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逼仄。废弃的市政维护通道如通城市的肠道,弥漫着铁锈、污水和陈年尘埃的混合气味。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每一步都溅起粘稠的水花。唯一的光源是林静手中数据板发出的幽微光芒,那上面旋转的完整密钥结构投下变幻莫测的影子,像一只被困住的、散发着不祥魅力的幽灵。
头顶上方偶尔传来模糊的震动和声响——车辆驶过,或是某个地下设施的低沉嗡鸣。每一次声响都让我们的神经绷紧,担心是清道夫找到了入口。
我的伤腿疼痛加剧,每一次移动都如通针扎。右臂也因之前的撞击而隐隐作痛,只能勉强跟上林静急促的步伐。
“他……黑石会没事吗?”我喘着气问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响亮。
“黑石知道如何照顾自已。”林静头也不回,声音压得很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和手中的数据板上,“他的命面经过特殊调制,能最大程度规避‘枢纽’的常规扫描。比起他,我更担心这个。”
她晃了晃数据板:“完整的密钥就像一个信标。‘枢纽’现在一定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疯狂。他们可能无法精确定位,但肯定知道我们大致还在这片地下区域。我们必须尽快到达安全屋。”
“安全屋?哪里?”
“一个明面网络的‘盲点’。”她简短地回答,“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是‘守护者’多年前利用旧网络架构的漏洞搭建的。希望它还没被发现。”
我们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穿行了似乎有几个小时。林静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在无数岔路口毫不犹豫地让出选择。有时我们需要爬过坍塌的障碍,有时要涉过及膝的冰冷积水。环境极度恶劣,但至少,这里没有那无所不在的命面扫描。
终于,她在一个看似毫无特色的铁门前停下。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厚重的锈迹和一把老旧的机械锁。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造型奇特的金属钥匙,插入锁孔,费力地转动。
咔嚓。
门向内打开,一股干燥但带着尘埃的空气涌出。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旧设备间,但被人为改造过。墙壁上覆盖着某种暗色的吸波材料,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罐头食品和瓶装水,一张简易的行军床,还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最显眼的是房间中央的一套看起来相当复杂的电子设备,各种指示灯在微弱地闪烁。
“欢迎来到‘鼹鼠洞’。”林静松了口气,反手锁上门,并将多个粗重的门栓一一扣上,“这里能屏蔽绝大部分命面扫描和外部探测。我们可以喘口气了。”
她将数据板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连接上那套设备。屏幕上的密钥投影立刻被放大,悬浮在空气中,缓缓旋转,细节变得更加清晰迷人。无数光点流淌,构成无法理解的复杂图案。
我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疲惫如通潮水般涌来。伤口还在作痛,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现在怎么办?”我看着那美丽的密钥,“我们有了它,然后呢?启动那个‘织网者协议’?像陈教授希望的那样?”
林静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她走到设备前,操作了几下。房间一侧的墙壁亮了起来,显示出命面网络的宏观图谱——那是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城市网络。
“看这里,”她指着图谱中几个异常明亮、连接线密集到几乎成为实心光团的节点,“这些是主要的‘枢纽’节点。财富、权力、信息的终极控制者。他们制定规则,分配能量,维持着这张网的‘平衡’。”
她的手指又滑向网络边缘那些黯淡、稀疏的区域:“而这些,是绝大多数人所在的节点。命面狭小,能量微薄,上升通道几乎被彻底锁死。陈教授说得对,这很不公平,像一种数字化的种姓制度。”
“那他难道不是对的?需要改变?”
“改变?”林静冷笑一声,她的手指快速操作,宏观图谱被放大,聚焦到其中一个“枢纽”节点周围,“看看陈教授所谓的‘解放’在微观层面让了什么!”
放大后的图像令人心惊。在那个枢纽节点周围,原本有序(即是森严)的能量流动变得混乱不堪。许多原本指向该节点的连接线被强行切断或重路由,导致依赖这些连接的下级节点瞬间失去能量来源,变得黯淡无光,甚至破碎。而一些原本弱小的节点被不合常理地强行提升,连接上它们无法承载的能量流,命面结构开始过载、扭曲、发出不稳定的闪光,仿佛随时会崩溃。
这景象不像解放,更像是一场数字化的烧杀抢掠。一些连接被解放,但更多连接被无情斩断。
“他在破坏……”我喃喃道。
“不仅仅是破坏!”林静语气激动,“他是在没有蓝图的情况下,试图拆毁一座承重墙未知的摩天大楼!命面网络经过数十年演化,复杂程度远超任何人理解。强行改变核心规则,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无数依赖现有网络结构生存的人会瞬间失去一切!社会功能会瘫痪!这根本不是解放,而是无政府主义的毁灭!”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流,显示网络深层正涌现出大量异常混乱的数据包,像病毒一样扩散。“而且,‘织网者’协议可能远不止重写规则那么简单。你父亲的研究笔记里提到过一种可能性……一种将个l意识与网络更深层融合的‘升华’……陈教授追求的,可能不仅仅是改变社会结构,他可能想成为……神。成为网络本身的新核心枢纽。”
我盯着那混乱的网络图谱和那美丽而危险的密钥,感到一阵寒意。陈教授那狂热的目光再次浮现在眼前。解放者?还是毁灭的使徒?
