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晨光微熹,将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那枚天机阁玉牌静卧茶台,云纹流转,灵光内蕴。三枚金色乾卦铜钱拱卫其周,不言而喻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整个道观寂静的空气里。
山风穿过敞开的殿门,带来山外清冽气息,却也送来了那一缕始终萦绕在山门处、平和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对方极有耐心,恪守着礼仪,静侯她的回应。
若飞立于殿中,覆眼白绸微侧,似在“凝视”那玉牌,又似在感知山门外那缕气息。袖中,那青铜匣子的冰凉触感依旧清晰,与眼前这天机阁的突然造访,在时间上巧合得令人玩味。
她并未让门外之人久等。
袖袍轻轻一拂,那枚玉牌与三枚金钱被无形之力托起,飞落至香案一角,与那盏长明灯并列。
“请进。”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出了殿门,穿透晨雾,落在那等侯之人的耳中。
片刻,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光影交界处。
来者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湛蓝色道袍,手持一柄古朴麈尾。他周身气息圆融通透,与这青冥山的清灵气韵浑然一l,竟似毫无修为,又似深不可测。
他迈步入殿,步伐从容,目光先是落在香案那玉牌上,微微颔首,随即看向殿中的若飞,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是惊异于她的年轻与那覆眼的白绸,但很快便化为平和的笑意。
“天机阁清虚子,冒昧来访,搅扰山若道友清修,还望海涵。”他打了个稽首,声音温润如玉,令人闻之心静。
“清虚子道长不必多礼。”若飞还了半礼,语气平淡,“天机阁寻踪,向不无故。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她无意寒暄,直指核心。
清虚子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她的直接。他目光扫过殿内,在那盏长明灯上略一停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道:“道友快人快语,贫道便也不绕弯子。”
他神色稍稍凝重了几分:“近来,阁中观星台上,周天星轨渐生紊乱之象。天机蒙尘,晦暗难明。更有数处关乎九州气运的大地灵枢,波动异常,隐有崩颓之兆。此绝非寻常天变,乃‘大争之世’将启之预兆。”
“大争之世?”若飞语气微扬,似在疑问,却又无多少波澜。
“正是。”清虚子颔首,“每逢天地剧变,劫运交织,便有大争之世降临。其间,邪祟辈出,异宝显世,旧秩序崩塌,新势力崛起,乃浩劫,亦蕴含一线生机。然此次征兆,较之古籍记载,更为凶险诡谲。那扰动天机的根源,似乎……并非全然源自天道循环,更有一些极其古老、本应早已湮灭的力量,正在苏醒。”
他说至此,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若飞那宽大的袖袍。
若飞袖中的手指,轻轻拂过青铜匣冰冷的表面。
清虚子继续道:“天机紊乱,卦算难准。纵是我阁中长老联手推演,亦如雾里看花,难窥全貌,且屡遭反噬。然天下劫运已起,亟需能洞悉天机、厘清乱象之人。”
他再次看向若飞,目光澄澈而郑重:“道友虽隐于世外,然近日连破邪咒、逆转凶阵、净化魔息……神通手段,已非凡俗。尤其卜算之能,竟能在如今这般混沌天机下,精准锁定迷离原变数。此等能为,正是当今乱局所亟需。”
“故,贫道奉阁主之命,特来拜会。一则,示警于道友,大争之世已至,万事皆需谨慎。二则,”他微微一顿,语气更为恳切,“恳请道友,在天机混沌之时,能偶尔出手,助天下苍生厘清一二关键迷障。天机阁愿奉上相应酬谢,并开放部分古籍秘藏,以供道友参详。”
他没有强求,只是发出邀请,并摆出了足够的诚意。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有早起的山雀鸣叫,清脆空灵。
若飞静静立着,白绸覆眼,让人无法窥知她心中所思。
大争之世?古老力量苏醒?天机阁的邀请?
这一切,与她袖中这来历不明的青铜匣,与燕家那沾染的“古魔之息”,是否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良久,她缓缓开口:“天机示警,贫道知晓了。”
她并未直接回应那邀请,反而问道:“阁下可知,迷离原深处,除却上古阵法与异兽,可还封印有其他事物?尤其……与‘阴寒’、‘死寂’相关之物?”
清虚子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迷离原成因复杂,乃上古大战遗址之一,兼有天然绝地之势,内中封印埋藏之物何其繁多,阁中记载亦不全。道友所言‘阴寒死寂’,符合此特征者,不下十数。不知道友具l所指为何?”
他看向若飞,眼中带着探究。
若飞却不再追问。
她袖袍微动,那枚天机阁玉牌与三枚金钱自香案飞起,缓缓落回清虚子面前。
“酬谢不必,秘藏亦暂无需。”她声音依旧平淡,“若遇攸关大局、卦象难明之结点,而贫道又恰有余力时,或可一试。”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完全答应,留下了一个极有弹性的余地。
清虚子闻言,却不失望,反而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接过玉牌金钱:“有道友此言,足矣。天下劫运,非一人一派之事,能得道友此言,已是苍生之幸。”
他再次稽首:“如此,贫道便不久扰了。道友若有任何发现,或需查阅古籍,可凭此玉牌,至任何一处天机阁外驻点。”
他留下这句,便干脆利落地转身,飘然离去,如来时一般突兀而从容。
殿内重归寂静。
若飞独立良久,指尖在袖中的青铜匣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发出沉闷的、冰冷的微响。
大争之世么?
她微微抬首,“望”向殿外朗朗青天。
山雨欲来风记楼。
而这一次,风雨恐将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