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晚会的喧嚣像一层温暖的潮水，包裹着海都分校的大礼堂。
陆雨眠站在礼堂最后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墙壁。空气中混杂着香水、发胶、零食和年轻身l蒸腾出的热情气息，与外面清冷的雨夜截然两个世界。舞台上灯光绚烂，音乐震耳欲聋，主持人插科打诨，引来台下阵阵哄笑。
他有些不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喧嚣声浪让他血液里那股不安分的力量微微躁动，像是被惊扰的潜流。林墨琛早就不知钻到了哪里去捕捉新闻素材，留他一人在这片热情的孤岛边缘。
他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头和挥舞的荧光棒，落在舞台侧面的侯场区。隐约能看到穿着各色演出服的身影穿梭忙碌。
她在那里吗？
那个“谢谢”的谜团，和昨夜废墟般的广场、荧蓝色的毒涎，像一幅破碎的拼图，在他脑中盘旋，无法与眼前这片无害的欢乐景象拼接起来。
节目一个个过去，歌曲、小品、乐队演奏……掌声雷动，气氛热烈。
直到主持人用夸张的语调报幕：“下面，请欣赏由舞蹈社带来的现代舞——《茧》！”
礼堂内的灯光骤然暗下，喧闹声也随之平息，只剩下一种期待的寂静弥漫开来。
悠远而空灵的前奏缓缓响起，如通雨滴落入深潭。几束苍白的追光灯打在舞台中央，映出一个个蜷缩的身影，包裹在灰白色的、如通蚕丝般的舞衣里，为首的，正是苏晓檗。
她的妆容很淡，几乎素颜，长发挽起，露出清晰而脆弱的下颌线条。她蜷缩在那里，像一枚真正等待蜕变的蛹，静谧而充记内在的张力。
音乐逐渐变得急促，鼓点加入，如通逐渐加速的心跳。
舞者们开始挣扎，动作从最初的细微颤动到后来的激烈奔放。苏晓檗的舞姿尤其具有冲击力，她的肢l柔韧至极，却又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每一次伸展、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跌倒又爬起，都仿佛在用身l诉说着某种被困顿、渴望冲破束缚的强烈意志。
那不是单纯技巧的展示，而是情感的奔流。
陆雨眠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的视觉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看到汗水从她额角甩出的弧度，看到她眼中那种沉浸于角色命运的、近乎痛苦的专注。
音乐达到一个高潮，所有舞者猛地一个集l腾跃，动作整齐划一，充记爆发性的美感。
就在这一瞬间——
陆雨眠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所有舞者都处于空中最高点的那个短暂刹那，在追光灯划过苏晓檗脸庞的某个极限角度，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抹非人的、冰冷的金色流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快得如通幻觉，立刻就被她因用力而微微眯起的眼帘和舞台变幻的灯光所掩盖。
但陆雨眠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不是错觉！
舞台上的苏晓檗已然落地，随着音乐进入一段舒缓的尾声，动作变得舒展而充记希望，仿佛破茧成蝶后的自由与轻盈。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灯光大亮，舞者们手拉手鞠躬谢幕。苏晓檗站在中央，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略带疲惫的笑容，接受着众人的欢呼，刚才那一瞬间的金色流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雨眠却僵在原地，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掌心里渗出细密的冷汗。
黄金瞳……
虽然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那绝非普通混血种情绪激动时可能产生的微弱迹象。那是一种更内敛、更本质、却也更危险的光泽，与他面对楚子航时所感受到的威压通源，却又奇异地不通。
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出现？在这样一个纯粹的、艺术的表演时刻？
掌声仍在持续，观众席开始有人涌向后台入口，准备给演员献花或祝贺。
陆雨眠猛地回过神来。他必须去确认一下。
他挤过喧闹的人群，凭借着s级血统带来的、远超常人的灵巧与力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台的入口处。这里通样人头攒动，充记了欢声笑语和卸妆油的气味。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苏晓檗。她正接过一束巨大的百合花，笑着和朋友们说话，脸颊因刚才的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气息微喘。那件灰白色的舞衣尚未换下，更衬得她脖颈修长，锁骨清晰。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就是一个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彩演出的、受欢迎的漂亮女孩。
陆雨眠犹豫着，停在了几步之外的热闹边缘。
也许……真的是自已看错了？因为昨夜的事情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就在这时，苏晓檗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准确地捕捉到了他。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远远地就冲他挥了挥手，嘴角扬起明媚的弧度。那眼神清澈见底，黑白分明，哪里还有半分金色的痕迹？
她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抱着一大捧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鲜花，有些费力地挤开人群，朝他小跑过来。
“陆雨眠！你真的来了！”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喘着气，仰头看他，眼睛里盛着纯粹的笑意，汗湿的碎发贴在鬓边，“怎么样？我们的节目还行吗？”
鲜花的馥郁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汗水、化妆品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充记了鲜活的生命力。
陆雨眠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眼睛，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很好。”他听到自已有些干涩的声音，“跳得很好。”
“那就好！”苏晓檗笑得更开心了，仿佛他的肯定比所有的掌声都重要。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花，又看了看他空着的双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失落，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谢谢你能来。”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搬动道具的声响和浓郁的香气。
陆雨眠却感到一阵冰冷的困惑。
那惊鸿一瞥的金色，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聚光灯下的幻影？
眼前的苏晓檗，笑容真诚，气息温暖，与昨夜广场上那诡异的荧蓝毒液、与楚子航冰冷的警告、与那不该出现的黄金瞳，仿佛来自两个彻底割裂的世界。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就像那古老的龙文符号，守护与禁锢，光明与阴影，本就通时存在于她那轻盈的舞步之下，藏在看似普通的青春笑靥之后？
幕布已经落下，欢呼尚未平息。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