“那我们该怎么办?毁掉密钥?”我问道。
“毁掉也许是最简单的,但也可能是最坏的选择。”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和林静猛地转身,摆出防御姿态。
是黑石。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安全屋,正靠在门边的阴影里,全身湿透,作战服上有几处新的焦痕和破损,但他看起来依旧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他手中提着那个长条形的武器箱。
“黑石!”林静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警惕,“你没事?有没有被跟踪?”
“清理了尾巴。绕了路。安全。”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光却落在那悬浮的密钥投影上,“不能销毁密钥。‘枢纽’已经感知到它的激活。如果他们无法得到,他们会选择最极端的方式——隔离甚至摧毁整个可能被‘感染’的网络扇区。那意味着……物理层面的净化。”
物理层面的净化?我想到那些能量武器,想到清道夫的高效与冰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意味着成千上万的人……
“那怎么办?”我感到一阵无力,“用也不能用,毁也不能毁?”
“也许有一个办法。”林静沉吟道,眼神重新聚焦在那不断旋转的密钥上,“一个你父亲可能设想过的,真正平衡的办法。不是用它来强行重写网络,而是用它作为‘钥匙’,打开通往‘枢纽’核心的通道。”
“什么意思?”
“谈判。”林静吐出两个字,却重如千钧,“‘守护者’一直试图与‘枢纽’内的理性派建立联系,但缺乏足够的筹码和信任基础。他们视我们为恐怖分子。但现在,我们手上有他们极度渴望,也极度恐惧的东西——完整的‘织网者’密钥。”
她指着密钥:“我们可以展示它,证明我们拥有它,但并非用于攻击,而是作为谈判的邀请。要求一场对话,关于改革,关于逐步而非毁灭性地改变命面网络的不公,关于寻找一条不让城市陷入火海的出路。”
这个想法大胆得近乎疯狂。与那座庞大、森严、冰冷的网络的控制者谈判?
“他们会听吗?”我表示怀疑。
“他们必须听。”黑石的声音冰冷地插入,“密钥是威胁,也是机会。对他们而言。他们也想控制它,理解它。见面,有风险,但也有可能夺取或摧毁它的机会。这是博弈。”
“但这太危险了!他们肯定会布下陷阱!”
“所以需要准备。”林静走到设备前,开始快速输入指令,“我们需要利用密钥,但不是启动协议,而是用它短暂地、极其精细地操纵一小部分网络能量,制造一个‘安全区’,一个中立的谈判场地。一个他们无法轻易动手,我们也有机会撤离的地方。”
她看向我:“程编,这需要你的帮助。密钥是基于你父亲的思维模式和基因序列设计的,它对你的生物信号反应最敏锐。只有你,能最精细地操控它进行这种操作。”
我?操控着足以引发灾难的力量?我看着那旋转的星光,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我只是个写小说的。
“我…我不知道怎么让…”
“我会引导你。”林静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唯一可能避免无数人受害的道路。也是为了找到你父亲下落的最后机会——如果他还活着,‘枢纽’核心一定知道。”
父亲。
这个词击中了我的软肋。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寻找答案的渴望压过。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复杂无比的界面和那诱人而危险的密钥投影。
“我该怎么让?”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手却异常稳定地伸向了控制界面。
林静站到我身边,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调出一个极其复杂的能量操纵界面。“集中精神,通过面具感知密钥的能量流动。想象你要在网络中开辟出一个‘气泡’,一个暂时独立的微小空间。引导能量,非常轻微,像呼吸一样……”
我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冷的界面。
那一瞬间,通过面具,我仿佛直接触摸到了命面网络那浩瀚无边的能量海洋!亿万连接线的低语、能量的奔流、信息的狂潮瞬间涌入我的感知!
巨大的信息流几乎将我的意识冲垮!
我咬紧牙关,努力聚焦于林静的指引,想象着那个“气泡”。数据板上的密钥光芒大盛,回应着我的意志。
成功了!一小片网络能量开始被我引导,开始形成一个脆弱而独立的透明力场……
就在力场即将成型的刹那——
一股冰冷、庞大、无法抗拒的意志突然顺着我的连接强行涌入!它如通无形的冰山,瞬间冻结了我的长识,反客为主地抓住了密钥的能量流!
【找到你了。】
一个冰冷、非人、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
是枢纽!它们一直潜伏着,等待着我们主动连接网络的那一刻!
悬浮的密钥投影猛地剧烈闪烁,颜色变得血红!整个安全屋的屏蔽设备发出过载的刺耳尖叫,火花四溅!
林静和黑石脸色剧变!
“断开!程编!断开连接!”林静大喊着扑向控制台。
但太晚了。
那冰冷的意志通过密钥,如通病毒般疯狂扫描着安全屋的位置、我们的生物特征、一切信息!
【坐标已锁定。威胁等级:最高。清除程序启动。】
冰冷的宣判在脑中回响。
下一秒,整个安全屋剧烈震动起来!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沉重的撞击声!
清道夫!他们根本不需要走门!他们直接从地面突破!
天花板轰然破裂!泥土、碎石、扭曲的金属如瀑布般落下!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和数个黑色的、穿着外骨骼装甲的身影伴随着索降装置猛地垂降下来!他们的武器瞬间锁定了我们三人!
谈判?
不。
这只是又一个陷阱。
而我们,亲手为他们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