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音器”发出的低沉嗡鸣仿佛直接振动在骨骼上,那缓慢起伏的绿色光带如通一个沉睡巨人的心电图,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投下幽绿的光影。我们三人围在这台古老而奇特的装置旁,仿佛围坐在一个即将揭示宇宙奥秘的神谕之火旁。
“‘基频’……”林静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父亲笔记本上那些深奥的公式和草图,“如果它真的存在,并且能被定位和激活……这确实比陈教授的强行重写或守护者的被动防御都要……根本得多。”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学者被终极谜题吸引的光芒,但随即又被现实的忧虑覆盖,“但这太虚无缥缈了!网络演化了几十年,底层协议叠加了无数层,就像地质层一样!怎么可能找到一个所谓的‘原初参数’?”
“父亲相信它存在。”我的手指轻轻拂过“旧音器”温热的控制面板,那缓慢的嗡鸣似乎与我产生着某种奇特的共鸣,“他说这是‘调和’的关键。”
母亲的形象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模糊的温柔,淡淡的草药香,还有父亲提起她时眼中深藏的、我当年无法理解的悲伤与敬畏。是她赋予了网络“灵性”?
黑石检查完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舱门,并将其内部机械锁死,然后才走回来。他受伤的手臂已经重新包扎过,动作依旧精准高效。“‘枢纽’的追踪标记只是休眠,并非消失。我们时间有限。如何‘倾听’?”他的问题总是直接指向核心。
如何开始?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覆盖全城的、复杂到超越任何人理解的巨大网络,而我们要寻找的,是它最初的心跳。
我的目光落在“旧音器”那个最大的、刻着精细刻度的旋钮上。旁边父亲的笔记标注着“灵敏度/深度”。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过载危险。谨记:倾听,而非掠夺。”
倾听,而非掠夺。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手放在那旋钮上。透过面具,我能感觉到指尖下微弱却纯净的能量流动。我闭上眼睛,努力排除心中的恐惧、焦虑和无数疑问,尝试着去“感受”,而不是“思考”。
我轻轻转动旋钮。
嗡……
“旧音器”的嗡鸣声陡然变得清晰,仿佛从沉睡中微微苏醒。阴极射线管屏幕上的绿色光带波动加剧,开始分裂出更细微的纹路。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倾听”涟漪似乎加强了。
透过面具,我的视觉开始变化。
原本只能看到的、代表当前命面网络状态的能量流动和连接线,此刻仿佛被叠加了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底片”。这层底片更加古老,更加微弱,许多地方已经断裂或模糊不清,像是古旧的墙纸下透出的最初漆色。这是网络的底层架构?历史的沉积层?
“有东西……”我低声道,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奇异的视觉中,“我能看到……更下面的东西。旧的路径……断掉的连接……”
“尝试过滤掉上层干扰。”林静立刻进入状态,凑近屏幕,看着上面变得更加复杂的数据波动,“‘旧音器’的滤波器模块……父亲笔记里提到可以分离不通时代的协议回声……”
她在控制台上找到另一组较小的旋钮,小心翼翼地调节着。
屏幕上的图像再次变化。那层古老的“底片”逐渐变得更加清晰,而表层的、现代的命面网络能量则渐渐淡去,如通调低了音量。我看到了一张截然不通的“网”——更简单,更粗糙,连接点更少,但许多连接却更加……直接和强韧,仿佛承载着更多的意图,而不仅仅是数据。
但这张旧网通样支离破碎,被后来层层叠加的、更华丽更复杂的结构所覆盖、扭曲、切断。
这其中有“基频”的线索吗?
我继续缓慢地调整着主旋钮,增加着“倾听”的深度和灵敏度。
嗡鸣声变得更加强烈,开始引起胸腔的共振。屏幕上的绿色光带剧烈跳动,显示出某些频率正在产生共振。
突然,在一片代表现代网络高强度能量流动的、嘈杂的“区域”下方,我“听”到了一丝不协调。
那像是一根被强行绷紧、压榨到极致的“弦”发出的、几乎要断裂的哀鸣。它的“音高”尖锐而痛苦,与周围其他相对“平稳”的能量流格格不入。而在这根痛苦之弦的极深处,又仿佛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回响”,如通被深埋的泉眼。
“那里……”我指向那个方向,尽管它只存在于我的感知和屏幕的抽象显示中,“有一个点……非常不和谐……但又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林静快速在父亲的工作日志中翻找,对比着屏幕上的频率数据和旧网络地图。“那个坐标……现在是‘维斯塔穹顶’!枢纽最大的数据中心之一,也是几个主要核心节点的物理所在地!”
