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小区楼下稳稳停下,周慈轻轻推开副驾驶的车门,深夜的晚风裹挟着夏夜的温热感扑面而来。她仰起头,目光落在深蓝天幕中那轮清亮的弯月上,月光如银纱般洒落下来,映在她眼底泛起一层微光。她扭过头看了眼正站在后备箱拿东西的陆知砚,轻声说,“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陆知砚轻轻关上后备箱的门,没有抬头。他的视线落在周慈的背影上——她站在月光与路灯交织的光影里,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连衣长裙,裙摆在七月盛夏的晚风中轻轻摇曳着,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茉莉花。风悠悠拂过,几缕发丝从她耳后飘起,在空中划出几缕细柔的弧线。
陆知砚不自觉的往前走近了几步,停在她身后,指尖微动,伸手轻轻触到了那一缕发丝。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仿佛整个夏夜的温柔都凝聚在这一瞬间里。他没有收回手,只是侧头静静地看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侧脸——思绪将他拉回到六年前那个飘着咖啡香的午后,他坐在对面,假装在翻看资料,目光却一次次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落在她低头速写的指尖上,那张曾经悄悄用手机拍下的她的照片,时至今日依旧被他藏在笔记本桌面的隐藏文件夹里。
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悄然失序。
“嗯,好看。”
陆知砚牵过周慈的手,掌心温热,十指相扣。周慈转过身,目光撞进他深邃的眼底,眼波流转间星光耀耀。她忽然踮起脚尖,唇轻轻覆上他的,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唇角的笑意在眼底漾开。
“回家咯!”周慈笑着歪了歪头,眼底映着月光,也映着他。
“嗯,回家。”陆知砚反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往单元楼道走去,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缓缓重叠。
推开门,站在玄关处,周慈一脚踢掉鞋子,直奔客厅沙发跑去,“呜呜,还是家里舒服啊。”
陆知砚换上拖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从鞋架上拿起她的拖鞋,“穿鞋,不然会感冒的。”
周慈仰躺在沙发上看着他笑,“哼,拜托现在是夏天唉,不会感冒的。”举着两只脚晃了晃,脚腕上带着的红绳末端坠着的银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陆知砚走到沙发前,蹲了下来,一只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算不会感冒,光脚对身l也不好。”语气轻柔,眼神却十分的认真,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宠溺地训话。
周慈吐了吐舌头,却还是乖乖的把脚缩回来,伸手去够拖鞋。
“听话。”陆知砚顺势坐在她身边,指尖不经意间碰了碰她脚踝上的红绳,“绳子有些旧了,过段时间带你去换一下”
“好。”周慈歪着头看他,“但是我想姣姣陪我去。”
“我陪你去不好么?”陆知砚说,他不喜欢路姣姣和周慈走的太近,因为他不是个大度的人,他会吃醋,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周慈笑着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知砚趴着,手撑着下巴,眼睛弯成了月牙,“你陪我去当然好啊,但我跟姣姣好久没一起去逛街了,你总不能连这点小小心愿都不记足我吧?”
陆知砚眉梢微微蹙起,指尖在沙发边缘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他低声道:“上次她约你一起去旅游,一走就是一个星期,连个信息都不主动给我发。”
“哎呀,那是玩太兴奋了,顾不上么。”周慈撑起身子,转过来面对他,语气软软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姣姣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陆知砚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脚踝上那根褪色的红绳上。银制的小铃铛随着她晃动的脚轻轻响着,像夏夜里不眠的风铃。这根红绳是六年前,他去杭州出差,在径山寺庙里求来的,从那以后它就一直戴在她脚上,从未摘下。
“我不会吃醋,那是那些不懂事的小男孩儿才会有的想法。”陆知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老男人一惯是最要面子的,就算被说中了,也打死不可能承认的。
周慈怔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轻轻抚过他蹙起的眉心,“好,你最大度了,我的陆先生啊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魅力的成熟男人,可以吗?”
