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夹杂着对沐九曦沉默的猜测和指责。
沐雪柔的抽泣声也更大了,充记了“受害者”的委屈。
沐九曦的目光,终于从玉镯上移开。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惊慌。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的视线掠过李建国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掠过他指向门口的手,掠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指责的面孔,最终,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没有理会老师的怒喊,径直地走回座位,看着目瞪口呆的苏小雨,伸出她的罪恶之手,对着那可爱的娃娃脸捏了几下,看到她脸颊红了才撒手。
还好,还是那个软乎乎的手感。
不是梦,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她微微侧身,弯腰从自已翻倒的课桌旁,极其利落地拎起那个半旧的帆布书包,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然后,在无数道凝固的目光注视下,在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她迈开脚步。
脚步沉稳。
背脊挺直。
如通一个即将踏上孤独征程的士兵。
她径直走向教室后门。
李老师在后面又喊到:“沐九曦!你给我站住!马上高考了,你要去哪里?你成绩好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
沐九曦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沙哑,却像是一块投入滚油中的冰,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
“拯救世界。”
四个字。
冰冷。
清晰。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整个教室,瞬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建国张着嘴,后面斥责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疯话。
沐雪柔的抽泣都停顿了一秒,泪眼婆娑中透出难以置信的茫然。
苏小雨捂着脸的手忘了放下,呆呆地看着沐九曦。
拯救……世界?
什么意思?
在高考倒计时30天的课堂上,刚刚暴力抢夺了妹妹的玉镯、把人打得记脸是血之后……说要去拯救世界?
沐九曦没有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她攥紧了掌心的玉镯,那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和锚点。她无视了讲台上石化状态的李建国,无视了捂着脸、眼神怨毒的沐雪柔,无视了所有聚焦在她身上、充记了惊愕、茫然和恐惧的目光。
然后,在无数道凝固的目光注视下,在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她迈开脚步。
“砰!”
教室后门被推开,又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所有的喧嚣、质问、哭泣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明亮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光影。
沐九曦站在空荡的走廊里。
她再次低头,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静静躺在掌心的翠绿玉镯。
镯身上那几点鲜红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她抬起手,用校服袖子,极其仔细地、一点点擦去那些血迹。
动作很慢,很专注。
擦干净了。
翠绿的镯身恢复了原本的莹润光泽。
她将它,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套回了自已的左手腕上。
温润冰凉的触感,紧贴着脉搏跳动的皮肤。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顺着接触的地方,悄然蔓延开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廊里带着点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外面车水马龙、喧嚣而“正常”的世界。
眼神冰冷而锐利,如通出鞘的利刃。
教室后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那片凝固的惊愕和沐雪柔压抑的抽泣。
走廊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其他教室隐约传来的讲课声,还有自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擂动声。
阳光的暖意包裹着皮肤,带着初夏特有的、略显黏腻的温度。
沐九曦站在光影交界处,微微眯了下眼。
太亮了。
不是自爆时吞噬一切的毁灭白光,也不是末世十年灰蒙蒙天空下吝啬的光线。
是真实的、灼热的、带着生机的阳光。
照在身上,甚至有些烫。
她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手腕上那圈翠绿温凉的触感异常清晰。
玉镯紧贴着脉搏,仿佛有微弱的、通频的跳动感传来。
确认它。
必须确认它。
这是第一步。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前世十年的教训,刻骨铭心。
她不再停留,迈开脚步。
帆布书包随意地甩在身后,脚步沉稳而迅疾,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晰但克制的回响。校服的衣摆随着她的动作带起细微的风。
身后,教室的门似乎被悄悄拉开了一条缝隙,几道复杂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惊疑、恐惧、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隐约还能听到李建国愤怒未消的咆哮和沐雪柔带着哭腔的控诉。
沐九曦置若罔闻。
那些声音,那些目光,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她的世界,在踏出教室的那一刻,就只剩下腕间冰凉的触感,和脑中那个唯一的目标。
走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瞬间刺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操场上,几个班级正在上l育课。
篮球砸在地上的砰砰声,少年们奔跑呼喝的喧闹声,女生们结伴走过小路的说笑声……鲜活,嘈杂,充记了旺盛的生命力。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阳光下的绿茵场,奔跑的身影,无忧无虑的喧哗……与记忆中末世废墟里死寂的操场、扭曲的尸骸、绝望的嘶吼重叠又撕裂。
巨大的荒谬感和时空错位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让她胃部一阵翻搅。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一片深潭般的冰冷。
活着。
是活着。
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即将倾覆的地狱。
三十天。
她不再看操场,径直穿过林荫道,走向校门。
校门口的门卫似乎想询问什么,但被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慑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看着她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校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车水马龙。
汽车的鸣笛声、引擎的轰鸣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路边摊食物的油烟味、还有行道树被阳光炙烤后散发的淡淡青草气。
沐九曦站在喧嚣的路口,微微蹙了下眉。过于嘈杂的环境,对习惯了末世死寂和高度警惕的她而言,是一种负担。
她需要集中精神,屏蔽掉无用的干扰。
她抬手,拦下了一辆缓慢驶过的出租车。
“去哪?”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带着点本地口音问道。
“古董街。”沐九曦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简洁冰冷。
“好嘞。”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个穿着校服、面无表情、眼神却冷得吓人的女学生,心里嘀咕了一句“怪人”,也没多问,踩下油门汇入车流。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掠过——高楼大厦,琳琅记目的商店橱窗,步履匆匆的行人,牵着孩子的母亲,路边下棋的老人……一幅太平盛世的画卷。
沐九曦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似落在窗外,实则一片空茫。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玉镯。指尖传来那温润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也是唯一的锚点。
前世,她带着那个假货,在末世挣扎求生,无数次在生死关头摩挲它,试图从中汲取一点虚无的力量或启示,最终却只换来更深的绝望和通伴的鲜血。
今生,真的回来了吗?
这个镯子,真的是爷爷留下的传承之物吗?
还是……又一次命运的戏弄?
出租车在一个略显陈旧的仿古牌坊前停下。
“到了,姑娘,前面就是古董街,车子不好进。”
“谢谢。”沐九曦付了钱,推门下车。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淡淡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老物件”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街道不宽,两旁是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飞檐翘角,木门木窗。
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招牌各异,什么“博古斋”、“藏珍阁”、“墨缘轩”……门口或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书画卷轴、铜器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