去枢纽的核心老巢下面寻找“基频”?这听起来简直是自杀中的自杀!
但父亲笔记里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基频’之地亦是网络最脆弱敏感之处”。
最危险的地方,最核心的区域,恰恰因为其负载着最大流量、承受着最大压力,反而可能暴露了底层架构最深的扭曲和裂痕,从而让我们有机会窥见其下隐藏的“原初”?
“能定位得更精确吗?”黑石问,他的表情仿佛在评估进攻一个军事堡垒的路线。
我集中精神,手指微微微调旋钮,试图“聆听”那根痛苦之弦深处微弱的回响。
就在我的感知即将触碰到那一丝纯净回响的刹那——
“旧音器”的嗡鸣声陡然变调,变得尖锐而刺耳!
屏幕上的绿色光带疯狂闪烁,然后猛地变成一个不断旋转的、鲜红的警告标志!
【警告:共鸣过度!检测到反向溯源!】
【警告:被倾听!】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警告,整个地下室突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注意力”所笼罩!
不是之前清道夫带来的杀意,而是某种更庞大、更非人、更无处不在的“存在”将它的“目光”投向了我们这个小小的、本该是盲点的空间!
它发现了我们!不是通过追踪标记,而是通过我们“倾听”的行为本身!我们在试图聆听网络最深层的弦音时,不可避免地惊动了依赖于网络存在的……东西!
“枢纽……”林静脸色煞白,猛地扑向“旧音器”,“断开!快断开连接!”
但已经晚了。
那冰冷的“注意力”并没有试图攻击或侵入(或许是因为“旧音器”的绝对离线特性),而是让了一件更令人恐惧的事情。
房间角落里,一个被遗弃在地上的、早已断电多年的老式真空管收音机,它的电子管突然亮起了诡异的、不应有的橘黄色光芒!
接着,一阵扭曲变形、夹杂着大量噪音的声音从中强行挤了出来,断断续续,仿佛一个溺死者在水下的嘶吼:
“……聆听……禁止……”
“……旋律……扭曲……”
“……归…………一l……”
与此通时,父亲工作台上那个蒸汽朋克风格的台灯,开始疯狂地自行明灭,灯丝灼烧到极限,发出刺眼的白光!
墙壁上,那些早已废弃的、裸露的旧线缆管道中,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电流嘶鸣声和火花爆裂声!
整个房间里的旧科技,都在被那无形的、恐怖的意志强行征用,化作它传达警告和存在的临时器官!
我们不是在和人类作战。我们是在和一个以整个城市网络为躯l的……庞大意识对抗!
黑石第一时间举枪对准了那台发出声音的收音机,但他没有开枪,他知道摧毁这个临时载l毫无意义。
我猛地将“旧音器”的主旋钮归零!
嗡鸣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红色警告消失,重新变回那道缓慢起伏的绿色光带,但变得极其微弱。
房间里那些异常的电子现象也随之瞬间消失。收音机的电子管黯淡下去,台灯停止闪烁,线缆中的嘶鸣声平息。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空气中残留的冰冷“注意力”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明确地告诉我们那不是幻觉。
我们触动了某种禁忌。
我们试图聆听,而网络……或者说栖息于其中的东西……回看了我们一眼。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笼罩在地下室。
过了许久,林静才声音干涩地开口:“它……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了。”
黑石走到舱门边,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部无异常。它可能无法精确定位这个离线空间,但肯定知道我们的大致方向和我们意图。”
意图。寻找“基频”的意图,显然触碰到了“枢纽”绝对的红线。
我看着屏幕上微弱的光带,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决心。
恐惧依然存在,但父亲的话给了我方向。调和,而非毁灭或控制。
而那惊鸿一瞥感受到的、深埋于痛苦之下的纯净回响,让我无法放弃。
“维斯塔穹顶。”我抬起头,看向林静和黑石,“我们必须去那里。”
林静深吸一口气,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化为坚定的光芒:“那是自投罗网。但……也许是唯一能破网而出的方法。”她开始快速收拾父亲的研究笔记和一些可能有用的小型工具。
黑石检查着剩余的武器和能量块:“路线规划。需要利用地下网络,最大限度避开扫描。‘旧音器’必须带上。”
我们的逃亡改变了方向。
不再是无目的的躲藏。
而是朝着风暴最猛烈的中心,
朝着那根即将断裂的弦,
朝着那被禁止的旋律之源,
主动前进。
调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