陆知砚眸色一深,喉结微动了几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带进怀里。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额角,呼吸温热,“小朋友……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天地良心,我怎么敢呢。”周慈笑得狡黠,双手一环勾住了他的脖子,“真的是实话,我的陆先生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人,我呀最欢他了。”
“真的么?”陆知砚低声说,几乎是本能地回应,“真的最喜欢我么?”
周慈愣了愣,随即笑得更厉害了,眼底像是盛记了星光,“真的,真的,真的,最喜欢你了,比珍珠都真”
陆知砚抬眼看着她,眸光深邃,半晌才缓缓点头,“好,相信你。”
“嗯,”周慈靠进他怀里,声音放的很轻很柔,“陆知砚我喜欢你。”
月光透过阳台的玻璃洒落进来,照进客厅里,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夏夜的风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也吹动了时光的缝隙——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在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情深义重,在这一刻,悄然落地生根。
陆知砚感受着怀里人的香软,侧头埋进她的颈窝深处,一年多前的那一幕像倒放的电影在脑海中回放——
那时他们新婚不久,周慈突然变得越来越安静,不再像以前一样每天给他发很多很多的信息,以及那些奇怪的他不理解的表情包,也不再喜欢抱着他撒娇,热烈的小太阳某一天悄无声息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再也不肯探出头来照一照外面的世界。
那天,他刚刚赢了一场官司,打了个漂亮的胜战,“砚何”律所在业内声名大噪,至此也奠定了不可动摇的地位。所有人都在祝贺他,说他这一场战打的漂亮,深耕多年,运筹帷幄多年,独属于他陆知砚的时代终于要来了。
言笑交谈间,他只觉得心里始终像是空了一块一样,失落落的。
他问何文:“最近周慈跟我越来越生分,是为什么?”
何文点了一根烟,靠在办公室的窗边,吐出一口烟雾,淡淡道:“小姑娘都喜欢浪漫,你这一天到晚的端着,跟个老学究一样,谁能受得了。”
那句话像一根针,刺进了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外壳里。
于是那天,他没有发信息,没有打电话,而是去了花店,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搭配的花——三枝向日葵+几枝尤加利叶,周慈说过:“我喜欢向日葵,它明亮、热烈,而尤加利叶代表着恩赐,我们追着光向前走,感受身边所有的美好,遇见的一切都是生命给予我们的恩赐,不论好坏,它一定会教你一些什么。”
他抱着花开车去她的画室,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推开画室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却顿住了。周慈正和一个男生面对面坐在椅子上,低头讨论着一幅画作的色彩搭配,夕阳的余光从窗边斜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像是镀了一层金边,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他已许久不见的笑容。
他站在门外,像一个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看着他的小朋友,笑得那样自然,那样鲜活,对比自已怀里的这束向日葵,更觉得讽刺,他想过,直接走进去叫她的名字,把花塞进她手里,说一句:“周慈,我过来接你回家。”
他始终没敢鼓足勇气开口,他怕自已一开口,就暴露了心底里那点卑微的不安;他怕自已一走进,周慈看见他,眼里的光就会黯淡下来——就像过去几个月里,她望向他时,那种欲言又止的疏离。他默默关上门退了出去,那束向日葵被他扔进了走廊过道的垃圾桶里。
车子驶过城市夜色,他望着后视镜里不断闪退过去的高楼树木,何文的那句:“你这一天到晚的端着,跟个老学究一样,谁能受得了。”一直循环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屏蔽不了。
他在心里想,是啊,周慈你才26岁,这个年纪的你正是盛夏时节,初露云层的太阳,阳光灼热而明亮,而我,我已经36岁了,早已走过了青春的喧嚣,是不是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你越发觉得,我实在是太过沉闷无趣,所以,你是后悔了么?
陆知砚闭上眼,暗暗收紧了手臂,没关系的,周慈,无妨你现在对我说的:“陆知砚我喜欢你。”有几分真,亦或是出于依赖,还是习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想过放手,想过不要把你困在有我的世界里,可我心里的那点男人的卑劣根性,让我实在生不出勇气放你离开,给你自由。