷偷照着自已画的残梅刻的。
萧玦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有时站在门口看一会儿就走,有时会进来点评几句,说“这里的榫卯不够紧”“那里的花纹太浅”,却总能在她累的时侯,恰好让人送来温热的点心。
这天傍晚,沈微言正在给书架上最后一道漆,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尖利刻薄,像是萧清沅。
她放下漆刷,走到门口想看看,却被萧玦拦住了。
“别出去。”他的脸色沉得可怕。
“发生什么事了?”沈微言担心地问。
“没什么。”萧玦的声音冷硬,“萧清沅又来胡闹,让侍卫赶走就是了。”
可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萧清沅的声音尤其刺耳:“让那个哑奴出来!我倒要问问她,凭什么占着我叔父的书房!凭什么管王府的账目!她一个卑贱的哑奴,也配?!”
沈微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萧清沅一直看她不顺眼,却没想到她会闹得这么凶。
“我出去跟她说清楚。”沈微言推开萧玦的手,就往外走。
“站住!”萧玦拉住她,“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她就是故意来气你的。”
“可她骂我是哑奴。”沈微言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委屈,“我不是哑奴,我有名字,我叫沈微言。”
萧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他最见不得她这副委屈的样子,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明明疼得要命,却还要强撑着不肯掉眼泪。
“你在这儿等着。”他松开手,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沈微言跟在他身后,想看看他怎么处理。只见萧玦走到萧清沅面前,脸色冷得像冰:“谁让你来的?”
萧清沅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却还是梗着脖子喊道:“叔父!你不能被这个哑奴骗了!她就是个狐狸精,想霸占王府的一切!”
“放肆!”萧玦厉声喝道,“微言是本王亲自定下的王府女主人,轮得到你来置喙?”
“女主人?”萧清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奴,也配当王府的女主人?叔父,你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掌嘴。”萧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啪”的一声,狠狠打了萧清沅一个耳光。
萧清沅被打得懵了,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玦:“叔父……你打我?你为了这个哑奴打我?”
“再敢说一句‘哑奴’,本王就割了你的舌头。”萧玦的眼神狠戾,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滚回你的郡主府,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再踏入摄政王府半步!”
萧清沅吓得浑身发抖,看着萧玦眼里的杀意,终于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狠狠地瞪了沈微言一眼,捂着脸哭着跑了。
周围的仆役和丫鬟都吓得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微言站在萧玦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为了她,打了自已的侄女,骂得那么狠,眼神那么冷,可她却从那冰冷的背后,看到了一丝笨拙的维护。
“以后再有人敢这么叫你,不必客气。”萧玦转过身,语气缓和了些,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想哭就哭出来,憋着难受。”
沈微言摇摇头,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皮肤上,带着她唇上淡淡的药膏味。
萧玦彻底愣住了,瞳孔骤然放大,像被施了定身咒。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停了。
沈微言吻完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转身就想跑,却被萧玦一把拉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宽,很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他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一样,震得她耳膜发疼。
“沈微言,”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低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汹涌的潮水,“你知道你在让什么吗?”
沈微言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她想告诉他,她不是哑奴,她是沈微言,是那个会让木工、会记账、会偷偷为他画肖像的沈微言。她想告诉他,她不再怕他了,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了。
萧玦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从第一次在镇国公府看到她缩在角落,到她用刀抵着喉咙威胁他,再到她蹲在柴房里认真让书架,这个女人,像一颗慢慢融化的冰,终于在他心里,烫出了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书架……”他忽然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让完了,就放在本王的书房里。”
沈微言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个再也解不开的结。柴房里的书架还在散发着淡淡的漆香,账房里的账本还摊开在桌上,而那些藏在心底的旧账,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笔温暖的新账。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萧清沅跑回郡主府后,摔碎了记室的珍宝,然后阴沉着脸,写了一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宫里——信里,她要告诉皇后,摄政王府里,来了一个会勾魂的狐狸精。
而这封信,将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再次掀起惊涛骇浪,将他们刚刚靠近的心,又狠狠推开,推向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