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停,只一刹。
那缕阴晦的印记如冰针探入灵台,激起细微却尖锐的刺痛。绝非死者自然残留,更像是某种古老而恶毒的标记,如附骨之疽,缠绕于魂灵碎片之上。
燕九霄屏息等待着,目光落在她悬停的指尖,眼底深处有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若飞的手却并未收回,亦未落下触碰到那碎玉。她指尖微转,轻轻拈起了那卷素绢地图。碎玉依旧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泛着死寂的微光。
“迷离原诡谲,寻常卜引易受干扰,反误导方向。”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异样,“地图足矣。”
燕九霄眼底那丝紧绷悄然散去,化为适当的感激:“有劳道长。”
若飞不再多言。她将素绢在桌上缓缓铺开。绢上所绘地形果然奇特,山势扭曲,水道诡异,标注着几处猩红的朱砂记号,旁书“噬魂雾”、“鬼哭涧”等险地名目。整张图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她袖中滑出三枚古铜钱,正是先前所用的开元通宝。钱币在她指尖摩挲,发出细微的润泽之声。
“所寻者姓名,生辰八字。”她开口,语气是纯粹的卦师问询。
“燕藏锋。甲辰年,七月初九,亥时三刻生。”燕九霄答得迅速清晰。
若飞颔首。她并未去看那地图,覆眼白绸微微朝向桌案,左手掐诀,右手一扬。
三枚铜钱带着一缕微不可察的清光,叮当有声地落于素绢之上,恰好处在那标注“失踪之地”的猩红记号附近。钱币滚动片刻,次第定住。
爻象初成。
若飞静默不语,纤白手指悬于铜钱之上,指尖循着某种无形的轨迹缓缓移动,似乎在感知卦象与地图之间勾连的气机。
燕九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三枚铜钱,又看看若飞覆眼的白绸,心中惊疑不定。他从未见过如此卜算之法——不藉助死者遗物,仅凭地图与八字,便能起卦寻踪?
殿内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以及窗外无止无休的雨声。
突然,若飞移动的指尖一顿。
就在那三枚铜钱构成的卦象中心,一丝极淡、极诡异的黑气,竟从地图的绢丝中渗逸出来,如活物般缠绕上她的指尖!
那黑气阴寒刺骨,带着与碎玉上通源却浓郁百倍的恶意!
燕九霄瞳孔骤缩,猛地看向若飞。
却见若飞神色未变,只是那覆眼白绸之下,仿佛有无形的冷光掠过。她悬停的指尖不退反进,轻轻向下一点。
“嗡——”
一声极低沉的震鸣自铜钱上荡开。
那缕黑气像是被无形烈焰灼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尖啸,瞬间扭曲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而桌上那三枚铜钱,竟无风自动,猛地一跳,偏离了最初落下的位置,重新排列成一个全新的、更加古怪刁钻的卦象!一枚铜钱甚至滚到了地图边缘,堪堪欲坠。
燕九霄呼吸一窒。
若飞缓缓收回了手,指尖微微蜷缩,袖袍掩去了那一点短暂的、被阴寒侵蚀的麻木感。
“如何?”燕九霄声音带上了自已都未察觉的急切。
“卦象变了。”若飞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却冷了几分,“初卦显示,尸身确在迷离原深处,被困于极阴之水、至浊之土交界地,且有古老禁制封锁,故能三年不腐。”
燕九霄眼中刚亮起一丝希望,却又被她下一句话冻结。
“然,方才外力干扰,卦象逆转。”她“看”向那枚滚至地图边缘的铜钱,“显示尸身已被移动,不在原处。”
“被移动?被什么移动?”燕九霄失声追问,身l不由自主前倾。
“非人非兽。”若飞语气沉凝,“卦象晦暗,指向…‘地蚓’之物。”
“地蚓?”燕九霄脸色彻底变了,那是只存在于迷离原深处传说里的恐怖妖物,形如巨蚓,能遁地穿行,吞噬一切生灵,甚至改变地貌,“它为何会移动藏锋的尸身?”
“不知。”若飞答得干脆,“卦象只显示,尸身如今被困于‘地蚓’穿梭后形成的‘空窍’之中,随其在地底游移,方位变幻不定。寻常之法,绝难寻觅。”
燕九霄脸色灰败,喃喃道:“难道就毫无办法?连道长也……”
“办法,有。”若飞打断他,指尖隔空点向那枚滚到地图边缘的铜钱,“此卦虽凶虽变,却并非绝路。‘地蚓’穿行,虽无定踪,但其性喜阴寒,必循地脉阴煞而行。只需测算出未来十二时辰内,迷离原地下阴煞之气最盛、且与此卦象所示‘空窍’气息能产生共鸣的几个节点……”
她微微抬首,“看”向燕九霄,白绸森冷。
“便能守株待兔,在那‘空窍’随‘地蚓’经过节点时,强行破开阻隔,截住尸身。”
燕九霄眼中重新燃起火光,却又迅速被忧虑覆盖:“测算地脉阴煞流转变动,还要与特定‘空窍’共鸣……这…这岂是人力可为?即便燕家最擅风水地师,也绝无可能算得如此精确!”
“人力不可为,”若飞淡淡接口,袖中手指再次掐诀,周身气息变得缥缈玄奥,“天衍之术或可一试。”
她并未说“能”,只说“试”。
但燕九霄已如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起身,长揖到底:“恳请道长出手!无论成败,燕九霄及燕家,永感大德!所求报酬,绝无二话!”
若飞受了他这一礼,并未避让。
“在此等侯。莫要出声,莫要走动。”
她起身,手持那卷素绢地图,身影飘然转向殿后专门的静室卜坛。
门轻轻合拢,将其内外隔绝。
燕九霄独自立于空旷大殿之中,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目光最终落回桌上那枚被遗弃的碎玉上,眼神复杂难明。
静室之内,长明灯孤燃。
若飞于蒲团上静坐,素绢地图铺陈面前,三枚铜钱置于其上。
她缓缓揭下覆眼白绸。
双眸紧闭,并未睁开。
但她的指尖,已按在了眉心之上。
周身气息沉静如渊,唯有无形的神识,如汹涌的暗流,开始疯狂推演地脉变动,勾连天机星轨,攫取那冥冥中一线微弱的共鸣。
静室之外,夜雨凄迷,山风呜咽,仿佛有无数低语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燕九霄静立殿中,恍然未觉,一滴冰冷的水珠,正从梁间悄然滴落,无声渗入他身后的地面。
那水珠,隐隐泛着一丝极淡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